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你們倆來吧,先把外衫脫了?!笔捰?。 丁朋三下五除二地把外袍一脫,露出精壯黝黑的胸膛,這人大冬天的竟然只穿了一層衣衫。穿上百靈拿過來的干凈鞋子,又由百靈伺候著開始洗手。 二九有些扭捏地轉過身去,避著蕭御才開始脫。不管鳳大夫是男是女吧,他總是自家世子的心上人。鳳大夫不講究,他得講究一下啊…… 兩人很快洗好了手,又學著蕭御的模樣穿上了一件棉袍,又在外面罩了一件長到腳腕的罩衫,頭發和口鼻也包了起來,雙手舉到胸前。 蕭御看了他們二人一眼:“跟我來吧?!?/br> 丁朋被那兩道沉靜的視線一看,竟不由得站直了身體,將那點吊爾郎當的習性都收了起來。 總覺得這小子好像換了衣裳之后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那樣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哪里還有一絲輕浮的少年氣息? 蕭御率先跨進臨時手術室,手術室的中央是一個從窗邊挪過來的矮榻,那名傷者正躺在上面,一旁還有一張木桌上擺著林林總總的手術器械和藥品。 蕭御向二九道:“先給他把麻醉藥灌下去?!彼凵袷疽庵雷由戏胖哪侵淮蠖羌氶L嘴水壺,二九會意,拿起水壺來用壺嘴抵著傷者的喉嚨,熟練地給他灌下了肚子。 蕭御拿起剪刀麻利地將那人胸前的血衣剪開,鋪上消毒巾,只將需要手術的左胸暴露了出來。 消毒皮膚,沖洗傷口,都是做熟了的事,蕭御趁著麻醉見效的空當手腳利落地進行著術前準備。 丁朋和二九站在一旁看著,丁朋仍舊有些懷疑:“這人明明傷在心口,又在外面躺了至少一個時辰,難道真的還沒死嗎?” “他沒死?!笔捰?,“呼吸脈膊雖然微弱但還算規律,這人傷得其實沒你們想得那么重?!?/br> 這個胸膛里的心臟雖然受了傷卻仍在努力地跳動著維持主體的供給,心沒有死,這人就離死遠著呢。 “傷著心了還不重啊?!倍∨髧K了一聲,“小大夫可別亂夸??诎??!?/br> 蕭御一邊用鹽水沖洗著傷口一邊道:“不是夸???。像這種被刀刃所傷,如果心臟上的傷口很大,那九成會在幾刻鐘之內失血過多而亡。但若是傷口不大,有可能會被大的血塊,或者身體內的油脂,甚至是肺堵住傷口,臨時止血,反倒不會那樣快死亡?!?/br> 丁朋和二九聽著他面不改色地說著什么肺堵著心上的傷口止血,都不由得覺得胸口一疼。 蕭御接著道:“他能撐到現在,應該是屬于后者?!闭f著便已經把傷者胸口上的一片狼藉清理干凈,清楚地顯露出一個三厘米左右長的刀口,傷口邊上的皮rou已經泛白綻開。 蕭御放下手中的工具,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榻上的這具軀體,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二九等了片刻,不見他有所動作,忍不住喚了一聲:“鳳大夫?” 蕭御充耳不聞,仍在沉靜地思量著。 沒有x光,沒有超聲波,所有的一切只能靠著經驗判斷了…… 蕭御將那人的手腕放平,將手指觸到脈膊上,細細地把起脈來。 看到他這個熟悉的動作,二九和丁朋反倒舒了一口氣。望聞問切,這才是一個大夫應該干的事嘛。 心臟上的小傷口臨時止血之后,血液流入心包腔內,容易出現血心包或者心包填塞。 如果發生心包填塞,會出現什么癥狀? 蕭御眼前閃過那一本本磚頭一樣厚的教科書,書頁急速地翻動著,密密麻麻的五號字體閃過眼前…… 心包填塞的體征,呼吸急促,頸靜脈怒張,脈快而弱,心音遠而弱??赡艹霈F奇脈,吸氣時脈搏消失而呼氣終了時又變強,或者吸氣時勁靜脈明顯怒張。 