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城墻之上眾羽林衛看著滿面是血嚇得發抖的貴妃娘娘,對于謝景修大言不慚地妄稱“將貴妃娘娘完好無損送還”的言辭直呼無恥。 蕭御有些擔憂地輕聲道:“這樣行得通嗎?林顯也被李家打壓過,未必在乎李貴妃的性命。我對他還有救命之恩,世子可以酌情利用?!?/br> 謝景修唇角微彎,摟緊了懷中的少年:“放心,林統領知道輕重?!?/br> 他素知林顯是忠義之人,他對大梁王朝的忠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磨滅的,但林顯為著鈺兒對他的救命之恩,心中也必然不愿與他為難。 挾持李貴妃,只是他送給林顯的一個理所應當的忠義借口。 無論林顯對李貴妃的性命在乎不在乎,他會心甘情愿,而且甘之如飴地為他和鈺兒開路。這既全了他的忠,也全了他的義,還能堵住悠悠眾口,何樂而不為。 挾恩圖報卻是最幼稚的法子。用救命之恩要脅他違背了他的忠誠之道,即便讓林顯這一次就范,這個人以后也無法再結交了。 那時救命之恩也不再是恩情,而是芥蒂了。 謝景修從來不愛“逼迫”別人做什么事,他喜歡讓別人主動地去做,而且心懷感激地去做。 除了逼鈺兒成親這件事,他除了逼迫之外,別無他法…… 城樓上的羽林衛聽著那謝世子竟是理所應當地命令起他們當個開路急先鋒,個個神情怪異,不知如何是好。 林顯卻十分鎮靜,沉吟了片刻道:“為了貴妃娘娘的安全,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br> 李充看著他道貌岸然的模樣,氣得幾欲吐血。明明是他自己跟鳳照鈺那個小妖精有私情,不愿意全力追擊,偏要把一切原由都歸在貴妃娘娘的身上,如何不可恨! “一切都是為了貴妃娘娘平安歸來?!绷诛@正色道,“看來我們不得不順著那謝景修行事了?!?/br> 李充這一次是真的吐出一口老血來。 林顯站到城墻上頭,向著謝景修高聲道:“謝景修!你不要得寸進尺!如果貴妃娘娘有一絲損傷,不管你逃去哪里,本官也定要將你追捕回來,交由皇上處置!” 謝景修也冷笑一聲:“林統領,李氏的安危全在你,而不在我。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敢有一絲一毫異動,在下保證,李氏定然活不過今日。圣上視李氏若珍寶,你難道要置李氏的性命于不顧?林統領就是這樣忠于圣上的?!” 林顯咬牙道:“豎子無恥!” 謝景修道:“林統領好自為之?!?/br> 蕭御聽得一頭霧水。他倆說的話雖然很應景,卻總覺得……有點做作呢……這倆人是干啥呢? 林顯終于沉聲下令:“好!本官就送你到南門外!你可要護好貴妃娘娘,否則,你該知道后果?!?/br> 李充聽他二人在那里胡扯,已經恨不得拿把弓箭把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李煙兒射死算了。 林顯是羽林衛統領,在羽林衛中說一不二,且在京北大營中也有極高的威望。 京北大營離京城不遠,現在應該已經得到消息,正在增援京城了。只要拖得一時半刻,二十萬大軍前來平反,諒謝景修插翅也難逃。 大好形勢卻全被李煙兒給毀了!這蠢女人,明明有那么多侍衛保護,見到謝景修闖入禁宮還不趕緊跑,居然就這么被抓出來了! 有林顯開路,謝景修要出京城就便宜得多,只怕不等京北大營趕到,謝景修早該跑得沒影了! 李充心里算計得精準,謝景修也要忌憚京北大營那二十萬人馬。 他手下的勢力主要集中在無名島,京城內外只有當日被皇帝收繳的那兩萬私軍,和這些年來在京城附近的山林當中藏匿的三萬兵馬。 元王府的兩萬私軍早被謝景修收服,名義上領著元王府的俸祿,實際上全軍只聽從謝景修的調派。 這些人比不得無名島上特訓出來的士兵那般忠誠,但財帛動人心,他有海貿帶來的巨額收益作支撐,便是用銀子砸,也能砸出這些人的忠心來。 私軍士兵的家眷也早被偷偷轉往無名島。無名島上土地肥沃,氣侯宜人,不比江南魚米之鄉差,但卻需要大量人手懇荒。如此兩相掣肘,私軍士兵與其家眷自是無不忠心盡力。盡管被收繳解散,也仍舊牢牢地掌握在謝景修的手中。 這一次派去圍困李府與方府等幾個位高權重的官員府邸,以及對付五城兵馬司的士兵便出自這兩萬私軍。 