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第24章 蝴蝶蘭(五) 霍東暉稍稍有些意外,盛夏從外表看不像是心狠手辣的人。但他緊接著就想起他在療養院里殺掉的那個醫生……好吧,其實他并不了解這個人。 “嚇到了?”盛夏見他沉默不語,微微帶了戲謔的神色看過來,“覺得我狠毒?” “不,”霍東暉無法形容這種感覺,“換了是我也會這么做?!?/br> 盛夏莞爾,主動跟他碰了碰酒杯。 霍東暉心里隱隱的有點兒小興奮,這是一種遇到了同類的感覺,“我在想,如果咱們兩家的矯情老娘沒鬧翻的話,我們倆應該很小就認識了?!币幌氲桨装总涇浀男ou團子追著自己叫哥哥,霍東暉心里忽然就癢了一下。盛夏長得這么好,小時候一定十分的漂亮可愛,拽著衣角求抱抱什么的…… 盛夏已經有了醉意,聽到他這么說便搖了搖頭,“我小時候很任性,脾氣很壞。你不會喜歡的?!?/br> 霍東暉笑了起來,“一定會喜歡的。因為我會當你是自己人,我這個人可護短了?!?/br> 聽到自己人三個字,盛夏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他現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哪里還有什么自己人。他的爺爺和爸爸都已經過世了,一向溫和有禮的小叔又突然間露出獠牙,不但咬死了他mama,還把自己關進那種地方…… 盛夏坐不穩,靠著沙發的靠背,竭力壓抑著喉頭的嗚咽。他后悔當初沒聽泰莉的話,讓馮延有機可乘,后悔自己沒有早兩年幫著泰莉熟悉公司的事情,反而一門心思撲在和尼奧的小生意上,非要追求什么狗屁的自我價值。 親人都死光了,要自我價值有個屁用?! 霍東暉沉默的晃了晃酒瓶,把最后的幾滴酒倒進自己的杯子里。他知道盛夏在哭,事實上他能憋到這個時候已經讓他很意外了。他才多大?二十二?二十三?自己這個年齡的時候哪里有這么深沉的心思,還跳著腳跟米蘭吵架呢。 霍東暉不會安慰人,只能靜靜坐著,等著他借著酒意將心里的壓抑統統發泄出來,然后抽泣著昏睡過去。 花房里只開著幾盞小燈,昏蒙的光線在這個安靜的空間里營造出一種奇怪的氣氛,仿佛將眼前所見的這一片景色單獨的從天地之間分隔了出來,整個世界都遠了,消失了,只剩下這一片盛開的繁花和身旁陷入了醉夢的青年。 霍東暉不是一個常常會審視內心的人,然而這一刻,他卻覺得心頭莫名的發軟。仿佛因為盛夏的哭泣,空氣里都游離出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傷感的因子,輕輕的牽扯著他胸口。 這樣一種黏黏糊糊的心境,這樣一個突然間多愁善感起來的自己,讓霍東暉感到格外的陌生,甚至隱隱的有種受了驚嚇的感覺。 他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的一面。 花房的溫度要比樓下要低一些,睡著的盛夏不自覺的把自己縮成了一團,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但他并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反而流露出一副習慣性的忍耐表情。 放任他這樣睡下去的話,一定會生病的?;魱|暉在下樓喊譚江和自己動手之間掙扎了幾秒鐘。他想起剛才說的話,若是米蘭和泰莉二十多年前沒有鬧翻,他和盛夏應該是非常熟的兄弟。他會追著自己叫哥哥,說不定受了委屈還會找自己來告狀。 霍東暉放下酒杯,認命的俯身過去,將他打橫抱了起來。盛夏明顯過低的體重讓霍東暉吃了一驚,目測他的身高將近一米八五,這個身高的成年男人體重至少也該保持在七十公斤以上,可他的體重頂天也就一百斤出頭的樣子。 霍東暉的胸口有種悶悶的感覺。他以前追過一個男孩兒,那男孩個頭還沒有盛夏高,看上去也并不胖,但他冷不防跳到自己背上的時候,能壓的他一口氣換不過來。跟那個男孩兒相比,盛夏輕的像個洋娃娃。 霍東暉用后背推開花房的門,一步一步抱著他朝臥室走去。盛夏長手長腳,被他抱的大概不舒服,但他也只是小幅度的掙扎了一下,繼續安安靜靜的睡著。他身上實在是瘦得厲害,霍東暉用手掌輕輕感受了一下那種皮包骨的感覺,心里的感覺幾乎是驚悚的。他還沒見過身邊有誰能瘦成這樣。 應該安排他做個健康檢查?;魱|暉心里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再留他一天呢? 療養院出了事,第一時間肯定會封鎖消息,秘密搜捕。但這個過程不會太長,一旦他們發現跑掉的人找不回來,就會跟上級匯報,并且跟病人的家屬們聯系。到了那個時候,盛河川就該出手了。 霍東暉有些遺憾的放棄了把盛夏留下來的想法,決定到了??