蕭御一邊把脈一邊觀察著傷者的呼吸。 沒有這些癥狀,心包填塞可以排除。 “立刻開胸進行心臟修補?!笔捰K于眨了眨眼,面罩下的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 二九和丁朋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立刻干什么?” 蕭御看了他們一眼:“傷者心臟上有傷口,左胸里恐怕也有積血。雖然傷口暫時止血了,但并沒有愈合,必須手動修補,還要將胸腔里的積血清除?!?/br> 要開胸手術,蕭御更擔心的是傷者大量失血造成血容量不足,必須補充血容量。 可是這個時候,上哪里給他輸血?! 蕭御從桌子上的白布上拿起手術刀,又看了那人一眼。 一切盡人事,聽天命吧。 不待二九和丁朋反應過來,便見那片鋒利的刀刃已經利落地在那人黝黑的皮膚上切了下去,鋒利得不可思議,血珠瞬間冒了出來。 “丁朋,用紗布把血沾干凈?!笔捰^也不抬地道,不等丁朋說出什么來,蕭御又道:“進來之前我說過的,一切聽我指揮?!?/br> 丁朋撇了撇嘴,拿起白布上擱著的一大疊紗布走上前去,將那冒出來的血珠擦了個干凈。 “我又沒說不聽你的?!?/br> 左胸前外切口,經第四肋間進胸,打開胸腔之后,受傷部位便暴露在視野中,傷者胸腔內已積起了大量的積血液。 蕭御停下手來。 二九看著他精細的動作,饒是手上已經有了數條人命,他也忍不住想要干嘔起來。 他錯了,他以為只有一個人要醫治,肯定會比淮遷治疫時那幾十上百個病人要容易得多。他簡直錯得離譜。 一點也不容易,這分明是更……喪心病狂了。 世子到底看上了個什么人哪?! “二九?!笔捰穆曇敉蝗豁懺诙?。 二九一個激零,條件反射似地站起了身體,也不干嘔了,高聲應道:“在?!?/br> “你出去叫百靈一聲,讓她找一些活血的草藥來,什么血藤,紅花,赤芍,就是讓血液不會凝固的藥水,外面的大夫一定知道。讓她速速弄來,立刻,馬上,越快越好!” “是!”二九也沒敢多問那么多問題了,利落地應了一聲就沖到門口叫百靈去了。 蕭御又低頭看向那胸腔里的積血。 沒有輸血的條件,這些不就是嗎?在戰時或血源緊缺的情況下,還可以采用這種自體輸血的方法。 第71章 太醫院判 百靈一直在外面侯著,聽到蕭御的要求,默默地把藥名又重復了一遍,搗騰著兩條小細腿飛快地跑了出去。 二九轉身回了手術室,向蕭御道:“你那小丫頭已經出去買藥了?!?/br> 蕭御讓二九和丁朋站在榻的兩側,每人手里拿著兩只頭上帶彎的竹板,把切口處的胸腔撐開,露出手術部位。 二九、丁朋:“……”剛才還奇怪那壇子烈酒里泡著的幾支“不求人”是干嘛用的,原來是干這個的…… 二九向丁朋道:“我回去就把癢癢撓全扔了?!?/br> 丁朋呵呵一笑:“在下從來不用那個,在下有需求的時候就去找兄弟解決?!?/br> 二九:“……” 等兩個人各就各位,蕭御便走到臨時器械桌旁,將盛著消毒藥湯的小罐子騰空了兩個出來,百靈為了方便他使用,把熬出來的一大鍋湯藥分裝在五個小罐子里,將那兩個小罐子用小火爐上煮著的開水洗干凈燙了一遍,又拿出在淮遷的時候趕制出來的幾支原始注射器,一一排在白布上。 丁朋和二九看著榻上躺著的那位“胸懷大敞”的仁兄,再看看有條不紊地做著事情的鳳大夫,臉色都有些不太好。 好在蕭御動作利索,很快便準備完畢,拿著一支注射器過來,開始將胸腔里的積血往外抽,再推到其中一個罐子當中。 百靈記得她們租住的院子附近就有一個挺大的醫館,果然跑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看到了醫館的牌子,龍飛鳳舞的仁信堂三個字十分氣派地沖著街口。 百靈一頭沖了進去,隨手抓住一個伙計,氣喘吁吁地道:“快,我要、我要活血的藥,紅花,血藤,都給我!” 