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一點，莎莉心里一直以來緊繃的弦終于放松了下來，但隨后，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痊愈的原因。

    “對了，”莎莉抬起頭，用奇怪的目光注視著他，“你是怎么痊愈的？”當她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更多的問題卻被她堵在了喉嚨里，比如，他為什么會成為教皇。

    她的心情，也一點一滴變得凝重起來。他們都明白，“教皇”這個身份橫在他們之間意味著什么，對于別人來說，這兩個字或許意味著信仰，或許意味著依靠和主心骨，但是在他和她之間，這只意味著——背叛。

    希明的微笑僵住了。他發現，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她。該要怎么說呢？說他其實根本沒有失去圣光之力，只是因為安斯艾爾為了考驗他和阿爾法，所以封印了他們的力量嗎？還是說沒有真愛女友的阿爾法卻從此下落不明，而他得益于她的不離不棄，導致最后成功通過了導師的考驗，成為了新任的教皇？

    誰來告訴他，他應該要怎樣對她說出這些事實？他該怎樣對他的妻子解釋這一切？

    “……我無法解釋這一切?！边@是他最后對她說出的答案。

    因為以為她已經不在了？因為他最尊敬的養父將他最珍視的一切托付給了他，他無法拒絕？還是因為想要召回她的亡魂？

    這一切好像都有，但在這一刻，這些“好像都有”的理由，卻顯得那么的薄弱。

    他無法解釋這個局面。

    ☆、第101章 我只有你了

    而比起無法解釋更令他進退兩難的，是對于現實的抉擇。

    他已經不僅僅是她的丈夫，他還是所有光明信徒的領袖，他所掌控著的強大力量鎮守著光明之南，如果這力量在他手中被毀滅，北方的黑暗信徒一定會很樂意得見，他們會騎上強壯的戰馬，揮舞著手中的利刃，用鮮血撕開一條路攻入永恒王城，而一路上那些毫無還手之力的平民，將成為震懾永恒王室的犧牲品。

    老人，男人，女人，孩子，嬰兒……都將被踏碎在黑暗信徒的鐵蹄下，黑暗信徒絕不會憐憫光明女神領地里的平民?？墒菦]有人應該生來就被踐踏，即便命運會坎坷，也不該因為領袖的一己私欲而遭受這種毀滅。

    他是光明教廷的唯一領袖，他不能犯錯，更不能失去公信力，而她……他最珍愛的妻子，此刻卻成了他的私欲，他的“錯”。

    “這是什么答案？”莎莉緊緊盯著他的雙眼，希明卻無法直視她，他慢慢放開了莎莉，輕輕地將她推開了。

    這樣的舉動令莎莉感到心慌，她低頭望著他推開她的手，再抬頭望著他，眼里有著不敢置信。

    希明不敢看她的眼睛，氣氛沉重得幾乎令人窒息，仿佛剛剛那狂喜的重逢與親吻是幻覺。

    莎莉為這沉默感到害怕，她感覺，她似乎要失去什么東西了，可是具體是什么，卻又慌亂得無法抓住。她急切地想要從他那兒得到答案，卻又害怕知道那個答案。

    “我很抱歉……”希明撇過頭，低垂著濃密的睫毛，定定地注視著地面。答案仿佛呼之即出了。

    莎莉臉色鐵青地打斷了他的話：“這個世界上該對我說抱歉的人很多，不需要增加你一個！”

    “能看見你活著回來，我很高興，”他輕聲說，“我之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包括我將要說的?！?/br>
    “離開我吧，”希明終于直視她了，他用了畢生的勇氣來支撐著一刻，他注視著莎莉的眼睛，說，“我辜負了你的愛意，我已經……無法給你未來了，忘掉從前的一切吧?！?/br>
    他從未像此刻這樣厭惡自己，哪怕是當初他以為自己是個墮落的怪物，都沒有這樣厭惡。

    而莎莉呢？明明已經隱約知道了他將要說出來的話，但真的聽到這些話時，她的大腦卻仍是一片空白。她聽到了什么呢？她咬著牙拼了命也要回來見一面的男人，她在最絕望的時候唯一的支撐，對她說，他辜負了她，讓她離開。

