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羊婆臉漲得紫紅,伸出干瘦的手就朝曾小羊打來,曾小羊知道自己計策使過了頭,忙跳著躲閃開,笑著朝巷子里逃去。羊婆又扯嗓追罵了一陣,這才扭頭憤憤地走了。 曾小羊等她走遠,才走到黃家門前,敲了半天門,黃鸝兒才來開了門。她惺忪著眼,滿臉倦倦的,頭也沒梳。曾小羊頭一次見她這般模樣,倒有種說不出的心癢,心里暗想:若能娶了她,每天睜眼就能瞧見她這樣兒? 黃鸝兒卻皺起小眉、噘起小嘴埋怨起來:“瘋小羊,這么早就敲啊敲的,讓不讓人安省了?” “這還早啊,日頭都掛到房檐頂上了?!?/br> “只許你報曉,就不許我守更?” “你熬夜了?當心把臉熬黃了?!?/br> “熬黃了你好笑我丑?我偏要熬,熬得比地瓜還黃,比生姜還皺,好讓你笑個滿心滿懷,把嘴笑裂了,吃飯不用張嘴,喝湯順便澆水?!?/br> 曾小羊被她說得傻在原地,哭不成,笑不能。 “你為啥不答言?你一定在心里偷偷罵我,是不是?” “天地作證,我舍得罵你?我就是想罵,也找不見一絲兒能罵的地方啊?!?/br> “那我剛剛罵了你,這不是能罵的地方?” “我歡喜還來不及呢。站在這兒的,若是旁一個人,你會罵他?” 黃鸝兒“噗”地笑了出來,那笑臉兒映著朝霞,薔薇花兒一般。 這時,院里忽然傳來一陣笑聲,梁興、施有良和黃百舌一起站在廊下,望著他倆笑。黃鸝兒頓時羞紅了臉,跺著腳罵了句:“瘋小羊,都是你!逗得我出丑,讓人笑!”說著低頭轉身,急窘窘躲進屋里去了。 曾小羊也有些難為情,只能咧嘴笑了幾聲,關上了院門,走到三人跟前問好。 “小羊,你這么早過來,敢是打問到些什么了?”黃百舌笑著問。 “嗯!不止一條呢?!痹⊙蛎Υ?。 “哦?那坐下來說。鸝兒,倒茶!”黃百舌連喚了兩聲,黃鸝兒在后頭都不回聲,黃百舌笑著道歉,“今天只好說干話了?!?/br> 四人坐下來,曾小羊忙把自己打問到的說了一遍,并加倍形容了一番自己是如何跑遍各處,又花了幾十文錢。 “看來這姓盛的船工果然有隱情,”梁興聽了,忙從腰間錢袋里取出一陌錢遞了過來,“多謝曾小弟,幫我出力不算,還破費使錢。我的錢都放在梅大夫醫館那里,沒帶多少出來。這點錢你先拿去吃碗茶,過后我再酬謝你?!?/br> “花那點錢算啥?我怎么能要梁教頭的錢?”曾小羊忙起身推辭,并且有意提高聲量,讓里間的黃鸝兒聽見。 “就是!不許你接!”黃鸝兒忽然走了出來,端著個木茶盤,里面是瓷茶壺和四只茶盞。 曾小羊原本是假推辭,這時便只能高聲說:“我當然不會接?!?/br> “你若不接這錢,我就不敢再勞煩你了。鸝兒,曾小弟能幫我四處打問,已經感激不盡了,若再讓他貼錢,那我實在是過意不去了?!绷号d轉頭望向黃鸝兒。 黃鸝兒想了想,瞪著曾小羊:“那好,你花出去多少,就拿多少去,一文都不許多要?!?/br> “總共只花了四十文?!痹⊙螂S口編了個數。 “我來替你數——”黃鸝兒放下茶盤,從梁興手中接過那陌錢,解開繩扣,數出四十文堆到曾小羊面前。剩余的交還給梁興。梁興又要推拒,黃鸝兒板起臉說,“梁大哥,不許你再跟我爭。你在我家里,我是主,你是客,客得聽主便?!?/br> 曾小羊見梁興只得接過剩下的半串錢,臉上極過意不去,再看黃鸝兒瞅向自己,忙小心問:“我還是不要這些錢吧……” “少絮煩,快收起來!”