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元王妃已經被接到安排給她與元王爺的新宅子里安頓下來,見元王爺從外面進來,面帶菜色,元王妃趕忙迎上前去。 “父王到底找你說了什么?”元王妃關切道,見元王爺一臉愁容的樣子,不禁十分擔心。 “他罵你了?” 元王爺坐在椅子里,搖了搖頭:“夫人,別叫父王了,這里的主子只有修兒一人?!?/br> 元王妃面色一黯,默默地在一旁坐下。 本以為會是她一輩子的依靠的兒子,如今被她親手推得遠遠得,遠得她連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當年在王府里她敢不顧一切隨心所欲地折騰,表面上是依仗著與王爺的感情,何嘗不是因為她下意識地知道有謝景修這樣一個爭氣的兒子做后盾。她的兒子的確護了她十幾年,否則以丁側妃的手段,她又怎么可能在王府后院做一個富貴閑人,無人膽敢輕慢一絲一毫。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父親說,以后修兒的事情,你我二人都不得再有任何干預阻撓,否則……” 否則什么,元王爺沒有說,元王妃也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話。 元王妃輕輕一嘆。他夫婦二人糊涂了一輩子,現在分明是元老王爺也不相信他們的品行,生怕他們借著身份之便再給景修添亂。 元王爺猶有不平,憤憤道:“父親說得也太過分。雖然是我們虧待了修兒,可是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元王府又怎么會落得如此下場?” “你還敢說!”元王妃氣怒流淚道,“你若再存了這種心思,就趁早離了我兒的地界,省得帶累了我更招修兒的怨恨!” 元王妃不在乎她在元王府里還是在無名島上,她只要謝景修慢慢放下對她的怨恨就好。 沒有哪個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兒子,她也一樣,可惜她以前被太多復雜的心思蒙蔽了雙眼。 元王府是好是壞,是興是敗,根本從來不在她的心里。是榮華富貴,還是清貧度日,她也無所謂。 從前她一心怨恨元王爺背叛感情,希望他浪子回頭。如今沒了丁側妃,元王爺對她一心一意,她竟覺得,不過如此。當年年少親密兩情相悅的感情,再也回不來了。 曾經對另一個女人動過心的男人,即便再回到她的身邊來,也早已不是以前那個人。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這就是元王妃宋湘琳現在對于元王爺謝昀的感覺。 現在她的執念變成了另一種,她希望她的兒子謝景修終有一日能夠放下對她的怨恨,再次心無芥蒂地叫她一聲母親。 為了這個執念,所有其他人都可以靠邊站,無論是她越看越煩卻又不甘心離開的丈夫,還是她懷胎十月剛剛分娩的幼子。 元王爺坐在一旁沉默不語,唉聲嘆氣。 元王妃不耐煩道:“宅子里那么亂,到處都在收拾,你坐在這里干什么?難不成指望我去看著仆人做事?” 元王爺不想惹她生氣,現在她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也越來越古怪,無論他做什么都不能討了妻子的歡心。 這個曾經愛他重過世間一切的女子,現在雖然仍舊呆在他的身邊,卻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厭煩。 元王爺起身朝外走去,心頭是說不出的灰心。 此刻在王府當中,卻是一派和樂融融。 蕭御抱著還在襁褓中的小叔子,一臉糾結地看著它抓著他的手指往自己的小嘴巴里送,當奶嘴一般嘬來嘬去。 “真的我們來養?”蕭御抬頭看向一旁神態悠然的謝景修,“如今王爺王妃都來了島上,孩子還是跟著他們好,哪有你一個當哥哥的搶了孩子來養的?!?/br> “誰讓你生不出來?!敝x景修撇了他一眼。 蕭御大怒,隨手撿起身邊的東西扔向他。 “嫌我不能生,你找能生的給你生去!” 他堂堂男子漢屈尊做受,得不來一句好的不說還被人嫌棄上了! “別氣?!敝x景修笑著靠了過來,將蕭御抱在懷里,“要怪也該怪我,不能讓你懷孕?!闭f著伸出大手在蕭御的小腹上摸來摸去,仿佛那里真的撒下了種子似的。 “滾!”蕭御沒好氣地推開他,懷里的小寶寶爭大眼睛看著兩人鬧別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滿是好奇。 謝景修道:“這也是為了這個小子好。那兩個人,不適合養孩子?!?/br> 蕭御想想元王爺和元王妃以前的作派,也沉默下來。 “經過這么多事,我看他們……懂事了不少。應該都改了吧?!笔捰t疑道。 這個年代講究子不言父之過,蕭御在謝景修面前也不好說元王爺和元王妃太多不好。不過那兩個人除了有些糊涂不靠譜之外,也算不上大jian大惡。如今在無名島養尊處優,養個孩子還能養不好? “我不希望這個孩子長大之后對我這個兄長生怨?!敝x景修只道,卻不再多作解釋。 這個還沒斷奶的小叔子就此正式交到了蕭御手上。 蕭御也是到很久以后才體會到謝景修是多么料事如神。如果這個孩子真的放到那對不靠譜夫婦身邊養著,還真有可能變成謝景修所擔心的狀況。 元王妃那個人,說好聽點是純粹至極的一個人。但無論什么樣的品性,至極了就會出問題。 從前她一門心思撲在元王爺的身邊,便忽略了其他所有人,包括謝景修。好在謝景修磕磕絆絆長大了,沒有長歪,反倒長成了頂天立地筆筆直的男子漢,當然,除了在某一方面不太直。 如今元王妃一門心思放在討好謝景修身上,眼里心里只有一個謝景修,元王爺已經退到不知道哪個角落里去了,這新生的孩子在她眼里也沒有一絲地位。 在這種環境中長大,蕭御也不敢說這孩子還能不能有謝景修那樣堅挺不拔的基因,能夠一路正直地長大,不會長歪。 最大的可能,大概就是會對這個占據了母親全部視線的兄長心生怨恨了。 如今這一切不好的可能都被謝景修掐滅在搖籃里。 小叔子的姓名自然由謝景修來取,他就取自己和蕭御二人姓氏相合,隨隨便便想定下小寶寶一生的稱呼,就叫謝鳳。 蕭御一下子囧了,為免小叔子長大以后對這個不靠譜的大哥生怨,他給稍微改了一下。 “就叫謝蕭吧?!狈凑緛硇帐?。 不得不說,謝蕭雖然比謝鳳好聽了一些,但終究,這一對夫夫給小叔子取名字還真是夫唱夫隨的隨心所欲…… 元王爺只能把自己日思夜想寫滿了三張紙的名字默默地收了起來。 還在搖籃里咬手指的小叔子,就有了這樣一個在日后流名青史的名字。 小叔子的名字定下了,沒有從謝景修的輩分以景字命名。 元老王爺幾人都沒有任何意見,元王爺即便看著二人的神色有些糾結,卻也沒說什么。 蕭御想到謝景修給毛毛取名“玄湛”還天天叫得歡,謝蕭小寶寶的名字,恩,幸好他給改了,還算正常。 王府里現在孩子不少。除了沒斷奶的謝蕭,還有謝景林的兒子謝澈,今年已經八歲了。以前的小太子宋朝硯,在廣安堂養好了身子了,也接進王府里教養。 還有一位,鳳大老太爺的小曾孫鳳鎮鳴,那個蕭御初來異世時第一個有權有勢的小“靠山”,如今也在王府里住著,百靈的哥哥阿蒼自然也跟了來,日夜不分地伺候著這個小少爺。 蕭御覺得謝景修果真是十分有遠見,也十分有眼光,占據了這樣一個四季如春物產豐富的小島,慢慢地開發起來,孤懸海外無人能夠染指,如此悠閑喜樂的日子簡直比神仙還要逍遙。 此后方三老爺慢慢地把還留在京城的親朋故舊分批運送到島上來。方家自不必說,已是舉族遷移,在島上安家,方氏也隨同方家人一同來了。