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這么不要臉,看來沒事了?!宽酱鹨恢睋耐觐伩狄驗槠鐕鞯氖虑橐庵鞠?。完顏康的脾氣他也是知道的,明顯覺得歧國公主嫁過去是吃虧,卻又無可奈何,肯定不好受。不過,斫答是不會承認自己在擔心完顏康的,他只是說:“看你怎么能想出這么損的招來的?!?/br> 完顏康失笑,問道:“你家里還好嗎?” 斫答這回答得鄭重:“自從元帥許諾我們不必搬遷,大家就再沒覺得有什么不好了。千戶大人雖然還有疑慮,可也比以前放松了些。只要您能堅持下去,上京路便不會亂?!?/br> 完顏康微微一笑:“只怕沒那么容易,暫時安靜了而已?!?/br> 斫答認真地道:“您在陜西便做得很好么?!?/br> 完顏康道:“那里與上京路并不相同。群眾基礎完全不一樣好么? 斫答不服氣地道:“只要想做,你對人好,別人又不是瞎子。再說了,投誰不是投?”他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契丹人雖然懷有故國之夢,卻也知道現在想恢復大遼的榮耀也是千難萬難,幾乎不可能。為誰出力不是出呢?前提是,這個老板得厚道。 完顏康點頭道:“這倒是。去請老爺子來?!?/br> 撒哈林衰老得厲害,有些武功底子,卻也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又受到過重大打擊,看起來有些風吹就倒的樣子。完顏康數年來的所作所為,時不時寫信向他講上一講,都是報喜不報憂,被歐陽鋒重傷的事情,自然也是瞞下來的。撒哈林知道的,就是完顏康一直順利順利順利,一直順利到了眼前。 撒哈林在上京路居住日久,對本地的情況是十分熟悉的。完顏康雖然在上京路也安插了一些眼線,畢竟為時尚短,他又謹慎,不因自己掌握了上京路便將暗線暴露出來。撒哈林便成了明面上他的重要消息來源之一。 完顏康要問的,自然是本地比較復雜的民族關系。撒哈林道:“該知道的,你大致也都知道了,也就是那個樣兒。蛇無頭不行,那個耶律留哥,以前還沒怎么聽說過,這幾年卻是名氣大了起來。也是朝廷不爭氣,才弄出這些事情來的?!?/br> 完顏康心道,這跟我的判斷也差不太多。 撒哈林又說:“耶律留哥有怨念很久了,未必會因為你這一件事情就成為忠臣。哎,你……當年說的事情,真的還要辦嗎?” 話題轉得很突兀,完顏康卻答得很快:“當然!” “那女真人?” “現在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力,再窩里斗,怕死得不夠快嗎?” 撒哈林又將話題轉了回來:“這怨氣啊,得慢慢兒地磨,你要不是完顏家的人,那他對你的怨氣就能消啦,還真是便宜你了?!?/br> 完顏康一笑:“那也得干出實績來才行?!?/br> “可你什么時候發動呢?” 完顏康道:“我不想大哥難過?!?/br> 撒哈林一怔,旋即嘆道:“你就這一條不太好,心軟。哎,可要不是心軟,就不招人喜歡了。說吧,叫我老頭子來,還有什么事兒?” 完顏康道:“待會兒我要去見耶律留哥,您再給掌掌眼?” “還要去?”撒哈林挑高了眉毛,話說得多了,他的精神也來了,“剛到上京路,要見地頭蛇,禮賢下士親自去見,也就罷了。到得現在,你還要跑過去見他,你丟人不丟人?” 完顏康道:“受多重的禮,就要出多少力。不是么?” 撒哈林道:“成?!蓖綄O有出出息了,他的腰桿也挺直了。 *************** 耶律留哥住的地方,離上京還有些路程,完顏康第二日上才到得耶律留哥的府邸。這里與整個上京路的建筑風格一致,帶著些粗獷。完顏康親自駕臨,耶律留哥也不是安坐堂上靜等,他攜子孫親自迎到了街口。 這是一個魁梧的中年人,一口絡腮胡,穿著皮裘、戴著皮帽,一身彪悍之氣,眉眼間卻帶著一點淺淺的憂愁之意。