黃鸝兒并不看他,提著茶壺往茶盞里斟熱茶。 曾小羊忙抓起來放進袋里。 梁興又說:“曾小弟,還得繼續勞煩你,再留意一下這姓盛的和那只船。若見他出現,切莫驚擾,趕緊來告訴我一聲?!?/br> “梁教頭跟我說啥勞煩不勞煩的,這事我一定全心全意盯著?!?/br> 曾小羊說著望向黃鸝兒,黃鸝兒卻不看他一眼。 第十四章 獵犬、尸臭 夫勇者,才之偏爾,未必無害。 ——《武經總要》 蔣沖被痛醒了。 臉上、肩膀、手臂、大腿、小腿……幾乎無處不痛。劇痛中他感到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身上蓋著細軟錦被,睜眼瞧見一個年輕后生坐在床邊椅子上,靠著椅背,閉著眼,仰著頭,大張著嘴,正在瞌睡。他覺著似乎見過這人,盯著望了一陣,見那寬下巴上有顆黑痣,才記起來是楚家的男仆。幾天前自己在楚家裝成僧人念假經那夜,就是這個男仆帶他到西院廂房里歇息,第二天也是這個男仆給他端來早飯。他一驚,忙硬扭著脖頸環視屋中,似乎正是自己上回住的那間房。自己怎么會躺在這里? 他心里一陣驚懼惶急,猛然想起來,昨晚自己趕夜路逃離汴京,路過楚家宅院時,略停了停,正要舉步,身后忽然躥過來一條黑影,他急要躲時,那黑影已經撲到他身上,他腳步一絆,仰倒在了地上,肩膀上跟著一陣劇痛。他揮拳猛打,拳頭觸到那黑影,毛茸茸的,不知是什么獸類。那獸被他擊中,連聲嘶吼著,繼續朝他狂咬。聽那聲音,似狼又似犬。他奮力推擋踢打,耳中卻聽到又有幾聲嘶吼逼近,跟著另有幾只獸迅即撲過來,朝他周身猛撕亂咬,他瘋了一般拼力翻滾躲閃,卻哪里躲得開,渾身上下接連被咬傷,尤其是腿肚上,一大塊rou被生生撕扯掉,疼得他慘叫一聲,頓時昏了過去。臨昏之際,他似乎聽見一聲大喝,似乎是人聲。 難道我被楚家的人救了?蔣沖望著床邊那男仆,正在惶惑。那個男仆身子一歪,險些跌倒,頓時醒轉過來,慌忙坐正身子,用手背擦掉嘴角的哈喇水,定眼瞧了瞧蔣沖:“你醒了?” 蔣沖要答言,嘴角才一動,便已扯得劇痛,只能微微動動腦袋。 那男仆又說起來:“你能保住命,真真是萬幸。那幾條犬是我家二官人前年使了二百兩銀子,托人從北地大遼國偷買來的皇家獵犬,好不兇猛。今年正月,我家二官人歿了,那幾條獵犬也沒了用處,閑養在旁邊小院里。昨天有人出那角門,忘了關門,那幾只犬溜了出去。若不是老何夜里驚醒,聽見叫聲,忙出去喝住,你早成一堆骨頭了?!?/br> 蔣沖聽了心里一陣陣后怕,腔子里“咕咚”一聲,大大咽了口口水。 “你就放心養病。咱們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尋常無事時,還要四處周濟窮人,何況你又是被我家的犬咬傷的。去年年底有個人也被咬了,雖只咬了一口,二官人也趕忙請香染街的梅大夫熬制藥膏,給那人治傷,還賠了那人十兩銀子。也多虧梅大夫那些藥膏,當時只用了一點,還剩了許多,留著備急。正好用在你身上了。若不然,大半夜等進城請了梅大夫來,恐怕已經不中用了。對了,我姓凌,家里排行第七,都叫我凌小七。我來楚家做工都已經快三年了?!?/br> 蔣沖這才感到臉上、身上的確涂滿了藥膏。他心里一陣翻涌,不知道該笑、該哭,還是該怕。起先苦苦想進楚家進不來,這時想逃開,偏又被留在了這里。 