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哦?”皇帝陛下挑起眉,“想來朕那皇兄……是白白犧牲了?” 萬翼:默……什么犧牲? 祁見鋮見他默認,繼續道,“雖貌不及萬卿,濟王也是文武全才,儀容俊美,這般都無法令萬卿一顧,那該要何等容色才能令萬卿動心?” 萬翼聞言抬起眼,放肆的上下打量著年輕的皇帝陛下,語帶調笑道,“皇上似乎對微臣的情事,分外著心?” 祁見鋮冷下臉,拂袖側身道,“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 萬翼慢悠悠的重新低了頭,“皇上恕罪,是臣妄言了。若提女子,臣自然兼愛,至于男子……”說到這,萬翼只拉長著聲,陡然停下。 皇帝陛下被憋得心火暗生,這萬翼委實是個得寸進尺的主兒,仗著他對他有幾分寵幸,渾然忘了形。 祁見鋮背對著他,萬翼雖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但也知他被噎得不輕,見好就收的主動揭曉答案,“至于男子,微臣既不喜那些揮刀弄劍的武將,也不喜太過纖弱如女子的少年……那樣的還不如直接選女子?!迸懦似钜娾暫蛯D童的選項之后,皇帝陛下總算微微偏過頭看他,萬翼便深深凝視著他,“微臣所喜的,除了形貌昳麗,還需有逼人傲氣,意志堅韌,舉重若輕,卑下之人萬翼還看不上眼底。只是這般男子,實難追尋,即便尋到了……又如隔云端,亦不知他可愿,居于臣下……” 這‘臣’字端的是一語雙關。 “停!”未等他說完,祁見鋮驀地開口斥道,“口無遮攔,你這禮部尚書是做得太久了?!給朕跪在這好好思過,未到酉時不準起來!” 語罷他拂袖而去,隨侍太監們忙慌張而不失齊整秩序的小跑步跟上,尾隨著那抹明黃身影出了朱紅殿門,轉瞬不見了。 內務主管心底直泛咕噥,身為皇帝的貼身大太監,看遍了這滿朝文武,如萬翼這般膽大到竟敢調戲皇帝的……他還是頭一次見。 但更令人驚異的是這喜怒無常的少年皇帝的態度,如斯行徑,就是抄家滅族都綽綽有余,可皇帝陛下只擺出了個震怒的架子,但卻重拿輕放,只飄飄令這萬尚書在殿里跪幾個時辰,這,這,這其中的貓膩…… 話說萬尚書平日也舉止有禮,進退有度,可今日突然出了這般忤逆之言,也著實反常的緊吶。 祁見鋮陰沉著臉,步履匆匆,往自己的寢宮而去,一路的太監宮女們遠遠望見這蕭殺之氣,紛紛一個接一個戰戰兢兢的跪下,牢牢低下頭,恭送皇帝離去。 自然,也無人敢窺視皇帝陛下的尊容,從而發現那漸漸漲紅的耳根…… ——‘只是這般男子,實難追尋,即便尋到了……又如隔云端,不知他可愿,居于臣下……’萬翼最后一句話在耳中反復播放。他那充滿暗示性的,深深停駐在他身上的眼神……混賬!無恥! 祁見鋮也說不清心中這股復雜的無名躁動,慍怒中又滲透出一絲熱意……真是可恨可惱! 他一路低咒著,胸中那抹隱隱約約將將探出的遐思又被逼了回去。 “公子你真的對皇上這么說?!”言仲睜大眼,尾音禁不住高高拔了上去。 萬翼懶洋洋地點了點頭,伏臥在美人榻上,一旁的侍女乖巧的遞上一顆撥了皮的葡萄,另有兩名美貌丫鬟一左一右跪在他腳邊,輕捶著主人酸疼的膝蓋。 “那皇上他……?” 萬翼比了比膝蓋,哀嘆道,“罰我在大殿面壁思過,跪了2個時辰呢?!?/br> 言仲努力忍耐住向英明神武的公子丟白眼的沖動,與影一迅速交換了個眼神,“這懲罰就那位陛下的行事而言,已經算輕得可以忽略不計了?!?/br> 萬翼再頷首,“看來陛下是真的……很寵幸我?!?/br> 言仲一驚,“難道皇上也覬覦公子?” 影一也覺出話中玄機,“公子此番,是在試探皇上對公子的態度和包容度?” “還有先下手為強?!比f翼搖搖食指,補充道。 祁見鋮向來不是個寬厚,體察臣下的人,萬翼也不是吃素的,如何能察覺不到他對自己似乎……上了心。