谥笤倏纯辞闆r,如果條件允許就讓譚江在那邊安排他做一個全身檢查。 盛夏的臥室門虛掩著,用腳尖一碰就推開了?;魱|暉想起譚江跟他說過,盛夏在屋里的時候不喜歡關著門,他昨晚好心好意的幫他關上,結果一轉身發現又被他打開了?;魱|暉覺得這個習慣大概源自一種心理上的焦慮:他害怕身處封閉的環境。 霍東暉輕手輕腳的把他放在床上,替他脫掉鞋襪和外衣,又到洗手間擰了一條熱毛巾來幫他擦臉。 盛夏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皺著,像是隨時會被一點兒動靜驚醒。 霍東暉神差鬼使的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像小時候米蘭對他做的那樣,然后他輕聲說了句,“做個好夢?!?/br> 盛夏靜靜躺著?;魱|暉替他掖好被子,躡手躡腳的走出了房間。出門的時候還特意讓房門虛掩著。 走出臥室,霍東暉卻覺得有些尷尬起來。他剛才都做了什么啊…… 還好盛夏不知道。 盛夏睡得并不安穩,被譚江的電話叫起來的時候,腦袋暈沉沉的,有平時兩倍那么大。 天還沒亮,沒拉上窗簾的臥室里光線昏蒙蒙的。 盛夏閉著眼睛,腦海里浮現出昨晚在花房里的情形:妖嬈盛開的蝴蝶蘭、燈光下仿佛發著光的紅酒、霍東暉磁性的聲音,以及……他彎下腰把自己從沙發上抱起來的時候手臂的力度。就算是醉酒,他其實也是有記憶的。他記得自己多喝了幾杯,沒出息的哭了起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然后就迷糊了,再然后…… 再然后霍東暉把自己抱回了臥室。 盛夏翻了個身,把臉埋進了枕頭里。 霍東暉把他放在床上的時候,像對待小孩子似的給了他一個晚安吻,還揉了揉他的頭發,說了句,“做個好夢?!?/br> 這是被當成小孩子一樣對待了嗎? 還好當時他醉過去了……還好他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 如果以后還有機會見面,他一定已經忘了自己曾經有過的那么沒出息的表現吧。 盛夏在臥室里磨蹭了半天才下樓。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客廳里有人說話的聲音,一個是米蘭,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似乎并不是霍東暉。盛夏覺得這個聲音他似乎在哪兒聽到過。然后他聽到米蘭說:“阿白,登機前別忘了給我打電話?!?/br> 男人的聲音很溫和的說:“不會忘的?!?/br> 阿白?霍白?盛夏愣了一下,他怎么會在這里? 米蘭又說:“小夏身體不好,你要好好照顧他。一到地方記得馬上聯系王博士。健康檢查的結果也要第一時間發給我?!?/br> 霍白連連答應,一副很乖順的樣子。 盛夏走下樓,果然看見那天晚上帶著他們逃跑的男人坐在米蘭的身邊,臉上笑微微的,跟那天夜里拽拽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 米蘭看見他下來,笑著招招手,“小夏,來,先吃飯。等下讓阿白送你走?!?/br> 盛夏飛快的掃了一眼客廳和窗外的院子,沒看見霍東暉,心里悄悄松了口氣。跟桌邊的兩個人打過招呼,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霍白饒有興趣的看著他,轉頭對米蘭說:“氣色好了許多?!?/br> 米蘭露出心疼的表情,“要不是時間緊,應該好好養一養的?!?/br> 盛夏笑著搖搖頭,“沒事,我身體底子不錯?!?/br> 米蘭也不再說這些廢話,“阿暉找人辦的證件已經提前送到??诹?。你那個朋友的證件要稍稍晚兩天,不過以海家的勢力……他的處境要比你安全一些?!?/br> 盛夏點點頭表示明白。 “走吧?!泵滋m嘆了口氣,“如果有什么需要……” “不用?!笔⑾闹浪f的是什么。他第一天來到這里的時候,譚江就拿來一張卡,但是被盛夏拒絕了。他不需要那些,他需要的只是能夠安全的離開這個地方。 霍白一直在旁邊打量盛夏,見他拒絕米蘭,臉上露出饒有趣味的表情。 米蘭又嘆了口氣,“行了,走吧?!?/br> 盛夏看著她,輕聲說:“如果可以,請阿姨替我去看看我媽,告訴她,我這個沒出息的兒子一定會回來的?!?/br> 米蘭點點頭,眼圈微紅。 盛夏沒有什么行李,他跟著霍白走出房間,穿過庭院,走向霍白停在門口的那輛不起眼的二手車。走到大門口的時候,盛夏忍不住回身,他看見米蘭靠在客廳的門口,譚江站在稍后一點兒的地方,一起目送他們。 盛夏的視線向上,飛快的掃了一眼頂樓的玻璃花房。