第157節
眾太醫心中紛紛哀嚎。 “臣來自民間,醫治過不少疑難雜癥,民間常有鄉鄰間斗嘴,爭著爭著一方突然倒下的事情,有的甚至是倒下后就再也起不來了,這種事情見的多了,也就見怪不怪?!?/br> 年輕的御醫咬咬牙,知道自己能不能升到太醫這一階,就看今日冒的險如何了?!盃巿潭沟?,也往往伴隨著許多征兆,有的是吐血三升,有的是淚涕橫流,甚至還有抽搐不已的。臣想,殿下這種情況……” “你往日如何醫治的?朕允你在老大身上試一試?!?/br> 劉未雖沒在民間留過,但心中已經有八分相信,讓了位置讓這御醫醫治。 那御醫心中大喜,上前幾步,從醫藥箱里取出自己的銀針,抓起劉恒的手,便向著十指刺去! 劉未閉了閉眼,重新轉過身來,滿臉鐵青。 如果說老大當時是和人爭執,此人必定是能夠自由來往于蓬萊殿之人,甚至有可能就是蓬萊殿里的人。 他寵愛袁貴妃多年,蓬萊殿里的人大半都是自己精心挑選的,有一部分是當年太后留下的得力之人,難不成,那些太后留下的得力之人里,又有聽命于呂家的宮人? 自己身邊有侍衛,老三身邊如今也有少司命,可老大和老二身邊卻是沒什么人手,今日他們能對老大動手,明日會不會圖謀老二、老三? 他早已經想過這種情況,甚至將宮中的老宮人都放出去大半,為什么還會出現這種事情? 劉未千想萬想,自然想象不到劉恒是受了宮人閑談的刺激,徑直往那位御醫誘導的方向去想,越想越是后怕。 就在劉未思緒萬千的時候,御醫已經用銀針刺破了劉恒的十指,擠出不少淤紅色的血來。隨著他繼續施針,老大臉上青黑的顏色漸漸淡了些下去,開始變得像是常人的氣色。 御醫也很緊張,施完針連忙拭去滿頭的大汗,劉未見兒子似乎是救了回來,也是滿臉喜色,連連稱贊:“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有這種本事,太醫局會征召你入院,果真是不負眾望!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乃太醫院太醫參事李明東,膠州人士!” “官升一級,升為太醫,賜黃金百兩。李愛卿,你如今也已經是太醫了,好好照顧好大皇子?!?/br> 劉未輕飄飄就送出去一個太醫,惹得太醫院里不少熬了許多年才升為太醫的醫官們又羨慕又嫉妒。 李御醫,不,李太醫心中狂喜,他果然是賭對了! 這最難的一步竟就這么跨過去了! 李明東有些得意地看了身邊的孟太醫一眼,跪下謝恩的同時,又提出一件事:“陛下,下官認為大殿下會變成這樣,并非僅僅是昨夜的刺激。早在前天,殿下身邊的魏坤就拿著東宮二殿下的令牌來請過太醫,那時候去的是陳太醫,但陳太醫沒有診到脈,就被殿下派人送了回來……” 李明東看著皇帝凝重起來的臉,繼續上奏:“恐怕殿下之前就有些郁結的征兆,但沒有人重視,昨夜被人一刺激,立刻發作了出來……” 劉未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情,眼睛掃過孟太醫,冷聲問:“太醫令,可是確有此事?” 孟太醫微微頷首:“確是如此,但因為魏侍讀拿的并非大殿下的令牌,臣心中存疑,所以并未親去,只是派了給東宮診平安脈的陳太醫去了?!?/br> “為何不上奏?” “陳太醫并未診脈,沒有醫案,無法上奏?!?/br> “荒唐!” 劉未指著孟太醫的鼻子破口大罵道:“皇子的事,豈是可以怠慢的小事?” 孟太醫知道自己成了泄憤的對象,一言不發,只垂下眼眸。 “不僅如此,前幾日還有人……” 李明東得理不饒人,想要把燕六曾經取了劉凌的宮牌來請太醫的事情也說了,恨不得趁熱打鐵,立刻把孟太醫從太醫令的位置上拽下來才好。 “這些話日后再說!” 可惜劉未已經不耐煩聽他在這里告什么惡狀,招招手立刻把岱山叫來,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這才扭過頭來,繼續吩咐孟太醫。 “你們看顧好恒兒,如果他清醒了,立刻派人來紫宸殿通傳?!?/br> “是!” 劉未眼睛掃過那新任的太醫李明東,微微嗤了一聲,大步離開了蓬萊殿。 