竇猴兒一早來到香染街,走進梅大夫醫館。 梅大夫并沒在,只有一個小廝拿著根掃帚,在埋頭掃地。路過這里時常見到,只是不知道名字。竇猴兒心想,倒正好。 “兄弟,跟你打問個人?!?/br> “竇猴兒?你找啥人?” “一個年輕婦人,臉上生了片紫癍的?!?/br> “曾娘?她沒在這里?!?/br> “她在哪兒?” “我哪兒知道?她只在我家做些零活兒,切切藥材、洗洗藥罐啥的。前天梅大夫讓她去城南送藥,這兩天都沒見人?!?/br> “她住在哪兒?” “不知道。似乎是在人家船上借住。咋了?你相中她了?嘻嘻,倒真不賴呢。她那張臉雖不中看,身段卻極好,年歲也相當,怕只比你大兩三歲。白天不怕人勾搭,夜里吹燈抱嬌娘……” 竇猴兒沒工夫跟他拌嘴,扭頭就離開了。 昨晚他痛打了一頓那個醉漢爹,自己先去睡了。在床上聽見他娘扶起那醉漢,攙到臥房里。那醉漢只小聲嘰咕著,沒再像往常那樣耍狠撒瘋。今早竇猴兒起來時,他爹已經在前屋吃飯了,見他出來,他爹身子顫了一下,裝作沒見他,繼續埋頭假意喝粥。竇猴兒看在眼里,也裝作沒見他,洗了把臉,飯也沒吃,就出了門。 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間的人,只看誰比誰狠。 因此,他橫下了心,以后不論碰見什么人,就算心里真怕,也不許自己露出怕來。比如那個紫癍臉的女子,還有鄧紫玉,她許的那十兩銀子一定要賺到手。 他心里原本積滿了狠氣,從梅大夫醫館出來,卻泄去了一大半。那個紫癍臉女子究竟什么來路?瞧著只是個又丑又窮的村婦,怎么又會使劍?還能殺人割頭?心里的怕意重又涌起,他忙盡力壓住。一邊走一邊想,想了半晌,才把心思理順,鄧紫玉要的是梁紅玉的短,那個紫癍臉女子不過是去送了兩回藥。不怕她,不是非得去招惹她。你還是去紅繡院盯著梁紅玉,從那里找見些長短來,趕緊賺到那十兩銀子才是正路。 于是,他又回到家里。他爹已經不在,照常去汴河堤岸司應差去了。他娘正坐在屋檐下縫補一件黑絹軍衣,腳邊籮筐里還堆著幾件。這是他爹從營里攬來的活計,讓她娘幫那些單身軍漢縫補漿洗軍衣,好賺些鹽醋錢。其實這點錢大半還是被他爹拿去買酒灌那爛肚腸了。 他娘抬眼朝他望過來,那目光和常日全然不同,有些驚疑,又有些怯。想起娘這些年受那醉漢的欺虐,他心里一疼,板著臉對他娘說:“往后你不必怕他了?!彼飫傄獜堊煺f什么,他卻不愿聽,轉頭走進自己房里,從床頭柜子上取過賣香藥花朵的竹籮,揭開一看,剩下的貨不多了。他趴到地上,手伸到床下,取出吊在床板角上的一個小木盒,里頭是他做生意的本錢,怕他爹搜去,才藏在這里。他從盒子里數了五陌錢出來,又把木盒蓋好,吊回到床板角。將那五陌錢放進竹籮里,挎著走了出去,跟娘說了聲“我做買賣去了”,沒等他娘答言,就快步出了門。 他先到香染街常去的那兩家店,先把賒的錢算好還清,又各樣選了些香藥果子,杏仁、豆蔻、小蠟茶、韻姜、砌香、橄欖、薄荷……一一分排裝好,這才又挎著竹籮往城南外紅繡院大步走去。 游大奇坐在虹橋南街羊兒巷口的一間茶肆里,一邊喝茶,一邊張望著。他在等那個慧娘出來。 昨天,他到處找尋那個慧娘的住處,卻白跑了大半天。天快黑時,正要和翟秀兒一起進城回“安樂窩”,剛到香染街口,卻一眼瞧見那個慧娘和賣豆團的丁豆娘并肩走了過來。他心里猛一顫,隨即想起自己為打問那個慧娘,跟丁豆娘撒謊說揀了慧娘的東西。