他的兒子孫們個頭呈等差數列,皆是輕便裝束。 看到完顏康,耶律留哥便搶了上來見禮。完顏康跳下馬來,還了半禮,笑道:“千戶好?” 耶律留哥卻笑不大出來。一個人,要做一個重大決定的時候,總是要輾轉難眠的。 原本,金廷要契丹人與女真人雜居,令他萬分不滿,上京路的契丹人也是人情洶涌,只等有一個挑頭的,便要反將起來。耶律留哥感受到了金廷nongnong的不信任,也是打定了主意想反的。 然而金國在契丹遺族眼里,依舊是一個龐然大物。反容易,反叛之后如何堅持下來并且活命,就是個大問題了??偛荒軋D一時痛快吧?鐵木真重創了金軍主力,這讓耶律留哥很快選定了下家,就他了!并且,上京路的地理位置也不錯,如果投了蒙古,上京路也不是一塊飛地,會陷入金國的包圍,它可以與蒙古連成一片!然后自北向南,進攻金國其余領土。 串連活動進行得比較順利,然而,正在此時,完顏康來了。 這個小元帥,年紀不大,來頭不小,趙王獨子、皇帝親侄,手握重兵。更重要的是,他是跟鐵木真正面打過仗還全須全尾活了下來,并且兩敗蒙古軍。面對這樣的一個人,尚未動手的耶律留哥幾乎要立時率部族出逃蒙古。 想造反,那就想過要面對朝廷的圍剿,但是,不是面對這樣的精兵。尤其,這位小元帥到了之后,很快封面了四境,消息無法暢通,大家都成了無頭蒼蠅,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子。 初次接到完顏康要親往巡視探望的消息,耶律留哥甚至想過,不如趁此機會將他行刺,趁機反了去。帶來消息的耶律阿旺用一句話勸住了他:元帥欲抗旨。 能不死人是最好的,走到這個地步,耶律留哥卻不肯將一切希望全押在一個年輕的小王爺身上。他背負的是十數萬部族的性命,因為一個看起來像好人的小王爺就停手么? 是耶律阿旺苦苦相勸,又舉出許多例子來,終于讓耶律留哥決定暫且觀望。耶律阿旺說得很在理:“大哥既然還不曾反,又怕的什么呢?何況元帥一向體恤下屬,我等在他帳下,皆是一視同仁。十萬大軍,你隨意找一個人來問,都是這般。再說,他手握天下精兵,我看也不比蒙古人差,跟隨這樣的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元帥近,蒙古遠,你有事,元帥近在咫尺,蒙古人現在可無暇他顧呢?!?/br> 最后隱隱有那么一點威脅的意思了,耶律留哥妥協并不是被嚇住了,而是覺得這話倒真有那么一點道理。 這便有了第一次見面。初次見面,不過寒暄客套,耶律留哥一面訴苦表忠心,一面擔心被完顏康的親衛拿下——他自己的兒子、親衛們也是虎視眈眈,只要完顏康這里有什么不良企圖,便要立時翻臉。 正是第一次會面,完顏康聽完耶律留哥的哭訴,只說了兩個字:“放心?!睍畹臅r間并不長,奉上的新茶完顏康不曾沾唇,臨走前似笑非笑地看看耶律留哥,又看看留下的地面,倏地就從上座移到了門口,身形快得只留一道輕煙似的影子,仿佛鬼神一般。 待他扳鞍上馬,耶律留哥府內打掃的仆役才驚呼一聲——完顏康足下青磚已碎成末。 現在,他又來了! ************* 依舊是出門相迎,這一次耶律留哥便少了許多寒暄,直請完顏康到正堂上座。待完顏康坐下,他才發現撒哈林似乎有些不尋常,出言詢問耶律阿旺。整件事情,耶律阿旺穿針引線,功勞不小,此時笑著解釋,這是元帥的師祖。耶律留哥不敢怠慢,請撒哈林也坐下。 撒哈林點點頭,緩緩將正堂掃了一眼——一個仆役也無,看門的都是耶律留哥的長子和次子。便對完顏康道:“你們有事要說呢?!?/br> 完顏康亦點頭,笑問耶律留哥:“千戶?” 耶律留哥低聲問道:“元帥前幾日下令,不許鹽、鐵、茶與蒙古?” 完顏康問道:“怎么?不好?” 耶律留哥嘆道:“掐著人家脖子了,蒙古人的鍋破了,都難找到匠人去補。