    莎莉從來都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人，他重責盡職，正直也善良，哪怕是所謂的“墮落后”，只要是扛在了肩上的職責，無論如何也一定會做到，就像當初幫助過她那樣。

    他一直都是這樣，不是嗎？安斯艾爾是他的導師，是他最敬愛的養父，他接手了光明教廷的這個重擔，本來就意味著有生之年絕不會卸下。

    是啊，她都理解，都明白的，不是嗎？可是為什么心臟還是像被利攪碎了一樣痛呢？

    他考慮到了所有的局面，所有的職責，唯獨沒有任何一個決定是為她而考慮，他為了安斯艾爾交付給他的一切而拋棄她，有想過她要怎么辦嗎？

    顯然，并沒有?？伤麉s是認真的，決定犧牲她，決定背叛他們的誓言。無論是曾經靜默無聲的少年心事，還是熱戀與甜蜜的新婚，他都已經決定將它們忘掉，他今后的生命也拒絕她的參與。

    “你以為拋棄我就能保住安斯艾爾留下來的一切嗎？”她后退了一步，心碎的眼神染上了朦朧的水光和……恨意。

    希明沉默不語。

    “你以為光明信徒知道了他們的教皇為了權利拋棄妻子，他們還會聽命于你嗎？”莎莉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他，這一刻的她幾乎失去了理智，想要不惜一切代價毀掉他想要保護的東西，哪怕會連他一起毀掉。

    “沒有人會相信你說的話，”希明注視著她，語氣是那么平靜堅決，“只要他們的領袖不承認?！?/br>
    是的，只要上位者愿意，所有的真相都可以腐爛在冰冷的地下，莎莉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的家族，不就是這樣被毀滅的嗎？真可笑啊，竟然狼狽到要拿這種天真的威脅來保護自己。

    你以為他還是那個溫柔的戀人嗎？蠢貨，你面對的是光明教皇。

    希明抬起手，似乎想要為她擦掉眼角那倔強的，不肯落下的淚珠，卻被莎莉一把拍開了手。

    “我將會記住你今晚所說的每一句話?！?/br>
    她盯著他的雙眼說完這句話，低下頭轉身飛快地走了出去。

    離開的路比來時更漫長。

    不知道是沒有了迫切想要見到的人，還是失去了方向。莎莉就這樣離開了光明教廷，獨自走在空無一人的寂靜官道上。

    月光照耀著這座繁華的永恒都城，也照亮了所有夜行者的前路，從遙遠的教皇廳屋頂望去，隱約能看到一個緩慢走著的人影，從光明教廷的大門，一路走出了那宏偉的城門口，直到那纖細的身影完全隱入黑暗，再也看不到。

    屋頂的夜風吹拂著他的淡金色碎發，卻無法柔化他那沒有表情的臉龐，他就這樣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直到朝陽升起的第一絲光線跳躍在他的發梢，也環繞在光明女神那光輝的王冠上。

    當莎莉回到莫特身邊時，已經是凌晨時分，森林里濃重的露水打濕了她的長發，她的臉上布滿了不知是露水還是淚痕。

    “嘶嘶~”

    見到女主人回到它的身邊，莫特雖然無力，卻還是表達著自己的歡喜。莎莉沒有理會它伸過來的尾巴，也沒有理會已經走得酸痛的雙腿，她神情麻木地處理了帶回來的獵物，機械似的為莫特換藥，喂它吃東西，像是完成一項任務，隨后她坐在火堆邊，低著頭睜大了雙眼，望著燃燒的火焰，一動也不動。

    莫特雖然感到很疑惑，但仍然乖乖地低下頭，吃著莎莉為它準備的早餐。

    清晨的森林一片寂靜，陽光明媚，鳥兒歡唱，鮮花也散發著芬芳。莎莉卻仿佛什么也沒有聽到，也沒有聞到，她只覺得陽光為什么那么刺眼，刺得她的眼睛酸疼，她眨了眨眼，再睜開的時候，淚水不知怎么的就“嘩嘩”地掉了下來，怎么也止不住，它們肆無忌憚地滴落在炭火上，火焰發出了一聲聲慘叫，一點點熄滅了。

    莫特仍然困惑，它不知道女主人為什么要哭，是因為受傷了嗎？它仔細地端詳著她，并沒有找到流血的傷口。于是它試探著將頭伸到主人的膝蓋上，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

