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回到屋里，看蕭御正拿著小杯子往窗臺上擱著的一小束野花上面澆水，神情愜意，哪還有一絲不平之色。

    “姑娘，大少爺回去了?！?/br>
    蕭御聞言點了點頭，百靈走到他身邊，嘆了一聲道：“姑娘，您為什么要對大少爺這么冷淡??？他好不容易主動來找姑娘一回，姑娘應該抓緊機會把大少爺的心拉過來才是，怎么還能把他往五姑娘那邊推呢?！?/br>
    蕭御笑道：“沒事，他還會來的?！?/br>
    百靈疑道：“真的嗎？”

    “當然?！笔捰鶎⑿〔璞呕刈郎?，一邊擦著手笑道，“最晚明天，他肯定回來找我理論?！鳖D了頓又道，“再說，這家伙話里話外地護著他那五meimei，倒拿錢來打發我這個親jiejie，分不清個里外親疏，我不趕他走，留他在這里氣我啊?！?/br>
    百靈驚道：“??？我還以為姑娘是裝的，姑娘你真的生氣了啊?！痹诎凫`的印象里自家姑娘還從來沒生過氣哪。以前是木訥冷淡幾乎沒有什么情緒，后來姑娘變得聰明又活潑，卻一直淡定從容處變不驚，就連三太太那樣過分，姑娘也不過一笑置之，還從沒見她生過氣。

    蕭御也覺得納悶。若說是血緣的關系，他對鳳云飛卻沒有任何親近或者心寒的感覺，對方氏也多是義務和責任，惟有鳳照棋，屢屢能牽動他的心情。也許雙生兄弟真的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牽絆吧。

    蕭御所料不錯。實際上還沒等到第二天，剛到傍晚的時候鳳照棋就沉不住氣地跑了回來，也不等百靈攔他，氣呼呼地直接沖到了蕭御房里。

    蕭御斜倚在榻上看書，撇了他一眼：“jiejie的閨房也是你隨便進的嗎？出去?！?/br>
    “你……你別欺人太甚！我可是你弟弟！”鳳照棋漲紅著臉道。

    蕭御放下書，冷冷一笑：“你也知道你是我弟弟？不知道的還以為那五meimei才是你的親meimei呢?！?/br>
    百靈已經慌里慌張地跟了進來，蕭御向她道：“沒事，百靈，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談談?！?/br>
    百靈點了點頭退出房去，在外間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一邊做著針線一邊聽著屋里的動靜。

    鳳照棋哼了一聲，昂著頭道：“我來只是有個問題要你！”

    “那你問吧?！笔捰氐?。

    鳳照棋看著她那個態度心里氣悶不已，卻又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氣悶，索性直接問道：“下午你為什么對我那樣無禮？！我給你銀子花你還不樂意，難道還嫌棄我給得少了？！”

    蕭御看也不看他，道：“沒錯，就是嫌棄你給少了。大少爺想來不差錢，難道不該多給點?！?/br>
    “你！你怎么能這樣！”鳳照棋氣得直想跳腳，反正這屋里也沒有外人，他便真的跳腳起來。

    蕭醫生見他那樣，心里忍不住樂起來。欺負弟弟簡直太開心了有沒有！面上卻仍是一派嚴肅：“我怎么不能這樣了？你不是一直當我這個jiejie是個見錢眼開沒有教養專門挑撥生事給你們京城鳳府里的主子們添麻煩的人嗎?！?/br>
    “我沒有！”鳳照棋想也不想地大聲否認道，說完之后自己卻也怔住了。

    嫡母身邊的方嬤嬤一度向他講述過那些陳年舊事，那方姨娘在他的心里就是個蒙騙父親、欺負嫡母的不安分女子，連這個jiejie在老宅里的事也從方嬤嬤嘴里聽了不少。嫡母雖然攔著方嬤嬤不讓她多說，他卻也已從方嬤嬤的講述里對這個大jiejie的品行有所了解。

    按方嬤嬤所說的，她的確是個沒有教養、恩將仇報的野丫頭。

    只不過剛見了她幾面而已，她甚至對自己態度極其惡劣，他怎么就把方嬤嬤說的那些話都拋到腦后了呢？

    鳳照棋心里思量著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一邊憤憤不平地望向蕭御，準備對這個不知好歹的大jiejie不假辭色。

    可是當猛然對上那雙透徹的琥珀色眼睛的時候，已經到了嘴邊的惡語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他要是態度太惡劣……jiejie又會生氣把他趕出去吧？也許以后都不想再見他了？

    鳳照棋猶豫著在心里仔細掂量著輕重，最后還是更加害怕被趕出去，還怕他這個jiejie又生他的氣。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鳳照棋騙不了自己，他居然真的怕這個大jiejie生自己的氣，簡直……太憋屈了。

    蕭御打量著他變換幾次的神色，最后又偃旗息鼓的模樣，忍不住心底暗笑，開口道：“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說么？說吧，我聽著?！?/br>
    第20章 鈺哥訓弟