他忙側過臉,跟翟秀兒說:“我肚子又疼起來了,得去解一解。你先走,我來追?!闭f著就朝香染南街快步走去。 “我在這兒等你!”翟秀兒大聲叫道。 他裝作顧不得,忙拐進王員外家客店后邊那條巷子,那巷子他走過,一直通到城墻邊。他飛快跑過巷子,奔城墻下那條縱街,繞到曹家酒棧邊上,探頭一望,翟秀兒竟真的站在原地等他,幸而臉望著南邊,沒往這里瞧。而那個慧娘和丁豆娘也馬上要走到香染街口。他趕忙幾步奔到城門洞下,快步踏過護龍橋,跑到軍巡鋪前的那棵龍柳樹后頭,躲起來等著。龍柳茶坊的伙計見到他,好奇地望過來,他裝作沒見,背過身倚著樹,雙眼一直盯著護龍橋。 半晌,那個慧娘和丁豆娘終于走了過來??吹交勰锬乔镌乱话忝鲀舻哪槂?,他心里又猛一顫,忙縮到樹后。等兩人走過去一會兒后,他才小心跟了過去。從后面看,慧娘那秀裊步姿更是輕風搖柳一般,看得他心里一漾一漾的。兩人走到虹橋口,停住腳說了兩句話,丁豆娘便上橋去了?;勰镎驹谀抢锿艘恍?,才轉身往虹橋南街走去。游大奇看到,心狂跳起來,這回真的能找見她的住處了。 慧娘往南走了一段,拐進左邊大榆樹旁那條羊兒巷,游大奇忙快步追上去,躲到榆樹下伸頭偷望,慧娘站在一個小院門前,正在拿鑰匙開鎖。游大奇數了一下,是左邊第七家。他瞧著慧娘開了門進去,又關上了門,恨不得立即奔過去。但想到翟秀兒還在等著,又瞅了兩眼那緊閉的院門,這才回身原路快步趕了回去。 翟秀兒見到他,頓時嚷起來:“你這是屙屎去了?這時間,婦人都能生十個娃兒了?!?/br> “到處找不見茅廁,險些屙在褲子里?!彼πχ谘?,心里暢美無比。 今天一早,他就搖醒翟秀兒,說了許多好話,掏錢請他去東城羊三家吃了他最愛的軟羊面和羊脂韭餅,又答應今天的“燈盞”自己一個人點,至少點個“銅燈盞”回來。這才說動翟秀兒去下鎖頭稅關,替他打問慧娘的丈夫、那姓盛的船工。 翟秀兒走后,他就立即來到這羊兒巷。他走進巷子里,來到慧娘的院門前,見院門外面沒鎖,這才放了心。左右無人,他又扒著門縫偷偷朝里覷看,院子極小,卻清掃得干干凈凈。里面三間房門窗都關著,極安靜,聽不到一點聲響。他大大咽了口唾沫,恨不得翻墻進去。但又不敢太莽撞,只得回到巷口,走進那間茶肆,要了碗茶等著慧娘出來。 茶喝了幾碗,尿脹得要爆,他卻不敢去解手,生怕錯過了慧娘。后來實在憋不住,這才匆忙去后面茅廁解手。出來后,他不放心,趕緊走進巷子,到那院門前一看,他險些苦叫出聲來,那院門門環上掛上了鎖頭,慧娘走了。 丁豆娘的豆團還剩一些沒賣完,明慧娘就來了。 她忙拿了兩個豆團叫明慧娘吃,明慧娘笑著說自己在家吃過飯了。丁豆娘便將這兩個豆團擱在一邊,剩下的全都收進籠子里,又把攤子略收拾了一下,托旁邊胡餅攤的劉十郎幫忙照看。便吃著那兩個豆團,和明慧娘一起往城里趕去,走到香染街口,在街邊紙馬攤上各自買了一副紙錢奠物。 她們兩個約好今天去拜祭董嫂,順便向董嫂公婆打問一下。如今,她們那一伙兒婦人全都散了,連最和心和意的杜氏也不愿再出來跟著跑,只剩下明慧娘一個。丁豆娘心里格外感念,明慧娘不但人生得秀美,心也聰慧。話不多,卻總能說到人心里。她比丁豆娘年輕好幾歲,卻更能沉得住氣。說起兒子,她也從來不哭,說相信自己一定能找見兒子。佩服之余,丁豆娘也暗暗替明慧娘擔心。她太年輕,怕是還沒嘗過真苦真痛。