    但很可惜，莎莉并沒有像從前那樣撫摸它的大頭，她只是伸手抱住了它，將臉埋在它的頭頂，逐漸小聲地抽泣出聲。

    “我只有你了，莫特?！?/br>
    她的聲音那么細微，還帶著聽不清的哽咽，莫特卻感到了沉甸甸的重量，它也感到很難過，也許是因為他們始終有心靈感應的緣故吧。

    ☆、第102章 分手費

    但它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人能讓主人哭泣，也只有那兩個人才能讓她笑，它做不了什么。

    盡管如此，莫特仍是小心地將自己的腦袋擺好，讓她哭的姿勢更舒服一點。

    午后的書房靜謐無聲，微涼的陽光從雕刻精致的窗臺照耀進來，清晰地映出了在空氣中漂浮旋轉的細微塵埃。

    書桌后偶爾會傳來輕微的翻頁聲，這是一片靜謐里唯一的聲音。當維奇敲開門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希明坐在書桌后，背后是一面巨大的復古書柜，上面放滿了厚重泛黃的典籍，他穿著尊貴的白底藍邊長袍，蒼白的臉上有著無法掩蓋的病容，而他拖著這病容，還在翻看桌面上那堆厚厚的法律典籍。

    “您在找什么法規呢？這種事請交給牧師們吧?！本S奇行過禮后站了起來，皺著眉頭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條條框框。他最不喜歡看書，尤其是這些密密麻麻又冗長的法律條文，沒有什么比研究這些東西更恐怖了。

    聽了維奇的話，希明的動作頓了頓，但仍然沒有停止

    “有些事，還是自己親自查證比較好?！彼涞卣f，“邊境的情況如何？”光明教廷領袖換屆，作為老敵人，黑暗議會不可能會沒有動靜。

    維奇向他匯報了邊境的一些軍情，然后總結：“……您曾在邊境服役，他們對您的威儀并不陌生，應該不會做出愚蠢的決定?！?/br>
    自從希明繼位后，他這位多年的好友，也變得越發的穩重恭敬起來。

    “但愿北方的嚴寒不會影響到他們的決定?！毕Ｃ鼽c了點頭，“給防守線增兵吧，防守線內的平民盡量往南遷，否則打起仗來沒有人能顧及到他們?！彪m然可以確定北方不會有什么大動作，但難說會不會發生意外，畢竟北方的天氣已經越來越嚴寒。還遠遠望不到春天的到來。

    那種刺骨的冰冷……他早就已經嘗試過了，而北方只會比他曾經居住過的那個地方更嚴寒，環境更惡劣。

    想起那種刺骨的溫度，希明似乎想起了什么回憶，拇指輕輕地摩挲著無名指上的藍寶石婚戒。

    “增兵？皇室那邊……”維奇的語氣有些遲疑，皇權和神權的爭斗從未平息，但從數量上來說，帝國的軍隊絕對遠超于教廷，邊境增兵的事肯定需要他們的配合，但是希明才剛剛繼位，皇室是什么態度簡直一目了然。

    “我會和國王陛下交涉。他們會同意的?！毕Ｃ鞣瓡膭幼魅晕赐Ｏ?，仿佛在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老祭司長最近的身體如何？”

    老祭司長的年齡幾乎和前教皇安斯艾爾持平，他掌管著教廷最神秘的圖書館，也掌管著教廷的大大小小的祭祀儀式，他的一生都在默默輔助安斯艾爾，是一位神秘而寡言的老學者。

    但是隨著前教皇回歸天國，這位老祭司長也老邁到無法輔助新任教皇了。

    “……他說會盡快為您選出合適的祭司長人選?！本S奇語氣平穩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并告訴了他老祭司長的決定。選舉新任祭司長并不歸教皇管轄，這也是眾所周知的。

    “嗯?！毕Ｃ饔檬謸瘟藫晤~頭，讓疲憊的眼睛稍微休息了一會。

    看著他生病的樣子，維奇以為他積勞成疾，完全不知道昨晚他的教皇閣下在屋頂站了一晚上。

    “或許適量的圣光撫慰能讓您身體好一些?！彼q豫了一會，仍是含蓄地提議著。

    “那只會令我更依賴它，你不明白那種滋味……維奇?！毕Ｃ骶芙^了他好心的提議。那種如在地獄般的滋味，他永遠也不想再經歷第二次，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個溫柔的姑娘堅定地陪伴著他，幫助他，他絕對無法度過那段難熬的時光。

