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丁浩成走后,盛夏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坐著坐著,忽然就笑了起來。 耍心眼,算計人,這些手段并不難,逼到這個份兒上是個人就能無師自通。他恨的是自己為什么不早學會這些? 盛河川、丁浩成,這些人也并不是沒有露出絲毫馬腳,也并非毫無弱點可循,自己當時為什么就會中了那么簡單的圈套? 如果他再能干一些,再聰明一些…… 如果他早早挑起屬于自己的責任…… 如果……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如果…… 盛夏笑著笑著,眼淚流了下來,笑聲也慢慢變了調。 尼奧站在辦公室門口,一只手還搭在門把手上,聽到門縫里傳出的變了調的聲音,又悄悄把門闔上了。 即便說理解,一個人埋藏在心里的苦痛另外一個人也是難以體會的?;貒@段時間,盛夏一直表現的很平靜,尤其還有霍東暉這個人形的暖爐天天陪著,尼奧還以為盛夏心里的那些舊傷疤已經在慢慢愈合了。 他把上樓來匯報工作的兩個小職員攆了下去,想了想,干脆自己搬了把椅子在門口坐了下來守著。 老板這個樣子,總不好讓職員看到。 他在門口坐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給霍東暉打電話。 有關秋季時裝周的先期工作告一段落,尼奧要給設計部的助理們放個假,好好放松一下。他要帶他們去臨海市的特色酒店吃頓大餐,然后去附近的海灣坐船夜游近海,最后去家有名的酒吧徹夜狂歡。 這樣一個類似于慶功會的活動本來盛夏這個老板也應該參加的,但尼奧說他作為設計部的領導要單獨跟自己的伙伴兒們慶祝一下,就不邀請他一起來了。盛夏知道尼奧應該是看出了什么,也就沒勉強,拍拍他的肩膀道了聲謝。 尼奧在他背后喊了一句,“吃頓好的,喝點兒小酒,再把人約出來開個房……什么煩心事兒都沒了?!?/br> 盛夏笑罵了一句,擺擺手走了。 轉身之后,他臉上的笑容就掉了下來。他知道身邊的這些人都是真心實意的關心他,但是有些東西注定是別人無法替自己背負的,甚至傾訴都變成了奢侈的事情。只能壓在自己心里,日復一日的發酵。 盛夏回家的時間有點兒晚,晚飯擺在餐桌上,已經都涼透了。 他沒有胃口,把自己扔進了沙發里,就閉著眼不動了。他這一天下來其實并沒有干什么體力活兒,連咖啡都是尼奧幫他泡的。但他就是覺得累得不行。 一雙手從背后伸了過來,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盛夏被嚇了一跳,隨即便反應過來落在肩上的力度是非常熟悉的。他睜開眼看了看出現在頭頂上方的面孔,疲憊的笑了一下,“你怎么過來了?” 霍東暉很仔細的打量他,果然看出盛夏的眼角還殘留著輕微的一抹紅痕。但他的神色極其平淡,和以往并沒有什么不同。如果沒有尼奧之前的通風報信,他說不定注意不到這點兒小小的異樣。 “累了?” 盛夏搖搖頭,“不算累。就是昨晚沒睡好?!?/br> 霍東暉眼神幽暗,他知道盛夏在生活上有很多怪癖,晚上睡覺要開著夜燈,窗簾不能拉上,還要把臥室的房門留著一條縫。但是就算這樣,他還是睡不好,經常會做噩夢。尼奧說過,上禮拜他就有兩個晚上被盛夏做夢發出的動靜給驚醒了。 尼奧還說,這種頻率已經比以前有所好轉。 但是在他面前,盛夏什么都沒說過。這種態度讓霍東暉有些不是滋味。他能理解男人都有爭強好勝的心理,不愿意讓別人知道自己弱勢的一面??伤芩闶峭馊藛??尼奧都知道的事情他不知道,難道尼奧比他更像內人? 霍東暉咬牙切齒的想,他在這個小混蛋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盛夏被他輕一下重一下的手法捏的叫苦不迭,“暉哥,哥,你饒了我吧?!?/br> 霍東暉悻悻收手,“沒什么要跟我說說的?” 盛夏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若無其事的說:“沒有啊,有什么?” 霍東暉提醒他,“那我問你一個問題,我和尼奧,誰跟你的關系更親密?” “當然是尼奧,”盛夏想也不想的說完,覺得有哪里不對,小心的補救了一下,“尼奧不僅僅是朋友,我們還有利益上的聯系。他是我的合伙人啊?!?/br> 還要有利益關系…… 霍東暉若有所思。 盛夏被他這反應鬧得心里有點兒七上八下的,這家伙不是又吃上尼奧的醋了吧?尼奧那可是一個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了,雖然他總是沒有時間找女朋友談戀愛——作為一個知名設計師,匯聚身邊的都是世界頂級的美男美女,看熟了這些時常出現在時尚雜志封面的美麗面孔,尼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對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動心了。 