    鳳照棋看了蕭御一眼，猶猶豫豫地問道：“下午的時候你為什么生氣？”

    蕭御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揣測我是嫌你錢給得少了？”

    鳳照棋面色一沉：“你不要胡攪蠻纏，回答我的問題?！?/br>
    裝吧你，蕭御心里快要樂開了花，面上仍舊淡然道：“那我問你，是鳳三夫婦欠我銀子，你出的哪門子什么風頭，誰要你來還了？”

    “左右不過那些錢，你拿著花就是了，何必在意是誰給你的?！兵P照棋疑道。

    蕭御嘆了一口氣：“這里面區別大了?！笨墒区P照棋被盧氏洗腦這么多年，便是仗著他對鳳照鈺血緣里的那一絲親近，恐怕一時間也無法讓鳳照棋相信將他從小養大的那些人都是蛇蝎毒婦。

    況且盧氏畢竟將鳳照棋養了這么大，也說不定她在鳳照棋身上有沒有傾注一絲真感情。

    “你是我弟弟?！笔捰?，把“我”字咬得很重，“你給我的錢跟我自己的錢有什么區別？那些真正欠錢的人卻還逍遙著，你是不是傻！”

    “……”

    蕭御瞪了他一眼：“有意見？”

    “……沒有?！?/br>
    蕭御輕哼一聲：“你說你五meimei病得沒錢抓藥，就頭腦一熱要替她還錢，你還真是憐香惜玉。當初我被關在馬房邊的小院里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鳳照棋低頭坐在椅子里，眉頭緊鎖，無言以對。

    他臨來淮遷之前明明是抱定了主意要警告鳳照鈺和方姨娘不要興風作浪的，為什么現在卻只能老老實實地坐在這里被鳳照鈺訓斥自己沒有照顧好她？訓得他連大氣也不敢出。

    “你五meimei現在怎么樣了？”蕭御接著道。

    “什么我五meimei，你說話怎么那么刺人?！兵P照棋不滿道。

    蕭御道：“不是你五meimei難道是我五meimei，我可消受不起這種佛口蛇心的meimei?！笨带P照棋臉一抬想要爭辯，蕭御撇了他一眼：“鳳照棋，你敢在我面前說她一個好字就馬上滾出去，以后別往我跟前湊，我也沒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br>
    百靈在外面聽得嚇了一跳。要知道這個大少爺對自家姑娘可是有很深的成見，雖不懂他為什么會在姑娘面前這么伏低作小，但脾氣再好也有限度的。上午姑娘就把他趕走了，好不容易大少爺服了軟自己回來見姑娘了，姑娘不說好好哄著，怎么說話還這么橫？萬一再把大少爺氣走了，以后再也不待見姑娘了，可怎么辦??？！

    “……”屋里鳳照棋憋得臉頰通紅，終于還是把嘴里的話咽了下去，一個字也不敢說出來。

    蕭御滿意地點了點頭：“孺子可教也?！?/br>
    “你何必對五meimei如此刻薄，她也……”鳳照棋哼著氣開口道。

    蕭御瞪了他一眼：“恩？”

    鳳照棋連忙不敢說了，心里卻憋屈得不行。

    這個jiejie憑什么在他面前趾高氣揚，頤指氣使？！他就該馬上摔門而去，以后再也不給她好臉色看，讓她知道沒有他這個弟弟撐腰，她一個姑娘家的日子會有多難過！

    卻沒想過他本來就沒抱著要給jiejie撐腰的想法來的。

    蕭御道：“你別不服氣，我且問你，鳳照晴向你哭窮的那些話，你是信還是不信？”

    鳳照棋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打量著怎么說話不會又惹蕭御生氣。

    “看我干什么，你照實說?！笔捰艘豢诓杷?，潤了潤嗓子。

    鳳照棋道：“咳，五meimei雖然有所夸大，但是她的確是容顏憔悴，一臉病容，這不是裝假的。想來要一下子拿出六千兩銀子來，三嬸他們還是很為難的，不然也不會讓五meimei受那么大罪了?！?/br>
    外間的百靈聽著他話里話外地又向著鳳三太太一家，氣得手一抖，一朵花就繡歪了。

    又聽自家姑娘輕哼了一聲道：“她都說什么了？你說給我聽聽，哥……jiejie來幫你分析分析，省得你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騙子總嫌傻子太多?！?/br>
    可憐那鳳照晴處心積慮一番苦rou計下來，原本篤定了鳳照棋看鳳照鈺不順眼不會向她多嘴多舌，只會拿錢幫她們一房擺平債務皆大歡喜，卻沒想到鳳照棋已經在蕭御這里老老實實一字一句地把她和那丫鬟念露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蠢貨，蠢貨！”蕭御聽完連連搖頭，“這么拙劣的騙局你也相信？！”

    “誰說我相信了！”鳳照棋慌忙高聲辯解，生怕被鳳照鈺誤會了似的。

    “不信你為什么替別人還錢？”