等皇帝走后,所有太醫們才陸陸續續抬起頭,看向李明東的眼神里滿是鄙夷。差點被他牽連的陳太醫更是走到他身邊,狠狠地“呸”了一口,抬起藥箱就離了他遠遠的。 太醫局中的派系爭斗和地位之爭向來是見不到血的戰場,其殘酷之處,更甚于朝堂。施針用藥,可令人死,可令人生,但怕的是你明明是讓人生的,最后卻死了,有嘴都說不清。 像是這樣未曾和其他太醫一起商議過就擅自冒頭用野方子的,在太醫院是根本不允許出現的舉動。 更別說他還試圖拉其他人下水。 李明東做出這種選擇時就已經想到了有這種后果。長期以來在太醫局被打壓的日子讓他憎恨太醫局里所有道貌岸然的老醫官們,并將自己不能出頭的原因視為他們嫉賢妒能。 孟太醫這一輩子也不知道見過多少李明東這樣的年輕人,他掛著淡淡地譏笑,上前為大皇子把了一把脈,收回手后哼道:“你當我們不知道銀針放心頭血的辦法?但心頭之血乃是氣脈運行的根本,你現在泄掉,大殿下血脈倒是能即刻暢通,可氣血大虧,醒來后也不知還有多少毛病……” 孟太醫臉上一片譏諷,心中其實已經樂的開了花。 不必他出手,李明東這蠢貨就已經自作聰明把大皇子給毀了。 “你這般只看得到眼前之利看不到日后之禍的家伙,就等著大皇子醒來之后受罪吧。希望你到時候沒事,李、太、醫……” 他震了震袖子,負著手徑自出了寢殿。 “呸!我是不會給你善后的!” 一位太醫也跟著冷哼,罵罵咧咧地收拾起自己的醫箱。 “年輕人,這么沉不住氣!我們是醫者,不是朝臣,不可以在醫治病人之時做出主觀的猜測。像你剛剛胡言亂語什么和人爭執之類的話,很有可能在宮中引起一場血雨腥風,這話若傳出去了,蓬萊殿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恨死你!” 曾經教導過李明東的一位老太醫難以接受地搖著頭。 “作孽,作孽啊……” 李明東被眾人這般奚落、羞辱,原本已經惱羞成怒,可如今被孟太醫和老太醫一說,竟嚇得背后冷汗淋漓。 那心頭血之法有弊端的事情是真的,還是純粹嚇唬他?為何他之前這般搶救別人,從未出過差錯? 如果大皇子醒來后真有什么毛病,太醫令會不會在陛下和大皇子面前告發他?他會不會因此倒霉? 李明東面如金紙,膽戰心驚。 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其他辦法的,只要想法子讓太醫令不說出這件事,其他太醫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說什么,只要能想法子找到太醫令的把柄…… 宮中沒有哪個太醫是干凈的,他一定找的到! 一定! *** 魏坤和劉祁被皇帝召去了紫宸殿,一夜未歸。 這造成的結果之一,就是第二日上朝聽政之時,只剩下劉凌一個光桿司令。 戴良今早休沐,宮門一開就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劉凌倒是想帶上莊揚波一起去,可莊揚波害怕劉祁回來生氣,根本不敢出門,一心一意要在東宮里守著,劉凌也只能隨他。 所以,當劉凌換上一身朝服,在禮官的指引下到了宣政殿前時,那股不自在的勁兒,就不必再說了。 僅憑眾人的眼光,他就覺得自己有些受不住。 朝臣們不乏消息靈通之輩,昨夜宮里連夜來了馬車,將魏坤帶走的事情許多人家都知道,也猜測出大概是大皇子出了什么事。 這些人有猜大皇子心中又氣又苦,憤而自盡了的…… 有猜大皇子終于被逼瘋了的…… 還有猜大皇子對二皇子、三皇子下手了的…… 這時候見到了劉凌,哪怕是和他沒有什么交情,連熟悉都說不上的朝臣,也都紛紛湊了過來,打探消息。 “三殿下,為何今天只有你一人來聽政???” “三殿下,二殿下去了哪兒?” “三殿下,你可知道昨夜紫宸殿為何派人去了方國公府?” “三殿下……” 劉凌被眾人“圍攻”,問的又是這種緊要的問題,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應付,饒是他定力過人,也覺得頭暈腦脹。 