不過,元帥,恕某直言,上京路不予,還有大金國,還有西夏,還有宋國,這……” 完顏康道:“西夏不會,宋國與蒙古不接壤,大金國么……呵呵,我倒要看誰敢!” 耶律留哥這幾日也沒閑著,做了許多功課,道:“元帥對上京路百姓很好,可是,下一位也會這樣嗎?” 耶律阿旺挺直了身板,鎧甲一陣亂響,心道: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事兒你應該私下問我呀!魏三兒可跟我講過宋國太祖黃袍加身的事情! 眼睛都緊張地盯著完顏康,等他回答。完顏康燦然一笑,反問道:“汴京讓你搬家的命令,你收到了嗎?” 耶律留哥大驚:“下官并不知曉此事,要下官搬到哪里去?與留守做鄰居嗎?” 完顏康托起茶盞緩啜了一口:“有我在,你就永遠收不到?!?/br> 耶律留哥本就準備攤牌,此時顧不得禮貌,追問道:“永遠是多遠?” 完顏康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看你想多遠了,你想多遠,便是多遠?!?/br> “鹽、鐵、茶,上京路也缺?!币闪舾鐠伻チ艘粎s浮夸的演技,并不回避完顏康的目光。 完顏康斬釘截鐵地道:“我說有,就有?!睎|北重工業基地會沒有煤鐵嗎?!它要是沒有,我高考地理就算白背了!就算短時間不能形成規模生產,會缺一點,上京路的府庫、勇義軍現在的裝備也能支持一段時間了。造起反來,先逮著要緊的地方占。大城的府庫,總是會有的。中都的府庫總是會有的。 上京路還真有鹽場,遼國時期就很有名了的?,F在到了自己手里,就算用配給制,也要讓百姓不至于缺鹽。頂多就是不賺這個暴利罷了。 上京路并不像蒙古那么需要茶。 “您離開陜西,與西夏的約定還能做數嗎?” 完顏康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對撒哈林道:“哎呀,要是西夏翻臉,我把師父他們留在那里,可真是不好辦了呢?!比龉譀]好氣地道:“不是留他給你看家的嗎?現在朝廷的手,伸得過去嗎?” 耶律留哥還想問什么,完顏康忽然說:“千戶,你問了我許多問題,我問過你什么了嗎?總要有來有往才好?!?/br> 耶律留哥并不因他的打斷而氣惱,坦然道:“下官的事情,何勞再多問?您回答完了下官的問題,下官的答案也便出來了。下官還要再問一句,您做得了主嗎?” 完顏康歪著頭笑:“圣上南巡,我請他也不回來。我還是那句話,有來有往才好?!?/br> 耶律留哥低頭想了一陣,再抬頭時,眼睛里已滿是堅毅:“還請您立誓,絕不背棄我等。我等也立誓,絕不叛您。若是事有不偕,蒼天不叫我們活,也是命中注定,咱們不怨誰?!?/br> 完顏康道:“好!” 兩人歃血為盟,耶律留哥竟生出一股“我盡力了,前途如何,只管去拼吧”感慨來。完顏康卻笑道:“明天到上京來,咱們合計合計接下來怎么辦。唔,帶上你的馬隊?!鄙弦毁\船,就別想下來啦!先給你分個贓。 第88章 神轉折 上京路幾成國中之國。 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徒單衡往上京路走了一遭,也沒能改變這種狀況。徒單衡帶來了完顏康的奏本與口信,太子是比較重視這一點的。金主與部分大臣卻十分不喜,若非兒子已經臥床不起,金主幾乎要下旨斥責與他了。 完顏康所作所為確實讓朝廷為難,然而對金國來說,最大的敵人還是蒙古。是的,金國的最大敵人與金主最忌諱的,并不是同一個人。 好些個大臣口上不說,心里也不免嘀咕:你們家又不是沒有造反的,下克上,算什么?只要能帶著大家別受欺負就行??船F在這皇帝、看現在這朝廷,中都丟了、妻兒丟了、祖墳丟了,橫行霸道了近百年的大金國,什么時候吃過這樣的虧? 反觀另一位,年輕氣盛不假,可是不吃虧呀!跟著他的人,什么時候吃過虧了?