盛夏不明白霍東暉今天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吃起尼奧的醋來了。他認識尼奧的時候,霍東暉還不知道在哪里泡小小鮮rou呢。 真有臉。 盛夏這樣想,但到底不能說出來。真要這樣說了,就不是吃醋的小問題了。再說他們倆都是大男人,他也不是真的很在意霍東暉以前的事情,刨根問底的有什么意思。 盛夏眼睛在周圍轉了一圈,看見被他壓在煙灰缸下面的名片,突然就想到了一個岔開話題的好借口,“你先讓讓,我得給這人打個電話。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騙子,我媽留了什么東西我總要問問清楚?!?/br> 霍東暉不情不愿的讓開,“那你先去洗洗,我去把飯菜熱一熱?!币贿呎f,他一邊暗中磨了磨牙。自從盛夏搬進這里,他都快成姜姨第二了——姜姨負責做飯,他負責熱飯。他老媽都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 盛夏簡單沖了個澡,出來之后就按著名片上的電話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兩聲,被人接了起來,一個含糊的男聲問了句是誰。 這人說的是英語,但又帶了點兒說不清哪里的口音。盛夏遲疑了一下,“是布魯斯先生?我是泰莉的兒子,聽說我母親委托你保管一些私人物品?” 對面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的時候似乎清醒了一些,“夏?” “是我?!?/br> 男人說:“你給我一個地址,我把東西給你寄過去?!?/br> 盛夏覺得這個人完全就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請問你是怎么認識我母親的?” 男人似乎嗤笑了一聲,“我跟她是一個媽生的?!?/br> 同一個媽生的,卻十年二十年不來往,泰莉死了也不見他有什么反應,這親緣關系也實在是很奇葩的了。 盛夏之前就對他的身份有一些猜測,但現在得到答案了,心里卻覺得……很平靜,有點兒膩味的感覺。 就像他之前跟海榮說的那樣,不是有血緣關系的人就有做親人的緣分。 “你幫了我母親的忙,非常感謝,布魯斯先生?!笔⑾牡乐x,“東西發過來的時候,請選快遞的方式。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幫忙,但凡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內的,我一定全力以赴?!?/br> 凱文反問他,“按照你們的方式,你應該管我叫舅舅吧?” 盛夏直接掛了電話。 那時他因為自己的愚蠢被關了起來,可是這個凱文卻是自由的,如果他真的把泰莉當成jiejie,絕不會泰莉死了那么久他都不知道。 這樣的舅舅,要來干嘛? 本來只是想拿這一通電話打個岔,結果心里更郁悶。 盛夏悶悶不樂的吃完晚飯,拿起手機才發現兩個未接來電,都是國際長途,另外還有一個短信,也是凱文發來的,表示話沒說完,還有事情要說。盛夏想了想,還是又打了過去。 凱文這一次倒也開門見山,“我知道你對我不信任。但是我們家的情況比較復雜,我跟泰莉從不聯系,也是為了她的安全?!?/br> 盛夏沉默不語。 “她大概沒跟你說過這些,”凱文說:“我們家人多,是非也多,一堆心懷鬼胎的兄弟姐妹。我和我媽都很贊同泰莉跟我們這邊斷絕關系?!?/br> 盛夏,“……” 凱文似乎嘆了口氣,“算了,不說這個,泰莉留給你的東西,其實是她這些年搜集的證據。盛夏,你的父親是被人害死的?!?/br> 盛夏臉色白了一下,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意外,“是盛河川?” 凱文思索了一下,“是你父親的弟弟。等你看到這些證據,你就全明白了。泰莉說不許我插手,說盛家的男人要手刃仇敵?!?/br> 盛夏再一次掛斷電話的時候,整個人都要瘋了。他的身體像是變成了一個空殼,洶涌的潮水咆哮著沖上來又退下去,每一次上涌都將他的理智沖刷掉一點。 盛夏舉起手里的電話沖著一旁的墻壁死命的砸了過去。 手機的質量還是過關的,屏幕碎成了蜘蛛網,但沒有什么零件飛出來。但盛夏心里的暴怒卻因為這一下撞擊的聲響而徹底炸開。他什么都不能想,只覺得胸口像要炸開,逼得他不得不做點兒什么。 霍東暉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把茶幾整個掀了過去,又一腳把墻角的花架踹倒,像一頭垂死掙扎的困獸,眼睛都是紅的。 霍東暉在他要掀沙發的時候終于反應過來,三步兩步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往后拖了兩步,“小夏!” 