廣安堂曾經的伙計十之八九都跟著方三老爺舉家遷徙,陸容容也帶著一家老小來了島上,除了她的父母弟妹之外,安天羽竟也跟著來了,這一次她終于找回了她的哥哥,與一家團聚。 除了這些人,謝景修又派出人手到大梁各地招攬更多的百姓,無論是農民,匠人,軍戶,都大量運往無名島。 如今無名島上的港口和城市已經擴建了一倍有余,還在以迅疾非常的速度繼續向小島中心擴張,這一切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島上的面貌幾乎日新月益,但不管遷移了多少百姓過來,仍舊追不上謝景修所期望的建設速度。 漸漸地在大梁各地,開始流傳起一個虛無卻美好的傳說。 傳說在遙遠的海外,有一個世外仙山一樣的島嶼,那里土地肥沃,四季如春,物產豐富。只要有一雙勤勞的雙手,就能夠養活自己和家人,就能夠平安地活著,有尊嚴地活著。 如果是在太平盛世,這樣的傳說至多不過博人一笑,沒有人會放棄安穩的日子不過,去追求那虛無飄渺的海外仙山。何況那傳說也并非那么誘人,去了島上仍要耕作勞動才有好日子過,與現世又有何不同?怎值得百姓背井離鄉。 但如今世道已經不同。誰都知道朝廷斗爭嚴重,皇帝被權臣掣肘日久,竟不能立時肅清朝野。大梁各地戰亂四起,民不聊生,越來越多的百姓流離失所。 在這樣的亂世之中,那傳說當中太平安穩的海外仙山,便成了百姓最為向往的樂園。他們不需要點石成金不勞而獲那種前景的誘惑,那樣的傳言他們反而不敢相信。相反,百姓最不怕的就是勞動和耕作。只要給他們一塊土地,給他們一個安穩的世道,讓他們能夠靠自己的雙手活下去,不用擔心朝不保夕,他們就能自己一手一腳地創造出一個盛世,回報給那個為他們提供這樣一個太平世道的人。 這一次,失去土地和家園的百姓不再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流竄,不再被絕望和恐懼支配。盡管他們仍舊饑餓交加,沒有安身之所,流民的隊伍當中每天都有人倒在路邊,再也不能爬起來。 但無論在大梁的任何角落,只要是那個風一般快速流傳的傳說曾經到達過的地方,所有人的心目當中都有一個目標,虛無卻又美好,令人堅定不移。 一路向東,往海邊走。只要看到了無邊無垠的大海,那里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在大梁西北部,到處是一片凄清蕭索,漫無邊際的黃沙占據了目所能及的天地,黑色的枯樹挺立在黃色的沙地里,偶有黑色的烏鴉在枝杈間棲身,露出一雙精亮的烏黑眼睛,打量著面前這個肅殺的世界。 這里土地貧瘠,風沙漫天,即便是在太平歲月也是人際罕至的荒蕪之地。 這里被稱作地獄之門,向來是大梁朝廷流放重犯的區域。 以前這里有駐扎的邊軍,守著邊疆,也守著那些十惡不赦的兇徒。 如今邊軍早已不知去向,連軍營都被風沙侵蝕成了一片廢墟,遠在千里之外的大梁朝廷卻仍舊一無所知。 在隨風肆虐的漫天黃沙深處,一個山凹之間,突兀地聳立著一片連綿的黑色宮殿。 這里是風沙的背面,高聳的山壁如同一個分界的插屏,迎著風沙的那一面寸草不生,繞過山壁,卻是一片生機盎然的綠洲。 那一片黑色的宮殿,便是建立在這片綠洲的中央。 此時那位于正中的大殿之內,一片碎裂之聲連連響起,身居高位的男人恨恨地推翻身邊最后一個瓷瓶擺件,咬牙切齒地恨聲道:“他們為什么不亂?!為什么不造反?!宋理聽信jian佞,偏寵jian妃,謀害忠臣,殘虐百姓!他早已不堪為帝!他們為什么不亂?!本宮才是正統,本宮才是天命所在的大梁天子!” 堂下幾人紛紛下跪,為首之人叩首道:“殿下不必擔憂,先王隱忍幾代,籌謀數十年,方有今日氣象。雖有一時之不查,卻并未動搖殿下大業的根本。李氏一族如今仍在京中為殿下效力,永榮帝不過是瀕死一擊。殿下天命所歸,定能奪回大寶!還請殿下稍安毋躁!” 