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他從昨天下去聽班主任齊磊說外婆暈倒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他都一直在醫院陪著外婆,江外婆患的是急性腦溢血。和隔壁的王奶奶婆一起去菜市場買菜的時候,正挑著菜呢,突然就毫無征兆的就倒在了地上,王婆婆嚇的立馬叫人把江外婆送去了醫院。 上一世江外婆也是因為腦溢血死亡的,那是在江痕上大一的時候,有一天他突然接到隔壁王奶奶的電話,說外婆突發腦溢血暈倒,因為她一個人在家,沒人發現,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機,所以留下了后遺癥,江痕趕回家的時候看到坐在輪椅上,面部歪斜、言語不清的外婆,那個時候,外婆根本認不出他了。 江痕向學校請了一段時間假,在家陪著外婆,小心的照顧外婆,一個星期后的一天早上,外婆突然叫了他名字,“痕痕,來,讓外婆好好看看你?!?/br> 外婆雖然面部歪斜,可是這次吐字卻清晰了許多。 而且那一天早上,江外婆特地穿上了那件她最心愛的金色的旗袍,這是江外婆三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江外公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江外婆特別的喜歡,保存的很好,這么多年都沒舍得穿過幾次。 江痕很高興,他覺得外婆這是慢慢的好了,誰知,當天中午,外婆說她要午睡,江痕照顧著江外婆睡下,可是一直到晚上,江外婆卻再也沒有醒來。 江外婆死的時候還不到六十歲,而且江外婆心態好,穿著打扮很得體,并不怎么顯老,在江痕的眼里,外婆是年輕的,所以當這天突然到來的時候,讓江痕根本無所適從。 外婆撫養了他十多年,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親人,一直對他很和藹,從未打罵過他,反而竭盡所能的把最好的都留給他。 可是這個唯一對他好的親人都離他遠去了。 所以這一世,江痕重生之后,一直囑咐外婆多注意休息,不要太過勞累,每隔半年他都會帶著外婆去醫院體檢,重點檢查腦部??墒菂s不想,外婆還是會犯腦溢血,而且比上一世整整提前了四年。 好在這一世搶救的及時,并無大礙,江外婆醒來之后也無口齒不清,面部歪斜的癥狀,醫生說最好在醫院里留院觀察兩天,再輸點液,江痕便一直在醫院陪著外婆,晚上也沒回家,這也就是為什么林一夏半夜去敲江痕家的門,家里沒人的原因。 到太平間的時候,林一夏還維持著拉著林mama的手跪坐在地上的姿勢,一動不動。 江痕覺得自己的腳很重,像綁著千斤重的石頭,重的他都抬不起來,他慢慢的走到林一夏的身后,跪下,從背后,抱住林一夏。而后,低頭,輕輕的吻住林一夏的頭發。 那表情,就好比自己手中摟著的是稀世珍寶,他歷經千辛萬苦得到這寶物,只能虔誠的膜拜,力道稍微重一點,就怕把她弄碎了。 那一個吻也是那么的珍重,虔誠,淺嘗輒止! 他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對不起,汪姨,這一世我竟然還是讓你早早的失去了生命,我真的該死! 對不起,夏夏,這一世我竟然還讓你承受失去至親的痛苦!我真的該死! 感覺到身后溫暖的氣息,聽著身后熟悉的聲音,林一夏再也支撐不住,癱軟在江痕的身上。 常叔買了副棺木,將林mama收斂了,人死為大,一直躺在太平間,不算個事兒,早點入土為安比較好。 