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兒子死了,就算圣眷尚在,又有什么未來可言? 但很快的,不停出入的醫官就讓一直窺探著蓬萊殿的妃嬪們感覺到了不妙。在后宮中能艱難活下來的妃嬪都是人精,當晚立刻門窗緊閉,一點動靜都不想知道,也不想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蓬萊殿里,太醫局八位御醫會診的結果和孟太醫給出的結論一模一樣,無非是喘鳴發作后身體極度虛弱,最終氣滯于胸導致窒息而亡。 唯一的疑點就是當天四皇子曾經神智清醒過一次,可就在那次清醒之后,他就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袁貴妃是活生生看著兒子憋死的。 即使御醫們再怎么推測那次清醒可能是回光返照,袁貴妃卻一口咬定四皇子之死絕非偶然,非要劉未“請”了三位皇子來對質。 她的想法也很簡單,要真下手,肯定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搗鬼,但三皇子作為幫兇肯定也是跑不了的。 大皇子和二皇子年紀大心思重,可三皇子劉凌卻是個又傻又呆的蠢貨,隨便嚇幾回,說不定就唬出來了。 可劉未派去召見三位皇子的宮人全部碰了壁,回答都是給宗正寺請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 這下,袁貴妃就更恨呂鵬程恨的牙癢癢了。 劉未聽到是呂鵬程插手,思考了一會兒,就讓常侍岱山送了手諭過去,結果宗正寺里說三位殿下都睡下了,呂寺卿回話不好打攪,劉未竟也就這么忍了,只吩咐等三個兒子醒了再由宗正寺送來致遠殿。 就和當年要上譜牒一般,愣是袁貴妃哭破了喉嚨,劉未也沒回轉一下心意。 到了第二天清早,劉未還未上朝,叩宮門的大臣們就已經在宮門外跪倒了一片,勸劉未以社稷為重,不要為早殤的皇子任由jian妃殘害宮中的皇子們。 昨天事發時袁貴妃正在招待外命婦,后來這些外命婦被送回后,消息不免傳了一些出去,加上有心之人的推波助瀾,這請命可謂是“來勢洶洶”,上至太傅、太師,下至國子監的學生,都在宮門外哭嚎不已,高聲念誦高祖當年的教誨,希望劉未不要被“jian妃”蒙蔽。 袁貴妃死了兒子不算,名聲還徹底完了。 “可惡!可惡!呂鵬程屢次壞我好事!” 袁貴妃氣的渾身直抖,扶住宮柱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他們害了我的兒子,卻還要怪我殘害皇嗣?!” 簡直是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 “快去傳孟太醫來,別讓娘娘氣壞了身子!” 一旁的宮女趕緊驚呼。 “別喊他!沒把我兒治好,也不能還他個清白,要他有何用!” 袁貴妃還在氣孟太醫不愿在她兒子尸身上做手腳的事情,雖說她心里明白就算做什么手腳,八位御醫共察都是會看出來的,孟太醫拒絕的理由確實站的住腳,但孟太醫一直對她服服帖帖,這時突然違抗她的命令,心中當然氣急。 她甚至隱隱擔心孟太醫是因為她死了兒子,以后再難翻身,所以已經起了分道揚鑣的念頭。 “孟太醫已經盡力了……”袁貴妃身邊的宮女悄悄紅了紅臉,強忍著恐懼勸說袁貴妃:“太玄真人不也說小皇子命格極貴,到人間不過是歷練,如今已經回天上去了嗎?既然是神仙下來歷練的……” “那老騙子的話你也信?他是擔心我們怪罪他才胡言亂語!遲早有一天我要把他趕出宮去!” 袁貴妃簡直像是只斗雞。 “娘娘,您要保重身體啊?!?/br> 宮人們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娘娘,娘娘,前面又來了消息!” 