第195章 譽王一族 高高在上的男人,面容隱匿在一片陰影之中,只有一道萃了毒液一樣的冷厲聲音響起在大殿上方。 “許國丈!別再說些讓本宮繼續隱忍的話!從本宮曾祖被宋理祖上利用陷害流放至此開始,始作俑者竊取國祚,我們卻已經忍辱負重太久!太久了!本宮不能再等下去!宋理已是強弩之末,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能讓他徹底坍塌,無法翻身!李氏一族連這點小事也辦不成,生生讓他找到了喘息之機,簡直是一群廢物!許國丈,立刻再派人手,李氏做不成的事,本宮不介意幫他們一把!” 最后一只瓷器碎裂在地,堂下的許國丈低頭看了一眼,俯身下跪,沉聲道:“殿下,恕臣直言,李氏先祖作為殿下曾祖的心腹,被一同流放至此,一直對殿下一脈忠心耿耿。李氏這一代更是為殿下大業舉族潛入京城,潛心經營數十年,方有今日地位。李氏一族絕對不會生出貳心,如今更是關鍵時刻,殿下萬不能在這個時候讓他們發覺殿下對他們已生不滿之心,否則,只怕人心生變,難以控制。且那宋理荒唐數十年,早已惹得天怒人怨,想要挽回皇室聲譽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只要李氏一族在京城活動得當,使得民心更加悖離,殿下便可名正言順光復譽王一脈的正統地位,屆時榮登大寶,天下歸心!” 數代之前,本該是太子的梁國譽王被親生兄弟陷害,犯下大錯,惹得天子震怒,譽王一脈被逐出皇族,流放至這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之地,并且永世不得入京。 譽王自然不甘,卻苦于跌落泥潭,如今身份低微,無錢無勢,想要奪回皇位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但那一代的譽王心性堅忍,即便他已無望奪回皇位,但他情愿效仿移山之愚公,他奪不回皇位,還有他的兒子。他的兒子奪不回王位,還有他的孫子。 譽王因此立下家規,他這一脈的子子孫孫都必須為著這惟一一個目標而努力!為免族中僅剩的能量消耗在內斗之中,譽王更是定下非嫡長子不得繼續家業的祖訓。每一代都必須傾闔族之力,供養教育那一代惟一的嫡長子,以此來保證他的繼承人即便在這西北荒漠之中歷經幾代,也不會失去皇室的尊嚴和風范,泯然于賤民之中。 如今歷經祖孫三代,譽王一脈終于把持了這小小的凄蕪的邊境荒城,終于可以正式向遠在千里之外的那個寶座伸手。 他手中無兵,又無法招兵買馬,否則只怕會對京城打草驚蛇,何況,他也沒有那么多錢養活一支軍隊。 他們是被發配流放的一脈,連一文銅錢都沒能帶出京來,全部被查封抄檢,充了國庫。 在他祖父那一輩,尚且需要傾盡全族人的能力去供養他的父親。他的叔伯兄弟全部要在邊軍之中做工,賺取微薄的薪水,他的嬸嬸、堂姐妹們,自己穿著破舊的布衣,卻要將叔伯們用薪水買來的綢布一針一線地縫制出衣袍,全部穿在他父親的身上。 他們嫡長一脈是踩著叔伯嬸娘們的肩膀,趟著兄弟姐妹們的血淚,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他們每日里的吃穿用度,是在這邊境荒城之中所能達到的最上等。他們有滿腹才華的夫子,有武藝超群的教頭,從小學習文治武功,像一個真正的皇位繼承人一樣培養。 正因如此,如今譽王一脈已經歷經三代,族中卻無一人膽敢忘記先祖的家規祖訓一分一毫。 他祖上的身份,注定了他不需要靠著打仗流血來達到目的。這個時候,他所需要的只有算計,算計人心,算計天意,算計民心,靠著這些算計,他不但能夠奪回大寶,而且可以名正言順,受萬民敬仰!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