第二天上午,林一夏那些平時很少往來的兩個舅舅和一個姑媽還有一個表嬸都趕來了,他們和林mama的感情雖然不算親厚,但是這種情況,事關到汪家的顏面問題,他們不能夠袖手旁邊。兩個舅舅帶著一群人大鬧林家,強烈要求林家賠償,他們覺得林峻出軌在先,要不是他在外找女人,林mama怎么可能會死? 林家這邊林岫和丁美兩個人一唱一和,像唱雙簧似的,林岫說:“憑什么讓我們家賠錢?警察都說汪桃是自殺的了,她自己想死難道還怪我們家不成?” 丁美哼聲說:“就是,自己男人都看不???就會以死相逼,丟臉不丟臉??!” 林岫說:“我哥還讓汪桃捅成重傷呢,我們沒找你們汪家賠錢就已經是萬幸了,你們還有臉讓我們賠錢?我呸,汪桃是殺人犯!你們一家都是強盜!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吵到最后,兩家差點打起來,最后還是小區居委會的主任來作調解,才平息了這一場戰爭。 雖然國家為了節約土地資源,推行火葬,可勝利鎮三面環山,最不缺的就是土地,而且鎮上人思想保守,覺得人被燒成了一堆灰靈魂就會灰飛煙滅,所以勝利鎮一直實行的是傳統的土葬。 棺木被抬回到林一夏家的大廳里,因為勝利鎮有個傳統,人死了要在家停放一兩天,因為馬上就要入土了,最后回來家里一次,讓死去的人認認家,去了地底下也記得保佑家里人。 因為林mama是尋短見死的,屬于非正常死亡,這樣的人殺氣太重,不吉利,一般都是草草收殮的,再加上四月份的天開始熱了,尸體根本在家放不住,所以商量來商量去,一致都決定林mama在家停放兩天。 入土之前,得請關燈,算是為死去的人舉辦一個送別儀式,就是俗稱的守靈。 葬在哪也成了問題,林岫和丁美堅決不同意汪桃葬在林家祖墳,她們說林mama要殺林峻,是殺人犯,根本不配葬在林家祖墳,林mama那邊的親戚氣的又要和林岫、丁美干架,他們說林mama雖然是要殺林峻后自殺,但這事是林峻逼的,況且林峻并沒有死,林mama卻死了,這分明是林家對不起林mama,逼得一個女人走上這樣的絕路,如果不能葬在林家的祖墳,那么汪家就和林家勢不兩立。 兩家吵鬧不休,互不退讓。 一直在房間里陪著林一夏的江痕出來了,他看了眼丁美和林岫,面無表情的問:“你們能拿出汪姨和林峻離婚的證據嗎?” 丁美和林岫被江痕那一眼看的一哆嗦,那一眼太冷了,冷的讓人不自覺的就起雞皮疙瘩。 丁美梗著脖子說:“他們又沒有離婚,哪里有什么離婚證?” 江痕冷笑一聲,“既然沒離婚那就是一家人,汪姨葬在林家祖墳合情合理!” 丁美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她憋紅著臉惱羞成怒道:“你算哪根蔥,有什么資格管我們家的事?” 江痕卻不看她,而是看向她旁邊的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 這是男人是丁美的老公林屹,林峻的弟弟,林一夏的叔叔。 江痕看林屹的時候,林屹也剛好在看江痕,對上江痕冷冷的眼神,林屹忙低下了頭。 林屹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妻管嚴,他家里一直是丁美說了算,就今天這種場合也一直是丁美在發話,他站在旁邊和隱形人似的。 江痕走近他,問道:“你覺得汪姨應該葬在哪?” 林屹被眼前這個才十幾歲的男孩子渾身散發出來的低氣壓壓的透不過起來,半響,他結結巴巴的開口:“應,應該葬在我們林家祖墳?!?/br> “你個要死的,瞎說什么!”丁美沒想到林屹會說這話,氣的上去揪著他的耳朵破口大罵。