一個長相機靈的宦官飛快地奔入了廊下,對著殿中慌慌張張道:“御前分辨,陛下定了三位殿下無罪,已經命他們回去了!” “什么?” 袁貴妃身子晃了晃,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 “連三皇子都沒有問出什么來?” “岱常侍說,太醫們都言小殿下之死并無蹊蹺。太醫局認為引發四殿下喘鳴的原因很可能是暖閣里過熱,伺候的人又用了太多炭盆,小殿下原本受寒,進了暖閣又被悶了許久,乍冷乍熱才導致病癥發作?!?/br> 那宦官跪在地上,口齒伶俐的開口。 “因為三皇子第一個發現小皇子太熱,又開了窗子為暖閣通氣,所以小殿下才沒有暴斃當場,但他身子骨畢竟太弱了,于是……于是……” “呵呵,這么說,我反倒要謝謝劉凌不成?” 袁貴妃一聲冷笑,手指的指甲硬生生在宮柱上撓的斷裂了開來。 劉凌以為這樣就能逃過一劫? 碾死他不過像是碾死一只螞蟻那樣容易! 宮人們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心中只默念著天上神仙佛祖的名字,希望袁貴妃不要大開殺戒。 殿內跪著的江長應心中巨震,頹然地伏倒在地。 太醫局這段解釋不但使得三位皇子脫了罪,也直接判了他死罪。 哪怕他之前照顧小殿下再怎么盡心盡力,恐怕也活不了了。 “來人啊,將那日在暖隔里伺候小殿下的宮人拖去宮正司,杖斃示眾!” “是!” 袁貴妃淚眼漣漣,一想到自己一片愛護之心卻成了害死兒子的原罪,心中更是絞痛不已。 僅僅杖死那些伺候的宮人依舊不能解她心頭之恨,袁貴妃扶著宮柱直起了身子,對著身側的伺候之人沉著臉吩咐: “將這些人送去宮正司后,叫宮正司派幾十個身強力壯的宦官去靜安宮,待三皇子回去就將他請到我這里來……” “怎么說他也想要救我兒子一命,我得好好‘謝謝’他?!?/br> “……娘娘,這……” “你也想去宮正司嗎?” 那廊下的宦官心中暗暗叫苦,袁貴妃恐怕已經什么都不管不顧了,可要三皇子真有什么事,陛下肯定不會降罪貴妃,但他這個跑腿的…… 左右都是死,小宦官一咬牙,應了命。 霎時間,蓬萊殿里哭天喊地,喊冤求饒、不甘唾罵之聲響徹殿內殿外,驚得蓬萊殿左右戰戰兢兢,似乎已經看到了宮中腥風血雨的未來。 好日子才過了不到三年…… 實在是太短了。 *** 此時的劉凌還不知道已經大難臨頭了,正跟在兩位哥哥的身后,站在致遠殿里看著大臣們和皇帝在據理力爭。 他們這些不得勢、未成年的皇子,根本連和其他人博弈的資格都沒有,不過是大臣們向皇帝拉扯權力、刺探底線的棋子。 性格剛正不阿、敢于直諫的大臣自然也有,可他們的清白已經由太醫局的御醫們解除,這些大臣們卻依然不退,甚至連早朝都不顧了,一個個義憤填膺的請求皇帝善待皇子,顯然不是為了什么“正義”。 “陛下捫心自問,自袁氏入宮以來,可曾做到公正無私?王皇后因失德被廢、方淑妃因失德被幽禁,為何袁氏入宮之前淑妃和皇后從未‘失德’過,袁氏一入宮,嬪妃紛紛‘失德’?臣看不是后宮的娘娘們失德,而是袁貴妃缺德!” 年已六旬的太常寺卿蔣潮升滿臉漲紅,神情激動地繼續說著:“殊不知小皇子早殤,豈不是就是上天對袁氏的警告!” “蔣卿,這是朕的家事……” “天子無家事!” 另一位老臣直著腰桿大吼:“先帝就是以后宮乃家事搪塞前朝,最終結果如何?陛下應當以先帝為鑒,不要重蹈覆轍才是!” “是啊,陛下……” “陛下,怎么能任由后宮寵妃迫害皇子呢!” 人群中,二皇子的曾外祖父方孝庭對御史臺的御史大夫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刻會意地上前一步,肅然勸諫道:“陛下,就算不論后宮之事,三位皇子如今已經年紀不小,一位長期住在中宮,一位住在道觀,甚至三皇子還住在冷宮里,這不但于理不合,也有違倫?!?