盛夏呼哧呼哧直喘粗氣,片刻之后他轉過身,渾身僵硬的揪住了霍東暉的衣襟,“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霍東暉要使出所有的力氣才能按得住他掙扎的力道,他看著盛夏發直的雙眼,心里的感覺幾乎是恐懼的。他知道盛夏曾經看過心理醫生,在了解了療養院的真相之后,霍東暉最害怕的就是那一年的囚禁的生活會在盛夏的心理上造成某種無法挽回的創傷。 尤其最近這段時間的接觸,盛夏表現的太過正常。但他看上去越正常,霍東暉就越是擔心。他害怕那些黑色的負面的東西在盛夏的心里壓抑的太狠,他害怕某天突然間爆發出來,會產生誰也無法承受的后果。 盛夏在他懷里靠了一會兒,像是慢慢回過神來,他輕聲的重復,“我要殺了他,要殺了他……” 霍東暉緊緊摟著他,一下一下的順著他的后背,嘴里輕聲附和,“好,殺了他。我幫你?!?/br> “我要自己來,”盛夏終于感到疲憊,他把頭搭在霍東暉的肩膀上,“我要自己動手。不,我不殺他,我要讓他活著,長命百歲的活著,但是卻看不到一點兒活著的希望……” 不管他嘴里說著多么陰狠的話,霍東暉始終緊緊抱著他,像是生怕一松手,這個人就不見了。 第40章 臂膀(一) 在丁浩成的幾番調解之下,盛夏終于不情不愿的接手了盛世的珠寶公司。他也終于知道為什么盛河川會同意了,因為盛河川手里只有珠寶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能通過珠寶公司掙到的錢不多,然而麻煩卻有一大堆。這種生意在盛河川的心目中大概收益與支出完全不成比例,也難怪他出手那么痛快。 盛夏像一個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吃了大虧的孩子一樣,對著丁浩成發了老大一通脾氣,并且在珠寶公司的股東們第一次開會的時候,毫不客氣的把盛河川派來旁聽會議內容的丁浩成和另外一個助理攆了出去。 會議室的門一關,盛夏就變臉了。 當然這個時候,他已經有了足夠的變臉的資本:他手里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再加上霍東暉轉給他的百分之四十一的股份,足夠他在珠寶公司橫著走了。 而一直以為自己是霍東暉全權代理人的盛覺也終于反應過來自己為他人做了一把嫁衣。感情他的這位幕后的大老板早就跟自己這位小堂弟勾結在一起了?! 盛覺在憤怒之后,又很快xiele氣。不管怎么說,霍東暉一開始許諾給他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沒有賴賬,王元的百分之七也沒賴賬。再剩下的那些零零碎碎的散股……也實在沒什么計較的必要。 他該得的一分都沒少。盛覺心想,但他心里怎么就這么不得勁兒呢?就連盛夏也比以往看著更加討人厭了。 盛覺在找霍東暉理論和找盛河川理論這兩條出路之間斟酌了許久,還是覺得為了穩妥起見,他最好的出路還是先觀望觀望再說。 雖然他心中不滿。 盛河川很快就注意到他之前安排在珠寶公司里的人被一一清理出來了。盛夏用一種很直白的方式把這些人退回了“盛世”。尤其讓他惱火的是,原本半死不活的公司,被盛夏大刀闊斧的一番整改之后,竟然跟“summer”旗下的珠寶首飾公司合并了。有了“summer”的渠道,之前令他們極其頭痛的原料問題也突然間不再是問題了。 盛河川一開始以為自己安撫了小狼崽子的同時,還順便打發了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現在卻覺得自己這是被算計了。盛夏從他身上叼下來一塊rou,然后把這塊rou貼補到他自己的身上去了! 他開始回憶整個事件的經過。見面、挑釁、手底下那些人一次一次的挑事兒、其他人的提醒……起初沒有深想的時候還不覺得怎樣,現在細細想想這一樁一樁的事情,他似乎是被某種力量牽著走。 盛河川驚覺自己似乎小看了這個毛孩子。至于身邊的人,嚴橋和丁浩成都說過安撫的話,丁浩成是知道內情,生怕哪里留下漏洞讓盛夏翻出來把事情鬧大,而嚴橋估計是摸不透他們叔侄間的關系,單純的不想得罪人。 但不管怎么說,盛河川也不能把剛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來,何況還是送給他名義上的晚輩。連丁浩成這樣的管家都知道,出爾反爾,是上位者的大忌。就算他想做什么,明面上也什么都不能做。 當然,這不妨礙他在暗中做點兒什么殺一殺他的氣焰。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沒看到每年有多少國外的品牌風風光光的來,又灰溜溜的走嗎? 盛河川把丁浩成叫了進來,低聲囑咐了幾句。 丁浩成連連點頭,“現在就讓人過去?” “不,”盛河川搖搖頭,“過幾天我帶嚴橋去上海。等我們走了,你再安排?!彼粷M的掃了丁浩成一眼,覺得這個助理腦子也有些不靈光了,對付一個盛夏還要他親自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