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丁美揪耳朵這么丟面子也不是第一次了,林屹連連求饒,他說:“大哥和嫂子是夫妻,葬在我們林家祖墳那是應該的??!” “應該個屁!”丁美罵的唾沫橫飛,“你個沒用的東西,怎么這么孬種??!” 江痕開口:“這么說來,你死了也不能葬在林家的祖墳了?!?/br> “你說誰死呢?你才死!”丁美大罵,而后不知想起什么,臉色變了幾變,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幾秒之后,丁美嘟囔出聲,“她能和我一樣嗎?她可是殺人犯!”話雖這么說,但底氣一點都不足。 江痕看都不看丁美一眼,轉身回了房間。 丁美這叫典型的自打嘴巴,她是林家的媳婦兒,林mama同樣也是,她現在阻止林mama葬在林家的祖墳,那她死了也同樣別想葬進林家的祖墳。 雖然葬不葬在林家祖墳來江痕看來,一點都沒有意義,人死如燈滅,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但是江痕卻要為林mama爭這一口氣,他不能讓林mama死后還被人欺負,還被吵鬧的不能入土為安。 江痕握緊了放在身子兩側的手。 汪姨,這個仇我一定會為你報的! 最后在居委會主任的調解下,雙方都各退讓一步,達成共識。雖然林峻出軌了,但是林峻和林mama是夫妻,還沒有離婚,況且他們還有個女兒,所以林mama理應葬在林家祖墳。 林mama只有林一夏這一個女兒,所以請關燈就一直是林一夏在請。她一直對著林mama的棺木跪著,手里捧著一個碗,碗里點著根蠟燭,一跪就是一整夜。 江痕一直陪著林一夏,和林一夏跪在一起,下半夜的時候,林一夏有些支撐不住,她這幾晚幾乎都沒有睡覺,而且不吃東西,江痕想盡辦法喂她喝點粥,沒過一會兒她又吐出來了,身體近乎透支。 江痕將林一夏的腦袋按在他的肩膀上,讓她休息一下,他接過林一夏手中的碗,替林一夏給林mama守靈。 出事的第三天,林mama收斂入棺下葬了,按照傳統,要開棺讓家人和死者見最后一面,這時,一直不做聲的林一夏卻像是瘋了一般扒住棺材不放,嘴里大叫著,“媽,媽,別離開我,別丟下我,媽……” 林一夏的聲音沙啞得幾近失聲,幾夜無眠,傷心痛哭,眼睛赤紅,眼窩深陷,憔悴的不成樣子。 江痕抱住林一夏,輕輕的在她耳邊喚她,他紅著雙眼,哽咽著開口:“夏夏,讓汪姨入土為安吧!”林一夏慢慢的松開了抓住棺材的手,傷心的幾近暈厥。 這一幕,周圍的人看得無不熱淚盈眶。 林mama入土之后,整個儀式算是辦完了,林家人也都各自回去了,走之前,林一夏的兩個舅舅問林一夏,要不要去他們那邊住一段時間? 林一夏搖頭拒絕了,她不想去,她什么地方都不想去。 林奶奶因為身體不好,雖然出了院,但沒敢讓她回家,林岫便又把林奶奶接到她家去了。 家里一片慘淡,大門口貼著白色的挽聯,寂靜的近乎清冷。林mama出事的那個房間江痕打掃干凈之后就給鎖上了,他怕林一夏觸景傷情。 整個家里就剩林一夏一個人,江痕一直陪著她,江外婆沒什么大礙已經出院了,所以她也過來幫忙照顧林一夏。 知道了林一夏家里發生的事,江外婆心疼的直掉眼淚,林mama是個很善良很熱情的人,在江外婆和江痕剛搬來勝利鎮的時候,林mama幫了江外婆不少忙,這些,江外婆都記在心里,她沒想到這才幾天的功夫,好好的一個人竟然就這么沒了。 真是可憐了夏夏??! 江外婆怕林一夏一個人待在家里怕,她朝林一夏說:“夏夏,晚上去我那吧,和我一起睡?!?/br> 林一夏睜大了眼,瞪著床頂的天花板,一聲不吭。 