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先不說祁見鋮會不會讓她死,她有沒有那反抗之力。若他強命她雌伏于他,或將她強留在宮中,他的機會太多了,而祁見鈺又已經分府,不在皇宮。若皇帝突然暴起,祁見鈺也遠水救不了近火,只要一次,她的女兒身一曝光,萬家就徹底終結。 因此她不能將希望都寄托在祁見鈺身上,她要先自力救濟。 橫豎祁見鋮都對她動了念,她也不會傻等對方出手,至少,必定要先將主動權抓在手上。 這場博弈,她也無法保證能不能穩cao勝券,接下去……她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八章 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曠蕩恩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作為初展頭角的禮部尚書,萬翼才剛新科上任便遇上三年一度的科考,考驗不可謂不小。 畢竟這些考生中,富貴者,與朝中內臣的親戚裙帶關系不在少數;貧寒者,其中令有一部分已事先被眼尖的大臣招攬看中;即便是她自己,也希望能在這批帝國新血中發掘幾個可堪大用的好苗子…… 因此這三年一度的科考,也是各方權力的新一輪角逐,擔任這場新血洗牌的主持者,萬翼怎能不慎重?恰逢他今年二十,在冠前十天,族中卜筮吉日,準備大肆cao辦他的成年禮,當年小主人所錯過的及笄禮,已成長老們的心病,因此這一次的冠禮他們便分外著心。 奈何卜筮的結果顯示那十天并無吉日,于是只好重新筮選下一旬的吉日。 萬翼本身對冠禮并無太大期待,無可無不可的等待了十數日后,終于確定五天后便是吉日。后天祭司還要再卜筮一次,選擇主持冠禮的大賓,并再選一位“贊冠”者協助冠禮儀式。 畢竟是位列六部,萬翼身份不同以往,朝中九品之上的文武百官皆收到邀約函。萬翼在冠禮前一天便告假,回府籌辦冠禮事宜。 祁見鈺在自己府中左右尋思,一旦行了冠禮便表示萬翼已經成人,成人之后……就該成家了,到時就要娶一房正室以鎮家宅…… 想到這,他心中越發煩悶,利落的翻了墻,便徑直朝萬府而去。 這廂,萬翼正對著禮書最后確定一次明日的冠禮事宜。如今萬家滿門只余下她一人,因此成年禮上的大部分步驟需要重新刪改。 對著又慣性夜訪的濟王,她只得開了門,讓他進來了。 “濟王有何要事?” 祁見鈺悶悶地糾正道,“私下喚我鈺郎就好?!?/br> 萬翼從善如流,“鈺郎?!?/br> 濟王殿下這才面上微和,靜靜的靠前一步,熱烘烘的腦袋頂在他頸窩。 萬翼被蹭得有些癢,一手推開他的大腦袋,“那不知道鈺郎這么晚來,有什么要事?” 祁見鈺只默默看了他一眼,什么也不說,卻也不肯走。 萬翼無奈,好在胸甲還未解開,倒也湊合著讓他在她房里留了宿,是夜,同床共枕,半夢半醒中,萬翼隱隱感覺胸前有一只大掌囫圇摸了下—— “好平……好硬啊……”祁見鈺模模糊糊地咕噥了一聲,“想不到萬郎瘦巴巴的,胸肌比孤還結實……” 萬翼迎風寬面條淚,銀牙暗咬。 你丫再夜襲幾次,即使以后脫了胸甲,吾也長不出胸了! 翌日 冠禮前萬翼著采衣,一頭長長的青絲如流水般直墜膝下。 三位美麗的侍女低垂著眼為主人小心整裝。 “公子,今日是您的大日……”見萬翼又推開粉盒,為首的大丫鬟望著他不施脂粉的臉,欲言又止。畢竟在大周朝的重大場合,主人若不悉心裝扮,對賓客而言未免敷衍失禮,更何況公子的成年禮可是宴請了朝中上下…… 罷了罷了。 萬翼凝起眉,“粉別上得太厚,朱丹給我,我自己抿?!?/br> 祁見鈺支著腮,看萬翼那廂忙得兵荒馬亂,好不容易終于待他倒騰好了,萬翼側過頭對他一笑,“鈺郎,如何?” 那薄施了脂粉的眉眼如春雪初融般動人,他還未束發,垂至膝下的長發襯著那雪膚玉顏,倒比平日更顯得柔弱女氣,若不是眉宇間那抹屬于男子的英氣風流,他幾乎要以為站在眼前的是個傾城麗人。 “怎么不說話?”萬翼依然笑吟吟的看著他。 祁見鈺走近他幾步,兩旁的丫鬟識趣的退開,他忍不住輕輕撫摸著那頭烏亮的長發,冷不伶仃想起那句子夜歌—— “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br> 萬翼忍不住笑出聲,“濟王殿下何時有了這份詩情畫意?” 祁見鈺也不知自己怎的神差鬼使的將這句詩念了出來,不由臉上發燒。 萬翼心情大好的揮揮手,“不與你多說了,時辰要到了,我先去場外準備?!?/br> 為騰出容納百官的觀禮會所,萬府臨時再擴了大堂,萬翼從另一次暗道出來前猶繞了禮堂半周,將目光久久定在首輔商量,以及他身后的幾位內閣大學士身上。 既然要繼承萬家數代的優良傳統,商量的首輔之位,勢必要成為她的囊中之物。 只不過撬人墻角,也要撬得漂亮一點,以如今之力,她斗不過商量,但若是里應外合——這勝算可就大了。 究竟該選誰做合適的內鬼,萬翼好生觀望了數年,心中隱約已經有了人選,不過她向來多疑,趁著今日的場合非廟堂之上,萬翼又數次從暗道隱蔽的繞到賓客圈再行觀察。 “公子,該上場了!”言仲急慌慌趕來。 萬翼方才施施然轉身,款款往回走,可還未等他入席,忽然從府外傳來一陣sao動,未幾,小廝滿頭大汗地奔進來,喘著氣道,“公子!宮中圣,圣旨到,小黃門已在候著了?!?/br> 這小皇帝不是給他添事嘛。 萬翼采衣也不及換,急急出來恭迎圣旨。兩位奉旨的公公雖等了數刻,卻依然笑容滿面,一人捧著華貴的木匣,另一人在萬翼要躬身賠罪時忙不迭急急扶起,反道,“萬大人何須多禮,雜家日后還要萬大人多多提攜呢?!?/br> 萬翼云里霧里地聽完了簡短的圣旨,方才明白了過來,一旁的小黃門點頭哈腰的立刻將木匣遞給她,感情皇帝今日是給她送禮來了。 打開木匣,金黃的飛魚服在光線下分外耀眼,在場群臣心底不由倒吸口氣,再看向萬翼時,目光不由更斂了幾分。 飛魚類蟒,有2角,近龍形,原本前朝已禁了此服,但這一任皇帝繼位以來,破天荒欽賜下飛魚服,這位萬尚書,可謂榮寵盛極一時吶。 第九章 萬翼在各色目光下平靜的合上木匣,從容命左右將飛魚服收入庫中,繼續被打斷的成年禮。 當事人這般淡定,其余想攀附或暗諷的朝臣們也只好摸摸鼻子,在開禮前抓緊時間三三兩兩的上前恭賀幾句。 祁見鈺眼神晦暗的掃過那盒盛栽圣寵的木匣,掌下的紅木欄隱隱有粉屑簌簌抖落。 祁見鋮,你便這么喜歡搶孤的東西么—— 冠者,禮之始也。 表成人之容,正尊卑之序。 萬翼匆匆別了賓客,著朱紅色緣的白底采衣在堂下等候著。對于女子的身份,其實萬翼并沒有太多的真實感,她沒有機會完成女子的及笄禮,得以堂堂正正大詔天下的,卻是屬于男子的冠禮。 天下間,有誰這輩子能行兩次成年禮? 男子便男子吧,萬翼在聽到一聲撞鐘之鳴后肅容緩步而出,便當自己多賺了一次成年禮。 緊隨著太簇之鐘響起的是激蕩的鼓樂,低沉的鼓聲一開始如遠古時代娓娓道來的緩悶,而后調子驟然加快,一重比一重急促,一重比一重震撼!咚咚咚,應和著心跳,彷如將所有人的脈搏一齊加快一般,咚咚咚,所有人的心跳都被帶到一個節奏,聞之血脈沸騰! 霍得,在至高點時鼓聲驟然一停! 清越優美的金石之聲隨即響起——伴著這金石之聲將冠者徐徐納履而出,他只簡單以紅繩束了個髻,鴉發雪膚,唇似朱丹,容顏既有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曖昧,又雜糅著雌雄難辨的哀艷綺麗。金聲玉振,雅樂悠揚,他矜貴的垂下眼,下顎微收,左手壓住右手,舉手加額,朝主持冠禮的正賓深深平鞠一躬,起身后萬翼雙手再次齊眉,才放下。在此過程中,他的手始終掩在袖內,平穩地未露于外,衣袖甚至連多余的顫動也無,整套揖禮優雅而規范,堪稱大周朝禮儀最佳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