一旦發現自己兒子真的不在了,那時的痛不知要痛到什么地步。 “丁嫂,我一直沒好問,你為啥覺著莊夫人和董嫂的死,和咱們孩子們的事有關?”明慧娘忽然輕聲問。 “這個我自己也反復問過自己。起先,我一聽到這事,就這么覺著,也沒有啥道理。半夜里,我醒來睡不著,又仔細琢磨了好一陣,總算想出了些理由,你聽聽,有沒有點道理?”丁豆娘皺著眉,慢慢回想著說,“頭一條,她們兩個都丟了孩子,又死在一處;第二條,所有人里,這尋孩子的心,莊夫人是最急最拼命的,云夫人那一伙兒里,董嫂又是最賣力的一個;第三條,我懷疑董嫂恐怕是找見了些啥,可那時人都散了,沒了心氣。她怕就算說了,其他人也不信,就先去找莊夫人。殺她們的不管是人是魔,恐怕也知道了這情形,就跟著董嫂去了莊夫人家,把她倆一起殺害了?!?/br> “嗯……多少有些道理。不過,為啥不在董嫂去莊夫人家之前,先單獨殺了董嫂,不是更省事?” “或許一直沒找見下手的時機?莊夫人的丈夫在營里,使女又走了,她家里只剩她一個人,在她家殺人更便宜?而且,若是妖魔下的手,才不會管省事不省事?!?/br> “丁嫂,你若是真的查出了些啥,下一步打算怎么辦?” “就順著往下找,找我兒子?!?/br> “若你猜的都是真的,董嫂和莊夫人為這都送了命,你不怕自己也……” “怕呀,當然怕!但順著這條道兒若能找回兒子,我做娘的能不奔過去?” 明慧娘不再言語,兩人各自想著心事,默默前行,一路走到舊曹門外針眼巷董嫂的家。這針眼巷的確極窄,胖些的人進去恐怕都會被擠住。董嫂的家也只有三間小窄房,低矮歪斜的門關著。丁豆娘上前敲門,開門的是個瘦弱的老婦人。 “你們是云夫人派來的?”老婦人開口就問。 “不是,我們是董嫂的朋友,來拜祭董嫂?!?/br> “哦,進來吧!”老婦人臉色頓時垮下來。 丁豆娘和明慧娘一起走了進去,屋里有些昏暗,散發出一陣nongnong的臭味。正中間地上擺著個舊火盆,盛了半盆炭灰,灰上插著兩根細白蠟,火焰微弱,已經快燒盡。正中間用兩根條凳支著一張床板,上面一張舊布單罩著一具軀體,應該正是董嫂的尸體。布單不夠長,下頭露出腳尖,腳上是一雙黑底紫邊的舊絹鞋。布單上還有幾處破口,露出里面的紫綾襖面,映著盆子里的燭光,閃著幽紫光亮。 丁豆娘看著,既覺心酸,又有些怕。她忙從奠儀中取出三炷香,湊近火盆就著蠟燭火焰點燃,舉起香對著董嫂尸身,躬身拜了三拜,而后心里默禱:“董嫂,你若真的找見了些什么,你的亡魂一定要保佑我能查出來,或者請你托夢給我,讓我找見兒子。我答應你,也一定把你的兒子找回來?!卑萃旰?,她見沒有香爐,便將香插在火盆里,而后又取出紙錢,蹲在火盆邊,一串串小心燒燼后,這才站起了身,讓到一邊。 明慧娘也過去點燃了香,拜過后,也取出紙錢去燒?;鹧鎸⑽葑佑车猛?,丁豆娘環視屋里,并沒有幾件家具什物,并且盡都簡陋陳舊。 那個老婦人一直站在旁邊木木地看著,等明慧娘也燒完之后,老婦人勉勉強強說:“我們小門寒戶的,兒子又犯了事監在獄里,不懂啥禮數,只能道聲謝?!?/br> “婆婆,董嫂出事頭一天啥時候回的家?” “那娼婦一早就出去了,說是去云夫人家,去了就再沒回來?!?/br> “哦?她沒說啥嗎?”丁豆娘聽她這樣稱呼自己兒媳,心里極不樂意,卻不好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