江外婆看了眼端著粥走進來的江痕,雙眼里滿是擔憂。 江痕放下剛熬好的粥,坐在床邊,伸手撫上林一夏的后背,輕輕的出聲叫道:“夏夏,夏夏?!?/br> 林一夏眨了一下眼睛,轉了一下眼珠子,看見自己熟悉信賴的江痕,張開了雙臂,江痕將她抱在懷里。 林一夏緊緊的摟著江痕,生怕他下一秒也會不見一樣,渾身顫抖著。 江痕一邊抱著林一夏一邊輕拍她的背:“夏夏,我在這,我在這?!?/br> 林一夏又開始掉眼淚,嘴里抽抽搭搭的叫著,“媽,媽……” 江痕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他拍著林一夏的后背說:“夏夏,我在?!?/br> “我怕,我好怕?!绷忠幌慕K于說出了心里的恐懼,mama走了,再也回不來了,黑漆漆的棺木帶走了mama,mama被埋進了土里。 “夏夏不怕,我會一直陪著你,不怕?!苯勰托牡陌参恐忠幌?。 江外婆站在一旁,眼淚也跟著“唰唰!”的往下流。 她不明白,林mama是怎么下得了狠心自殺的?還有個女兒呢,怎么就扔下女兒一個人去了?夏夏一個人多可憐呀! 過了好一會兒,許是林一夏哭累了,許是江痕的懷抱讓她安心,漸漸的,她停止了哭泣,雙眼閉上,趴在江痕的肩膀上睡著了。 江痕看林一夏睡著了,便輕輕的將她放到床上,剛抽出手臂,原本閉著雙眼的林一夏猛的驚醒了,她抓著江痕的手臂不撒手,嘴里大叫道:“不,不要走,不要走!” 江痕重新抱住林一夏,俯下身子親了親她的額頭,語氣極其溫柔,他說:“夏夏,我不走,睡吧,我一直陪著你!” 林一夏還是不肯放手,哭得更大聲了,“我怕,好多血,通紅通紅的,我不敢閉眼睛,我好怕,媽,媽,你在哪?” 江痕心里一陣揪痛,看著這樣的夏夏,他恨不得將林峻大卸八塊。他將林一夏摟在懷里,緊緊的摟著,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江外婆對江痕竟然親林一夏的額頭感到驚訝,想了一會兒,她心下便了然了,她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的人,只要孩子好,其他都不算什么,再者,現在林一夏這個樣子,她哪里還忍心去責備什么? 江外婆看著嘴里不停呢喃的林一夏,她伸出手,摸了一下林一夏的額頭,訝然道:“夏夏發燒了,趕緊送胡醫生那去看看?!?/br> 胡醫生是街上小診所的醫生,和他們都挺熟,平時感冒發燒什么的都去他那看,開幾服藥打幾針就好了。 江痕也伸手去摸林一夏的額頭,這才發現林一夏的額頭果然有些發燙,他心里一緊,趕緊給林一夏套上外套,抱起林一夏大跨步的往門外走。 林一夏趴在江痕懷里,小臉燒得紅通通的,可能因為發燒的緣故,她好看秀氣的眉頭皺的緊緊的。 江外婆要跟著江痕一起去,被江痕攔住了,江外婆身體也不好,才剛出院,醫生也說了,腦溢血就要多休息,不能勞累。 江痕朝外婆說:“外婆,我去就行了,你回家吧,早點休息?!?/br> 江外婆知道江痕怕她累壞了身體,但現在自己也確實不能再添麻煩了,夏夏一個人就夠江痕忙活的了,想到這,江外婆點了點頭,說:“好,那你去吧,路上慢點。等等,我給你拿點錢?!苯馄耪f著就要從口袋里掏錢。 江痕說:“不用,外婆,我身上有錢?!?/br> 江痕抱著林一夏去了胡醫生那,胡醫生四十多歲,自己開了個小診所,據說以前是大城市醫院的主治醫生,因為不喜歡大醫院的勾心斗角,所以回到家鄉開了個小診所,過得簡單而后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