    想起莎莉，他的目光微微有些失神。直到維奇準備要退出去時，他才回過神來，并叫住了他。

    “這是一份藏寶圖?！毕Ｃ鲝某閷侠锶〕隽艘环莸貓D，仔細一看，正是莎莉家族的藏寶圖，上面是他自己繪制的地面形態以及藏寶地形分布等，密密麻麻的幾張紙，記錄著一筆珍貴無比的巨大財富。

    維奇震驚地抬頭望著希明，又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紙張，顯得不可置信極了。這世界上，竟然有這么大的藏寶洞xue……？這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那光明教廷的財務部成員，一晚上都能從夢中笑醒好幾回如果被皇室的人知道，那么神權與皇權的微妙平衡恐怕就要打破了……

    希明堅定地注視著維奇的雙眼，下達了他的命令。

    “由你負責，將這些寶藏開啟?！?/br>
    當落日的余暉鋪灑在靜謐的森林，當莫特終于也覺得脖子很酸時，莎莉終于從沉默肅殺的夢里驚醒了過來。

    夕陽微涼的余溫溫柔地撫摸著她，莎莉瞪著失神的眼，好久，好久才從噩夢的余韻里回過神來，溫暖的陽光讓她感到非常不適，但它們驅散了噩夢。

    夢境里，雅利安帶領著他的惡魔軍隊抵達了艾澤大陸，惡魔之王囂張地散發著他的恐怖，威脅光明教廷，如果不將她交給他，那么他將會讓整座永恒王城都燃燒起惡魔的火焰。

    接下來呢？她醒了，至于夢里的她有沒有被交出去，她并不知道，但她心里明白，那個曾經為了她的尊嚴而戰的男人……已經不屬于她。

    想起他曾經的溫柔與殘酷，莎莉的淚水幾乎又要無法忍耐了。

    但它們最終沒有落下來，因為她告訴自己，她是莎莉·羅格，絕不會成為一個可悲可憐的棄婦，她有她的尊嚴，也代表著所有死去的羅格家族族人們的尊嚴。

    既然無論多少傷心與絕望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那么她也不需要再多花時間精力在這上面，想想接下來的事吧！安妮年紀還小，她作為jiejie，不能就這樣頹廢下去。

    莎莉就像當初安妮遭遇不幸時那樣，不斷地安撫著自己，跌跌撞撞地，終于從最絕望里跳了出來。

    首先，她要去找安妮，安斯艾爾去世后，恐怕那些忌憚著他的人會對小安妮下手，而在小安妮畢業前，她要設法保證她的安全。

    當莎莉這樣想時，她已經踏上了去至高學院的路。

    和上一次進入王城的焦急與期待不一樣，僅僅相隔不到一天，她變得異常冷靜，甚至冷靜到當聽說安妮已經不在學院里，她仍能快速清晰地思考她去了哪兒。

    “她和她的導師修行去了?！币粋€熟悉的聲音在莎莉耳邊響起，仿佛猜到了她內心的思考一般回答了她。

    莎莉抬頭，冷淡的目光停留在來人的身上，后者——維奇繼續接著說：“安斯艾爾導師知道自己將要回歸天國，但他答應過你會照顧小家伙，所以請她的導師提前帶她去修行?！崩先酥?，一旦他不在而光明教廷又因為沒有繼任者而陷入混亂，那么作為羅格家族僅存的繼承人，安妮·羅格絕對會倒大霉，事實上，她也曾遇見過幾次驚險的刺殺。

    莎莉沒有說話。在安妮這方面，她確實不得不感謝安斯艾爾的好心——雖然他一開始是為了研究安妮的身體。

    “我可以帶你去找她?！本S奇說，并在莎莉眼前輕輕晃了晃一卷羊皮紙地圖，那熟悉的顏色與紋路讓莎莉立刻認出了它的出處——

    “……”那是落日城特有的紋路，當初希明就是用了大量這種紙張來描繪地圖，在下著小雪的夜晚里，屋內溫暖的壁爐旁，她無數次依偎在他的身邊看他畫圖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