/br> 他指了指大皇子:“大殿下昔年在東宮書房讀書時,太傅們皆稱贊有仁德之風,后來避居中宮,依舊不忘苦讀,可謂是皇子之中的典范……” 大皇子驕傲地挺了挺胸。 他又指了指二皇子:“二殿下身體雖弱,可從小聰慧,性格直率,如今臣等再見二皇子,哪里有半點病弱的樣子?再繼續在道觀里荒廢學業下去,簡直是荒謬至極!” 二皇子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嘴角悄悄露出一抹喜色。 如果能回到宮中讀書,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最荒唐的是三皇子!”那御史大夫氣的胡子直抖:“堂堂皇子,已經九歲了還住在冷宮之中,缺衣少食就算了,居然大字不識一個!天底下哪朝哪代的皇子,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我識字的……’ 劉凌在心中腹誹了一句,又認命的憋氣把自己的臉憋的通紅。 御史大夫說完還不盡興,上前幾步拉出劉凌,在眾多大臣面前指著他的衣衫和褲子,環顧四周,恨聲道: “諸位同僚,看看三殿下的衣衫,他竟連個伺候針線的宮人都沒有,要穿不合身的衣服!諸位府上的奴仆恐怕都不會苛待至此吧?皇后乃是負責照顧所有皇子的嫡母,皇后不在,貴妃管理后宮,理應代理皇后之職,她就是這么照顧皇子的?” 劉凌哪里被這么多人圍著指手畫腳過,原本還是自己把臉憋紅的,見這么多人盯著他的手腳看,又對著他竊竊私語,忍不住真臉紅了。 這御史大夫,簡直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呢! 劉未昨日喪子,一夜都未睡好,早早起來準備上朝,卻又遇見大臣們帶著國子監監生在宮門外叩門,心情原本就不好,再被幾位大臣兜頭這么問責,臉色更是難看。 看到三皇子手足無措地被御史大夫拉在殿上,臉皮都紅到發紫,他冷哼一聲:“他這樣的,學與不學,也沒什么區別?!?/br> 劉凌原本因為被人指手畫腳而有些羞愧,如果聽到父親的評價,通紅的臉色頓時煞白一片。他早上洗掉了藥液,臉色原本就比平日示人時要白皙,如今更是白的嚇人,有幾個家中有同齡子孫的大臣,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同情之色。 這是劉凌再一次被劉未的誅心之言傷害到。 雖說薛太妃讓他小心藏拙時他就有了會被人輕視的心理準備,但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樣評價,足以讓他對于父愛的渴望又冷了幾分。 “陛下此言差矣!” 方孝庭看有了突破口,上前一步勸諫:“豈有人生來有知?一個人的成就如何,大多是后天所學而成。所謂養移體居易氣,一旦三殿下子如同兩位皇子一般被悉心教導,也許也能長成國之棟梁,未來的賢王也未可知!” 他張口就是賢王,自然是覺得九歲還沒讀書的孩子,就算讀了書,最多不過就是當個安樂王爺。 至于真正的帝王之才嘛…… 方孝庭不露痕跡地用余光掃過二皇子,見他很沉得住氣的立在大皇子身后不發一言,心中不由得微微得意,更加努力地煽動眾臣逼迫皇帝。 “陛下是一國之主,皇子們的將來也事關國體,還請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請讓二皇子回宮!” “三位皇子理應接受太傅和博士們的教導!” 劉未冷著臉一言不發,眼神卻像是寒刃一般掃過自己的三個兒子,復又回到諸位大臣的身上。 “朕若準了愛卿們的奏言,你們接下來是不是就該逼朕立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