玻璃墻蒙著薄薄的水霧,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大片的綠色和靠近窗口的幾團明媚的紅紅紫紫。 盛夏收回視線,轉身走出了別墅的大門。 第二卷 一笑一塵緣 第25章 三年后(一) 車子剛剛駛出林蔭道,霍東暉就看見不遠處的別墅門口停著一輛沾滿泥漿的越野車。別墅大門虛掩著,透過爬滿了干枯青藤的黑色的鐵藝欄桿,霍東暉看到院子里影影綽綽的有幾個人影在晃。 “不會是那誰又回來了吧?”霍東暉皺了皺眉,“他不是去云南了么?” 譚江早在看見那輛車的時候就猜到了來人是誰,聽見自己老板發牢sao,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只好假裝自己什么都沒聽見。 霍東暉對于難得一次休假竟然會在米蘭的住處遇見霍白這件事感到萬分不滿,“這孫子明明說他直接從云南飛走,怎么,美國的研究所把他開除了?” 譚江翻了個白眼。他是家里的獨生子,從小就特別羨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同學。對他來說,就算不是親生的兄弟姐妹,對比他這個獨苗苗來說,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所以他理解不了自己老板為什么每次遇見兄弟都是一副與仇人邂逅的架勢?;舭姿m然接觸不多,但也知道這人脾氣還不錯,怎么看著也不至于討人厭呀。 譚江知道他們不是親兄弟,霍白似乎是霍夫人收養的孩子,年齡比霍東暉要大三四歲,聽說是個醫生,兼職在某個植物研究所工作,專門研究瀕危物種。一年里頭有一半兒的時間都背著行囊窩在杳無人煙的犄角旮旯里搞研究。譚江估摸著,就是工作性質的原因這人才養成了那么一副稍顯孤僻不愛搭理人的性格。 譚江見自己的老板皺著眉,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試圖轉移一下話題,“也不知道夫人回來沒有,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 “不需要!”霍東暉瞪了他一眼。 譚江縮縮脖子?;舴蛉艘窃谶@里的話,這兄弟倆還能維持一個面子上過得去的假相,一旦就這兩位狹路相逢…… 譚江都不敢想。 果然,車子剛一停穩,院子里的人就朝著大門口走了過來,毫不客氣的在虛掩的鐵門上踹了一腳,看樣子是想把他們攔在外面。 霍東暉下了車,一臉冷笑的看著鐵門另一側的男人,“好大的臉,誰允許你進來的?” 霍白抱著胳膊與他隔門相望,“沒記錯的話,這是我家吧?” “你家?”霍東暉像在聽笑話,“房產證上的名字是我媽。跟你扯得著關系嗎?” 霍白似乎對他這種幼稚的挑釁很不以為然,神色平淡的回了一句,“也是我媽?!?/br> 霍東暉血氣沖頭,但還好沒有失去理智。他看看身旁神色有些尷尬的譚江,再看看院子里那些一邊翻地一邊看熱鬧的雇工,決定等沒人的時候再接著跟霍白理論。他以后還要時不時來這里住幾天呢,不想做太沒面子的事情。 霍東暉指揮譚江把自己的行李送進去,霍白見他不吵架了,也懶得再理他,轉身去安排雇工們的工作。 霍東暉在院子里走了幾步,見他們把院子翻得亂糟糟的,又有點兒心煩,“你一年到頭能在這里住幾天?瞎折騰什么?” 霍白沒搭理他。 霍東暉其實也不想跟他吵架,但是不知怎么,看見他那張傲慢的臉,他就滿肚子火氣。要不是這小子,霍東云也不會那么順利就挑撥了他和米蘭的關系——這也是他反感霍東云的原因?;魱|云是有能力,但也疑心病重,對于任何一個他覺得會有威脅的人,他都是一邊蓄意拉攏,一邊不斷的想出各種餿招去試探。但凡能攪和的事情,他都要插一手。 霍東暉分析了好久,覺得霍東云這種心理可以概括為:所有的霍家人都沒我能干。但凡比我能干的,也必須讓他沒我能干。 簡直就是神經病。 但氣人的是,他當時腦袋一熱,就真的中了這個神經病的圈套。 他對霍白的態度里或許是有些遷怒的成分,他最恨的其實是自己的愚蠢與大意。但時間過去這么久,有些東西早就定了型,想改也改不了了。 大概看他一直站在那里發愣,霍白瞟了他一眼,勉為其難的開口解釋了一句,“這是媽要我種的。我明天就走?!?/br> 霍東暉心里頓時嫉妒了。他老媽竟然跟這個貨關系這么好,種個花種個草都要跟他商量著來。緊接著他反應過來,這句話的重點其實是第二句話。 “花都沒種完,你走哪兒去?” “回去上班?!被舭子X得他明知故問,皺了下眉頭,“我都安排好了,具體怎么種他們都知道。你讓譚江盯著點兒就行了?!?/br> 霍東暉停住腳步,遲疑的看了他一眼,“你跟盛夏還有聯系?” “當然,都住在一個城市……”霍白有些奇怪的看看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