更何況,皇帝丟了國都,完顏康給揀回來了?;实壑概傻娜顺粤死洗笠粋€敗仗,完顏康扛過來了。這對比也未必太明顯了。 一時之間,暗流洶涌。金主與太子對這種情勢心知肚明,卻偏不能挑明。太子早做了國破家亡的最壞打算,此時有一個完顏康,他心里反而輕松一些。金主內心卻燒了一把無名業火。 在這個時候,仆散安貞卻上書支持完顏康的建議。 金主當場便發作了起來:“公主和親是為國,怎么能讓她受委屈?你們誰的女兒出嫁,不給她豐厚的陪嫁嗎?!”完顏康還真是沒猜錯他。 汴京朝廷一陣混亂,最終,還是冷靜理智的想法占了上風。完顏康的建議是很有針對性的,很多人都明白,這是卡住敵人脖子的好辦法。一番爭執,最終雖然不至于粒米不給,也是大大地壓縮了各種戰略物資的數量。太子猶覺不足,很想徹底執行完顏康的建議。他本人無法上朝,一應內容都是轉達。 金主退了朝,親自去見兒子,苦口婆心地道:“你就是將人想得太好了!” 太子且咳且說:“國難當頭,只要有道理的,咱們都該聽。還望阿爹能廣開言路,聽信良言?!?/br> 金主湊近了兒子,恨鐵不成鋼地低聲道:“落到蒙古人手里、哪怕落到宋人手里,你我或可活命。自己人要反,咱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如今不要開罪蒙古人,上京路謀反時,或許可借鄰國之力平叛……” 太子深吸一口氣:“阿爹為什么不信自己的侄子,倒要信個老‘女婿’?” 話不投機,父子倆第一次不歡而散,太子臉上只余苦笑。 金主回去之后,越想越生氣。兒子是自己親生的,養到這么大,又病了,他倒是很寬容。對其他人,就沒這么好的脾氣了。恰在此時,又接到一個讓他并不愉快的消息——山東楊安兒反了。 “一群白眼狼!”金主拂袖將案上爐瓶悉數掃到了地上。 不怪他生氣,他自覺無論是完顏康還是楊安兒,他都仁至義盡了,卻換不來他們的真心!完顏康自不必說,將他逼得進退兩難,可那畢竟是自家人,親侄子,金主心里,那是跟自己同一階層的人。被同階層的人坑了,心理上要好受一點。 楊安兒算是什么東西?一個無賴!先頭造反,被官軍逼得走投無路,接受了招安。即使是這樣,朝廷也沒歧視他,反而讓他做了一個軍官。與蒙古軍對陣時,他見勢不妙便臨陣逃脫,連夜跑回山東,又造反了! 兩個王八蛋!要不是忽都這個王八蛋將上京將圈地自肥,楊安兒又怎么敢這般蔑視朝廷? 金主一時之間將雙方都恨上了,顧不得仆散安貞為安顏康說話,派他去平楊安兒之亂。仆散安貞雖然討厭,平亂的本事還是有的。朝廷上不是沒有別的大將,但是金主覺得,比起仆散安貞,他還是更愿意讓別人留在自己的身邊。 仆散安貞沒有別的想法,領命而去。金主才舒了一口氣,下令繼續準備公主的嫁妝。平常人家嫁娶且要準備些時日,何況公主和親? 這恰給了完顏康中途攔截的機會。 ***************** 完顏康見過徒單衡之后,便知道金主和親之意甚堅,攪黃這件事情的可能性很小。金主防著他,蒙古人必然是樂見其成的,雙方在對待自己的問題上,甚至會有無言的默契。但是思前想后,不最后見岐國公主一面,他終究不甘心。他還想順路南下,悄悄去汴京見太子一面。公主嫁事費時,給他提供了一個暫時處置好上京路事務,騰出手來出行的時間差。 一個有志于反金的首領,不可能突然之間因為某個人某件事,就堅定了放棄原本打算投奔的老板,死心塌地跟著另一個人走。耶律留哥既然決定要反,前期的準備工作不知道做了多少,私下與蒙古人的接觸也不會太少。只不過完顏康來得令他措手不及,蒙古人此時也騰不出手來干預這件事情。諸多因素交織在一起,才形成了現在的這個局面。 所以,完顏康還是需要一點時間,至少讓上京路契丹人看到跟自己干的好處的。簡言之,收買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