那些大臣們還不肯放過他,眼見著有人數越來越多的趨勢,劉凌正在心中叫苦不迭間,突然一只大掌拉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拽到了后面。 “諸位同僚,呂某有些問題要問三殿下,少陪,少陪……” 拉走劉凌的,正是最近為了大皇子婚事忙到焦頭爛額的呂寺卿。 為了給劉恒找到合適的京官家女孩,連久不出門的榮壽大長公主都開始在各方走動,參加貴婦們舉辦的宴會了。 劉凌想過自己給一群大人們圍著問東問西,狼狽是肯定少不了的,卻沒想過呂鵬程會插手。 他更沒想到呂鵬程插了手,不但沒有問他任何問題,反而溫聲安慰他,就和幾年前宗正寺那晚一樣。 “殿下不必理會這些人,于公說,他們是臣子,不可刺探宮內之事;于私說,他們議論的是您的兄長,你也沒有回答的義務?!彼⑿χ?,“您若覺得不自在,就站在臣的身邊,等過一會兒陛下吩咐贊者唱朝了,您再過去就是?!?/br> 呂鵬程整個人,是很難讓人產生惡感的。他出身名門,年少得意,力挽狂瀾,中年清貴,加之人又風流瀟灑、氣度閑適,活生生就是貴人的典范…… 但劉凌此人,天生對某些事有種直覺上的敏銳,以至于他每每見到呂鵬程,總生出一種對方將自己當做待價而沽的貨物,對他千般好萬般善,都是為了賣出個好價錢的奇怪感覺。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凌非但沒有受寵若驚地領了他的情,反倒生出一種不安來,忍不住左右張望。 在一群大臣之外,遙遙站在外圍的方國公顯得尤為顯眼,只是他的眼神一直注視著劉凌,見到劉凌看過來,動了動嘴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另一側,吏部尚書方孝庭的眼神也一直緊緊注視著呂鵬程,滿臉若有所思。 “殿下?殿下?”呂鵬程沒想到劉凌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失神,忍不住啞然失笑:“您在看什么呢?” 劉凌收回眼神,搖了搖頭:“我在看方國公,他一直在看這邊……” 呂鵬程聞言扭過頭看了眼方國公,心中了然。 他家的小兒子昨夜去了紫宸殿,今早都沒有回來,有心想要找三殿下打探一下,但又和三殿下并無深交,沒好意思上來問,只能干著急。 “殿下真是心細?!眳矽i程嘆了一句,“只是殿下,現在宮外宮內都亂的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就當做什么都沒看到吧?!?/br> “……是?!?/br> 劉凌點了點頭。 “多謝呂寺卿提點?!?/br> “您皇祖母是臣的親jiejie,臣又沒有子女,對臣而言,你們都跟臣自己的晚輩一樣……”呂鵬程慈愛地說著:“如今大殿下要開府納妃了,眼見著二殿下和您也這么大了,都快到了要納妃的年紀,平日要多和老臣交流交流,老臣才好知道給你們找什么樣的閨秀啊,哈哈……” 若是其他這個年紀的少年,聽到這句話,不是記在心里,就是面紅燥熱,這年紀正是對男女之事最懵懂向往的年紀,皇子親王納妃也確實和宗正寺息息相關,聽到這番話,怎會不刻意結交這位寺卿? 偏偏劉凌有瑤姬之念,又因為后宮里一群太妃對三妻四妾沒有什么興趣,聽到呂寺卿的話,也只能微微紅臉地支吾了幾聲。 呂鵬程自以為說了個笑話,卻得了冷場,大概也覺得有些沒趣,和劉凌強行聊天,說了幾句什么“有困難不妨來找我”之類的話。 劉凌從小在冷宮里長大,和袁貴妃做戲已經做慣了,當下擺出一副“受寵若驚我有事一定去找您”的欣喜表情,在呂鵬程既和藹又自得的表情中,連連道謝,回到了宣政殿外。 其他大臣見他從呂鵬程那邊回來了,還想圍觀,忽的從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其余眾人便紛紛止步,不再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