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萬翼微笑著說,“……萬翼期待著?!?/br> 祁見鈺不自覺勾了勾嘴角,看不到護在身后的少年眼底那片冰涼。 第十四章 萬翼睜開眼時,金烏已墜。 微薄的淡淡天光正從西天一點點消散,暗夜將至。 搖搖晃晃的馬車在崎嶇的山道上前行,山風從車窗灌入,粗糙的草簾子起不了太大的遮擋作用。 “……子……公子,萬公子……” 呼喚他的聲音極遠,又似乎極近,額上突然一涼,萬翼艱難的轉頭,發現身旁靜坐著熟悉的美青年,“……花神醫?” 花應然笑著點頭,便要彎身去扶他,“公子可終于醒了……” 萬翼在他的手觸上肩膀之前便往右一避,搖搖頭,“不必,萬翼可以自行起來?!?/br> 花應然收回手,臉上的笑容不變,只道,“本是小小年紀……公子,實在不必這般逞強?!?/br> 萬翼未接這個話題,只做答謝,“這一路多謝花神醫照拂?!?/br> 他心中警鈴大作,不知在他昏睡這段期間,花應然……可有發現了什么蛛絲馬跡。 從半開半閉的草簾子往外看去,馬車兩旁,皆是衣衫襤褸的流民,他們除了少部分持有從知州那收繳的精良武器外,大多數連一把趁手的刀劍都沒有,只零零散散的握著鋤頭或是木棒銅斧……再遠一些,就是被繩子串成一串的俘虜,他們身上的兵服破了大半,鼻青臉腫,蹣跚著被流民們驅趕著,跟上大隊。 兩日前的流民暴亂,萬翼與濟王夾在大批人群中突圍,卻走錯了方向,竟是跟反叛主力正面對上。 他心中本已不再信任濟王,雙方混戰一夜后,他趁亂尋隙甩脫濟王,徑直往后山奔逃,卻正正和躲在那的花應然撞上了。 花應然身為醫師,這支缺乏武器醫藥的流民大軍正急需這樣的醫師加入,因此跟上花應然定能保下安危。 果不其然,俘虜了他們的叛軍得知花應然的醫師身份后予以禮遇相待,是夜,此次的叛軍頭子,魏非,便召見他們二人。 萬翼仔細回想魏非的一言一行,直覺那次會面,似乎有什么事情,在他的掌控之外發生過。 那魏非出乎意料的年輕,他的模樣并不出挑,身形健碩,一張端正而平凡的臉上,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對有如寒潭的銳利雙眼。 萬翼有注意到,當那道銳利的目光掃到自己后,他面上似乎微微有些變化,但只是一閃而逝,他看不分明。此后魏非便當他是隱形人一般,徑自與花應然商談醫治受傷流民所需的藥材和時間,儼然欲將花應然發展成叛軍的隨行軍醫,甚至在他們離開后,魏非又遣來一個小童和丫頭照顧花應然的起居。 或許是一路奔波,亦或許是病體未愈,當萬翼回去后才剛一粘枕,立刻便昏睡過去,直到現在金烏西沉,方才醒來。 只是臨睡前,萬翼還是臨時歇在被流民占領的叛軍耳房里,可當他再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在行駛的馬車上,這怎不令他心生戒備? ——“差點忘了你已有一天未進食了,”花應然看向靠坐在角落的萬翼,道,“你且等等,我讓十郎給你熱粥?!?/br> 萬翼道了聲謝,而后不經意道,“車隊已行了多久?怎的今早上路時不喚醒我,真是有勞花神醫了?!?/br> 花應然道,“在下看公子面青唇白,病體支離,還是好生休養為佳,否則將來若不美了可怎么辦?” 萬翼囧然了下,道,“……君子重德不重貌?!?/br> 花應然霎時飆淚了,他鄭重地按住萬翼的肩,嚴肅道,“假如公子不美,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萬翼額上瞬間黑線爆增,“……” ̄口 ̄||花應然道,“公子只需知道,在下能遇見你是命運的安排……我會用盡各種方法,最大限度的保存并開發出公子的美貌……” 萬翼嘴角抽搐了下,“……多謝神醫費心?!?/br> “這是應當,應當的?!?/br> 萬翼默……兩人一時再無話。未幾,一個布衣小童端來一碗熱粥,“神醫大人,你的粥好了,小心燙……” 花應然笑著接過托盤,摸摸小童的頭,再取過一旁的紅裝小丫頭捧著的菜碟,輕輕放在萬翼面前的小幾上。 萬翼低頭開始用膳,“有勞了?!?/br> 花應然捻起一根金針,“哎呀呀,公子怎的如此多禮?大家現在同是天涯淪落人,互相照應是應當?!?/br> 萬翼未吭聲。 花應然將藥箱打開,幾根金針一字排開,“公子,等會用完膳,容在下給你扎幾針,保證明日就神清氣爽?!?/br> 萬翼依舊不出聲。 “公子怎么都不說話?是擔心診金嗎?不用擔心,如果是公子的話,在下不收錢啊~”花應然熱情萬分的開始繞著他轉。 萬翼只是抬眼一瞥,任他如何逗引,一直保持著沉默是金的最高狀態,直到慢條斯理的將粥全吃完后,萬翼才再度開口,“食不言,寢不語?!?/br> 花應然默…… 萬翼繼續道,“金針留給神醫自用吧,萬某只要幾包湯藥就好。診金,我會按原價付的?!?/br> “哎呀,萬郎你好見外吶……對了,叫公子萬郎可好?”花應然道,“大家都這么熟了,何況還要共度接下去幾天,就不必這么生分了是吧?!?/br> 萬翼斜睨他一眼。 ……你不是都已經叫了。 花應然湊近他,繼續自來熟道,“來來,既是熟人我就不兜圈子了,萬郎,我悄悄問你個話?!?/br> “什么話?!?/br> “就是魏非,”花應然一手支在臉上,偏過頭低聲道,“萬郎可認識這個人?” 萬翼蹙眉,“怎么了?萬某此前從未見過他?!?/br> “那倒真是奇了,”花應然搓搓下巴,“此前那魏非其實只打算留下我一人,結果不知為何,昨夜之后,他便未再遣人將你帶去后方的俘虜營……” 萬翼驚訝道,“但萬某確實未有與此人相交的印象?!?/br> “是啊,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樁無頭公案令兩人云里霧里,可真正的答案,便是只有那魏非知道了。 入夜扎營后,主帳內一個華發早生的中年男子道,“公子昨夜為何要留下那個人?” 魏非摩挲著地圖,食指從京城劃到西郡,“你還記得數月前,我們逃難至京城?” 他咬牙切齒道,“若非進京,我們也不會知道在鄉親們掙扎求生之際,京中依然歌舞升平無動于衷,那些官吏們甚至將上報災疫乞求官衙援助的大郎二郎李三叔他們通通仗斃……” 魏非的食指停在京城的位置上,幽然不語。 雖然萬翼已忘了,但那張醒目無比的臉容他不會忘記。當日少年曾經官袍加身,與同僚站在他乞食的破碗前,風采翩然…… 臨走時他曾往他的碗里丟下一錠銀子…… 今日,便當是還他的一飯之恩。 第十五章 車隊已行了三天,萬翼從那日與濟王失散后便再未見過他。 影一這三日探完俘虜營,傳來消息,其中未有濟王,甚至連劉知州也不在其中。 萬翼聽罷,依舊不動聲色的保持沉靜溫順的模樣,白天呆在馬車上,晚上全軍扎營后,也只呆在營帳里,安分無比。 他心底暗自估摸著再收集最后一點情報便能回京復命。雖然此次的西郡之行一路充滿變數,但也勉強算能功成身退了。 即便小皇帝非要找茬,也尋不到太多錯處。 天公不作美,第三天夜里,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夜春雨。 翌日啟程后,春雨依舊未停,就這么時斷時續地連下了幾天。 陰冷潮濕的天氣,衣衫襤褸的流民首當其沖,紛紛染病,花應然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 萬翼偶爾隨他在各個營帳間轉悠,給他打打下手,但傷兵病員委實太多,有時實在是太累了,就直接歇在那些營帳里打個盹兒。 叛軍一路南下,這是萬翼被俘的第十天了,這一夜他們在河畔安營,晚膳是難得的魚片粥,萬翼今晚未隨花應然出診,他吃完晚膳后很快就睡了,可沒過多久,他就被一只手搖醒—— “公子,公子!”影一壓低聲急喚。 萬翼迅速睜開眼,只是眨眼間,他的眼神便清明起來,“出了何事?” 影一迅速帶起他往帳外潛行,邊行邊悄聲對他報備,“外面的叛軍不知接到什么消息,突然支走花神醫,遣一隊護衛兵來醫帳了,我怕來勢洶洶,恐有禍事……”整個醫帳內只有花應然和萬翼兩個生人,因此他們所針對者毫無疑問。 帳外夜雨冰冷的打在兩人身上,附近的樹蔭皆被各個營帳占滿了,在明亮的篝火下,穿行過密密麻麻的衛兵,二人行動的目標也太大,因此,影一只得選擇了水遁…… 冰冷的河水仿佛要凍結了全身的血液,萬翼周身止不住輕顫了一下,隨即被他用強大的意志力忍耐下來。 雨卻似乎越下越大了。 從河中往上看,天地間仿佛掛了一副巨大無比的水簾,只影影綽綽地看見無數舉著火把的衛兵在營地內四處梭巡,犬吠聲聲,間或夾雜著被驚醒之人的低聲咒罵…… 黑夜短暫被這些火把照亮,萬翼與影一待在河內一動也不敢動。 一刻后,一陣響亮急促的鐵蹄,打破了夜的謎咒。 沿河兩岸的火把開始遠離,向營地內部收縮。 “再靠近點……” 萬翼大膽地在火把剛一撤離后,探出頭朝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透過火把依稀的余光,在那匹馬最靠近的剎那,萬翼清晰的看見那是匹神駿高大的紅馬,馬上的騎士也是一身紅裝,僅僅披風與頭盔為玄黑。 夜風狂亂的鼓起他的披風,他微微弓著背,腰身連著脊柱這條線卻極為挺拔優美,連人帶馬,猶如驚電一般,直沖主帳—— 明明只是黑暗中的驚鴻一瞥,甚至也完全看不到那人的面容,但萬翼的心卻清楚的告訴他,那個人—— 依然還是濟王。 “快走,我們要馬上離開!” 萬翼火速轉身奔逃,再遲便來不及了。 河心水流更為湍急,兩人用盡最快速度逃到對岸,身后的嘈雜聲同時也越來越大…… 隔河望去,營地猶如炸鍋一般,在那匹馬沖入主帳沒多久,整個叛軍隊伍全部蘇醒了,人人手中皆拿著火把,將河對岸照得亮如白晝。 側耳細聽,風中隱隱約約帶來“搜查”“俘虜”等字眼。 “終于可以回京了……”萬翼長出口氣。 影一疑惑道,“此前幾次公子皆不肯跟我回去,怎么今次又可以?” 萬翼沉默了片刻,道,“……濟王買通知州,煽動民怨,又與叛軍勾結……這情報,足夠我回京復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