把元王府和廣安堂諸人劫持出城的,卻是由二九親自帶領的五百精兵。 信號早已發出,城外那三萬兵馬也該在南門外集合完畢,只等開拔了。 當日那粥藥鋪子,正是為養著這三萬兵馬所設。 兵車未動糧草先行,三萬兵馬所需糧草不是一個小數目。一個帳目混亂胡亂施舍的粥藥善鋪,正是最好不過的掩人耳目的幌子。 若是蕭御知道內情,只怕不知是惱那簡六小姐亂花謝景修的銀子為自己掙名聲,還是同情她不過是被謝景修利用的懵懂人兒了。 林顯為表示對李貴妃的重視,親自走下城墻帶人開道,一路領著謝景修的人馬往南門馳去。 謝景修命手下又發射幾枚紅色和黃色的信號彈,尖銳的嘯聲傳出幾里之外的街道。 滿城百姓早在見到大街上突在出現一隊隊手持兵器的士兵的時候,就早早地各自回到室內,門戶緊閉,呆在屋里不敢出來。 無論外面發生了什么,只要不是傳聞中愛屠城的北胡人犯到京城,他們這些老百姓就能安然地恙。 圍困在李府方府等達官貴人的府邸門外的士兵抬頭看到那信號彈,為首將領從懷中掏出從海外購進的懷表看看時辰,一揮手道:“撤退!一刻鐘后在南門處集合!” 眾將士聞聲而動,立時列隊,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默然無聲地離去,如同來時一般勢若奔雷。 李相聽聞圍兵已褪,馬上命人派車,讓李府大管家往皇城去查探到底事態如何。 李大管家雖然仍舊兩股戰戰,卻也不敢違背主人的命令,只能被人攙扶上馬車,沿著街道駛向皇城。 方府當中,方大夫人正哀哀哭著拉住丈夫的衣襟不讓他離開。 “夫君,平亂之事自有武將去管,那些武將又多是李家的走狗,向來與我們方家不合。你去了又能如何?不過平白將自己陷入危險境地!”況且是她將鳳大夫騙進皇宮的,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因此害得鳳大夫身陷險境,竟逼得謝世子造了反了! 現在方家人送上去,誰知道謝景修會不會遷怒,把帳算在方家的頭上?! 方桓心中又急又氣,扯回衣袖,轉身往外走去:“婦人之見!” 京城謀反這般大事,連皇宮宮門都被沖破了,還不知皇上皇后現在安危如何。若是出個萬一,讓李家趁勢扶持三皇子上位,豈不是亂了綱常! 方相與長子在府外圍困解除之后,便一道乘車趕往皇宮。 “無論如何……保住皇后和小太子?!狈较嘧谲嚿?,沉聲說道,“林統領的羽林衛向來忠于君主,可以借重?!?/br> 越北侯府忠于皇帝本人,方相所忠的卻是這個綿延數百年的大梁王朝。 若是皇帝薨逝,他絕不能看著jian妃之子上位,亂了大梁國祚之運! 只是方家父子卻不知道,他們視作正統的小太子,此時正在亂軍賊兵的懷里安然睡著,正朝城門處行去。 興寧宮內,皇后司空玉身著一襲莊重無比的皇后品服,靜靜地坐在正殿之內。 她知道,皇帝從醉生夢死的“修煉”當中回到當世的時候,一定會來找她的。 誰讓她這個皇后完好無損地回來了,他的寵妃卻被亂軍抓走了呢。 何況,她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小太子親手交給了亂軍的賊首。 不知等了多長時候,高高的殿門外射進來的日光逐漸升上中天,又漸有西斜之勢的時候,殿外終于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和人聲。 皇后艷紅的唇角微彎。 終于來了。 永榮帝氣急敗壞地走進興寧宮大殿,一腳將跪在他身前的幾名宮女和嬤嬤踹開。 “司空玉!你干的好事!”永榮帝怒吼道,雙目血紅地朝她步步逼來。 幾名宮女忙起身奔過來,要攔到她面前,司空玉輕輕揮手:“你們退下吧,讓本宮和皇上說說話?!?/br> 眾宮女只能退到一邊,皇帝身后跟著的除了他自己的貼身內侍,還有桂嬤嬤等人,此時桂嬤嬤往地上一跪,哀哀慟哭道:“皇后娘娘,您便是素來不喜貴妃娘娘,也不該讓外人沖進后宮將貴妃娘娘擄走,還把小太子也送給他們!日后小太子即便平安歸來,我們大梁王朝又豈能有一個被賊首擄走過的儲君?!您這是要斷我們大梁王朝的國運哪!” 皇帝一聽也怒極,一腳踢開腳旁的一只仙鶴香爐。 “他算什么東西?也配影響我大梁國運?!國運在朕的手里,朕又不只他一個兒子!” 皇后原本冷冷地看著桂嬤嬤施展。