    “……只不過剛好我有錢，你又需要錢，三嬸她們又還不出錢，我就來找你了。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蕭御嗤笑一聲道：“你就看不出來人家是故意誑你的？有錢也不是給人當冤大頭使的，你的錢是天上刮來的不成？”

    “是父親給我的?！?/br>
    “……”還真是天上刮來的。

    “咳?！笔捰p咳一聲，接著道，“很好，心寬也是優點，這一點值得肯定。不過，弟弟，jiejie今天要教你一個做人的道理?！?/br>
    蕭御從榻邊的小閣里摸出一枚銅錢來：“我有的東西，就是我的。我可以給，但你不能要。懂嗎，傻弟弟，別讓人把你當猴子耍?！?/br>
    “五meimei應該不至于的?！兵P照棋皺著眉頭道，“她只是不好意思朝我開口要錢，便使了個迂回的法子，看上去也是極難為情的。其實念露說的時候，她幾次三番攔著她說下去的……”

    “蠢貨！”蕭御卷起書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鳳照棋捂著頭頂怒道：“不許罵我蠢貨！”

    蕭御冷笑一聲道：“我罵錯了嗎？你說她不好意思朝你開口，事實呢？她不還是開口了？！她不但開口了，她還要讓你心肝情愿地替她還債，她自己卻要作出一副不情不愿都是你自作主張的樣子。你說她阻攔念露向你訴苦，事實呢？她攔住了嗎？念露還不是把該說的全都說給你聽了？！你自己也是有小廝的，你想攔著小廝不讓他說話的時候他能說出來嗎？”

    鳳照棋被蕭御質問得一時語塞。他不愿意懷疑與他的三meimei鳳照琳那樣相像的鳳照晴居然是個心思如此不純的女子，卻又覺得自己jiejie的話其實很有道理。

    卻聽蕭御繼續道：“所有花言巧語都是迷惑的手段，想要認清這個人，你只要看看結果。今日的結果便是你主動替她還錢，還對她心存憐惜。而你的五meimei呢，一個子兒不用出，甚至連你的人情也不用擔。你若不信我的話，大可以尋個時機當著曾祖父的面說起你替她還錢的事，你看看她是感激你，還是委委屈屈地說她并不知情，并不情愿。興許到時候你還能再看到一出她和念露主仆情深的戲碼呢！”

    鳳照棋本就不是笨人，只是在盧氏的教誨之下對于她們那些人毫無戒心，即便看出來念露的訴苦有夸大的成分，也只當是鳳照晴面皮薄，想要開口借錢又不好意思，如今被蕭御這樣一說，她竟分明是不安好心，故意利用他而已。

    偏偏他又說不出反駁的理由來，心里不是不失落的。

    蕭醫生打量著他的神色?？上皇切睦磲t生，看不出自己的話有沒有被他聽進去，不過看樣子他也不是沒有觸動的。

    鳳照棋又坐了一會兒，眼見著天色晚了，便起身告辭。

    “對了?！笔捰凶∷?，“明天別忘了把銀票給我送來?！?/br>
    鳳照棋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不是不要我給你錢么？！”

    “誰說我不要了?！笔掅t生眉頭一挑，“你說好了要給我六千兩銀子買衣裳首飾，你要反悔不成？你就看著jiejie就這樣素面朝天沒錢打扮，對你五meimei那么憐香惜玉，卻這樣對jiejie出爾反爾，真是太讓我失望了?！?/br>
    鳳照棋對于這倒打一耙的行為徹底無力了。果然方嬤嬤說的他這jiejie專會興風作浪不是假的，簡直無風能起三尺浪！

    可是此刻他已經沒有了像從前那樣義憤填膺的力氣，只是弱弱地道：“我給你就是了?！?/br>
    “記得私下給，不準入公帳?！笔捰?，“我還等著你五meimei當了衣裳首飾省吃省穿省抓藥的錢來還我的銀子呢?！闭f著又叫百靈過來，“百靈，提著燈籠好好送大少爺回去。園子里也沒個燈火，別讓大少爺摔了?！?/br>
    百靈脆聲應了，馬上回屋點起一盞燈籠來，走到鳳照棋身邊。

    鳳照棋不太自在地道：“那我走了?！?/br>
    蕭御很是自然地回道：“去吧，路上小心。風也大了，一路吹著涼風，回去記得喝點熱茶?！?/br>
    鳳照棋臉上有些發熱，只是胡亂地點了點頭，轉身跟著百靈向外走去。

    絡紛院里。

    念露服侍著鳳照晴喝下一碗濃黑的藥汁，又拿了蜜餞來遞到鳳照晴跟前。

    鳳照晴張嘴含了，輕輕了吁了一口氣，向后倚在軟枕上。

    念露湊過來嘻嘻笑道：“姑娘，聽說大少爺下午去了大姑娘那里，結果吵了一架出來，大少爺氣得臉都白了?！?/br>
    鳳照晴閉著雙眼，嘴角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