伙計被她嚇了一跳,打量著她:“小姑娘,你要這些藥干什么,這藥可不能亂吃的?!?/br> 旁邊有一位坐館的老大夫,須發皆白,穿著一身廣袖寬袍,見百靈一副丫鬟打扮,暗暗地皺了皺眉頭,微微嘆了一口氣。 恐又是深宅大院里的爭寵手段,不知道又是哪個婦人要遭殃了。 卻聽那小丫鬟道:“不是我吃的,是用來救命的。你別廢話了,快點開藥!” 小伙計也不敢多說什么,看了老大夫一眼,老大夫朝他點了點頭,伙計便去按著百靈的要求抓藥去了。 他們只是大夫,藥亦是好藥,他們卻沒有必要去管那藥是拿去救人還是害人了。 誰知小伙計剛要去抓藥,正在排隊買藥的人卻不樂意了。平民百姓不敢強出頭,怕得罪了什么大戶人家,有些從富貴人家出來的下人就沒那么好說話了。 一個同樣丫鬟打扮的女子站了出來,柳眉倒豎道:“哪里來的野丫頭,看不到這里都在排隊嗎?!誰準你插隊的!” 百靈心里著急,卻也知道自己理虧,只能手忙腳亂地福了一福道:“這位jiejie,我不是故意要插隊的,只是我們公子等著用這個藥給人救命呢!真的耽擱不起,請jiejie和各位叔叔嬸嬸寬容一下?!?/br> 她低聲下氣地哀求,那丫鬟卻是個不饒人的,掐著腰道:“這里哪個不是等著藥救命的?偏你家公子就高人一等了?!我們姑娘還等著我來抓藥給人救命呢,都像你這樣,大家還怎么抓藥???!” 有人出頭,眾人自然紛紛應和。 “就是,這位姑娘說得在理!” “小丫頭,你家公子是什么人哪,報出名號來也讓大伙見識見識,看看是不是比別人都金貴?!?/br> 又有人看向那丫鬟道:“哎?我認得這位姑娘。這位不是簡六小姐身邊的半夏姑娘么?” “簡六小姐身邊的人?怪不得這樣知書達理呢?!?/br> “簡六小姐前幾天還到我們村子里義診過的,分文未取,真是活菩薩啊?!?/br> “我們村頭的老魏下地干活扭傷了腰,也是簡六小姐看好的……” 一時間藥堂里吵吵嚷嚷,議論的都是那簡六小姐的仁善之舉妙手回春,百靈暗地里使眼神讓小伙計快去抓藥,卻被那半夏一眼看到。 半夏索性站出來攔著那小伙計:“不準給她抓!你給她提前抓了,是不是也要給我提前抓,是不是也要給其他的鄉親提前抓藥???!” 百靈急道:“這位jiejie,真的是救人如救火啊,那個人心口上破了個大洞,真的真的非常急的!jiejie行行好,讓我先抓吧?!?/br> 她心里想著蕭御向她強調的“要快,立刻,馬上”,偏偏這里又被人絆住,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 一直默不作聲給人看診的那白發老大夫完全將藥堂中的爭吵視若不見,此時卻多看了百靈一眼。 半夏跟在那傳聞中醫術高超的簡六小姐身邊,自然也略通醫理,聞言嗤了一聲:“你這小丫頭,謊話都不會說,真要心破了早就死了,還用得著你那公子去救?!” …… 蕭御用著那支結構原始的注射器一管子一管子地往外抽血,費了好大功夫,總算把胸腔積血清理干凈。 百靈卻還沒有回來。 蕭御皺起眉頭,二九和丁朋卻看著那漸漸顯露出來的在胸膛當中規律跳動著的心臟,一個兩個都說不出話來。 一道明顯的傷口橫在那顆心上,傷口的里面卻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只偶爾有些微的血液從傷口的縫隙里滲出來。 所以這個人還沒有死,原因是如此顯而易見。 真的像鳳大夫所說的那樣,傷口是被身體里的東西自己堵住了。 丁朋盯著那處,雙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原來還可以這樣……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