桂嬤嬤似乎并不擔心被擄走的李煙兒,卻仍舊一心為三皇子謀一場潑天富貴。 她是不在乎李煙兒的生死,還是篤定了李煙兒不會出事? 聽了皇帝的話,皇后終于收回視線,冷冷地抬頭看著已經走到她面前的永榮帝。 這張熟悉卻又陌生至極的臉,這個身為她丈夫的男人。 “他算什么東西?”皇后緩緩地開口,低聲地重復了一句,突地笑了起來,“你說我的硯兒算什么東西?宋理,他是你的兒子!你說他算什么東西?!”皇后的聲音突地一高,永榮帝只覺得極度亢奮的頭腦當中猶如被插了一柄利劍,攪得他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 幾個內侍見狀,忙上前攙扶。 內侍顧德東出聲斥道:“大膽!竟敢在皇上面前大呼小叫?!?/br> 皇后猛地瞪向他,一雙鳳眼當中迸射出灼灼光芒。 向來仗著皇帝和李貴妃的寵信在宮中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侍統領竟被這樣一雙目光看得險些腿軟,忙低下頭去,不敢與她對視。 “看樣子本宮是沉寂太久了,讓你們這些狗東西一個一個都忘記本宮的身份,忘記自己的本分了!”皇后猛地起身,指著還在殿下跪著慟哭的桂嬤嬤和那內侍統領,揚聲道:“來人哪!這兩個賤婢敢在本宮面前不分尊卑大呼小叫,渺視本宮,馬上拖出去杖斃!” “你敢!”幾人又驚又怒,也不知是誰出聲叫道。 “你敢!”永榮帝臉色鐵青地怒視著皇后,嘶聲怒道。 皇后居高臨下地站著,斜飛的鳳目帶著睥睨一切的寒光。 “本宮不敢?本宮為何不敢?!宋理,本宮是太上皇與太后娘娘欽封的大梁國母,一國之后!本宮是司空家族最為尊貴的嫡長女,本宮有什么不敢?!” 皇后說著,身形突地一閃,擒拿住永榮帝的手臂,緊緊地鎖在自己懷中,迅速地退回殿臺之上的寬大座椅上。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皇帝便已經被皇后制住,硬是按壓在椅子上,一柄利刃抵在永榮帝的脖頸中間。 “放開皇上!”不知是誰高喊一聲,整個殿堂之上頓時亂成一團。 “都閉嘴!”司空玉不耐煩地高喝一聲,匕首往永榮帝的脖子里又送了送,壓出一道鮮紅的印跡來。 殿下眾人見狀總算不敢再亂喊亂叫,只是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玉石臺階上之高高在上的兩個人。 誰也沒有想到,平日里謹小慎微戰戰兢兢,境況只比打入冷宮的廢妃好不了幾分的皇后,居然有膽子拿刀挾持皇上?! 司空玉冷冷地看著殿下眾人:“本宮剛才說了,馬上把那個婆子和太監拉出去杖斃,你們沒聽到嗎?!” 這一次,卻是無人敢問“你敢”了。 她都敢拿刀對著皇帝,她還有什么不敢的?! 興寧宮中的幾名宮女內侍此時已經鎮靜下來,聽到皇后命令,頓時下跪應聲。 四名內侍兩兩制住桂嬤嬤和顧德東,堵是他們又在叫嚷不停的嘴,直接拉到興寧宮門外,再有兩名內侍隨手從殿內扯了兩條玉石燈柱,走出殿門,噼噼啪啪地打了起來。 永榮帝帶來的幾個內侍無不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地,伏在地上,一聲不敢再吭。 永榮帝宋理歪著身子倚在椅子上,脖子仰起,被一柄刀刃抵著突突亂跳的血脈,看著殿下的混亂,咬牙道:“好,好,朕的皇后好大的威風??!” “哪里有你威風啊?!彼究沼衤犞蟮顑韧饣仨懙恼葥袈?,心中前所未有地痛快,“皇上,咱們夫妻二人,有多少年沒有這樣好好地說過話了?如今沒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閑雜人等,我們總算,又能平心靜氣地說說話了?!?/br> 永榮帝心中又氣又急。他剛從“修煉”中回過神來便聽說元王世子帶兵闖入皇城的事,剛剛下旨召越北侯世子林顯進宮救駕,李貴妃身邊的桂嬤嬤又涕淚縱橫地前來稟報,皇后竟然把小太子送給了那謝景修,謝景修還把李貴妃也抓走了! 永榮帝一心只想著來找皇后問個明白,沒想到司空玉竟然瘋狂至此! 皇后怔怔地看著永榮帝消瘦的臉頰,布滿血紅的雙目,半晌微閉起眼睛,輕嘆一聲:“宋理,你老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