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可是她不能這樣對公主說,畢竟這是別人的家事,哪怕她說的是自己的做法,卻也會被對方誤會成她是在譏諷他們。 說完這話,她便對著公主微微頜首,轉身離去再未回頭。至于公主到底會怎樣做,正如華鳶所說,’如飲水者,冷暖自知‘。 這一次離開龍宮,比前幾次要順利許多。 兩人到了岸上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引商坐在岸邊深深喘了好幾口氣,便望見了正向著這邊跑來的三郎。這少年看到她時也有些驚喜,連忙加快了腳步,“道長jiejie,你真的來抓那水鬼了?怎么樣,抓到了沒?” 抓到了嗎?引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才是。反倒是華鳶抬抬手將想要靠近她的少年推得遠遠的,“抓到了抓到了,別靠得那么近?!?/br> 引商略帶了些猶豫看著他,無聲的問他現在這樣說合適嗎。枕臨不過剛剛化龍,接下來涇河這一家子定然會掀起一場大風波來,真的能說是一切都結束了嗎? 可是華鳶卻不易察覺的對著她點了下頭,神情十分篤定。 既然他說不會再有什么意外發生了,引商也就沒有多想的相信了,同樣堅定的對著三郎點點頭,“以后便沒事了?!?/br> 回去的路上,疲憊不堪的兩人走得極慢,引商不時向著身后的槐樹林看一看,似在想著大太子的魂魄是不是在林中。 華鳶跟著她望了一眼,說了句,“昨晚枕臨來時已經想辦法讓它離開了?!?/br> “他倒是好心,一直念著兄弟之情?!彼唤氲搅水斎丈倌暌荒槹珜ψ约赫f兄長過世時的模樣。 而華鳶只是笑笑,“這都是別人的家事,我們還是別理會太多了?!?/br> “可我看你已經插手了許多?!币虒嵲诓幻靼姿窃趺从心樥f出這句話的,明明鬧出最大亂子的就是他! 偷神珠、助枕臨提前化龍、除去公主身上的禁錮……他似乎知道涇河的許多秘密,甚至難得好奇一次別人的閑事,主動去探尋心中那個困惑的答案。到現在,還信誓旦旦的說接下來的日子里涇河定然鬧不出什么風波了。明明亂事才剛剛開始不是嗎? 到底是什么秘密,竟能讓他也不肯泄露半分? “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為好,心里更痛快些?!睂Υ?,華鳶只是這樣解釋著。 她狐疑的將他上下打量幾遍,可是直到兩人回了平康坊,他也一直笑而不言。 一夜過去,最后一個醒了酒的是衛瑕,一見他們回來,不由無奈的笑道,“又出去胡鬧了?” “有幸夜游龍宮?!币躺钌畹膰@了聲氣,隨隨便便往后一倒,便挨著范無救躺下了,然后在抬腿將身邊的人踢遠一點的時候忽然好奇道,“你說公主她還會不會與二太子重歸于好?還有,大太子到底是喪命誰手?” 無論是華鳶的那句規勸還是后來公主問她的話,都透出了這個意愿來。但是在她看來這事卻著實有些奇怪,說不上到底怪異在何處,只是隱隱覺得一切似乎不該如此“簡單”。 這整件事下來,定有一處是錯了的,錯得太離譜,以至于所有人都沒能發覺。 而華鳶從門外走進來,徑直擠到她與范無救中間,若有所思的答道,“只要從未心生悔意,是非對錯便只是別人眼里的是非對錯,于自己并不重要。最怕,一次錯,次次錯?!?/br> 說罷,忽然一笑,“你說我喜歡對同病相憐之人大發善心?不。其實,我更喜歡那些有野心的人,更喜歡他們那點心機,不介意推他們一把?!?/br> 現在已經入夏了,長安城更是早早的便讓人覺得有些悶熱??墒茄巯?,坐在屋子里的引商卻因為這一句話忽然想通了一切。 那個略顯荒謬的事實驚得她在這艷陽天里微微顫抖,徹骨的寒意攀上背脊,冷汗一層疊著一層的順著肌膚流了下來,久久不能平息。 “說是同病相憐,有些事,到底還是不一樣的?!?/br> * 涇河龍宮。 聽說二哥竟然被那個從來不敢回龍宮的三哥打傷之后,六太子急忙從五哥那里跑了出來。 他們本是在爭論那神珠到底是從何得來一事,五太子卻堅稱這就是從表姐那里得來的,甚至直言自己沒有拐著彎說二太子的意思,讓他們愿意相信便相信,不愿相信他也沒有辦法。 他說得信誓旦旦,可是仔細想想就覺得不對勁。先不說表姐無法走出宮門,單說這件事,若真是表姐做下的,哪還能讓他知道? 六太子一向敬重那個表姐,自然不想理會他,轉身便去了二哥和三哥那里??墒钱斔那膶さ搅巳?,并一路跟著對方朝西面走時,竟發現這路是通向表姐住處的。 三哥去那里做什么? 他正好奇著呢,甫一抬頭,卻見枕臨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他的面前,面上仍是那副傻傻的笑容,可這笑里卻多了一絲他看不懂意味。 “小六,你跟著我做什么呀?” 這是六太子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任外面鬧得天翻地覆,公主始終坐在自己宮殿的廢墟上想著事情。直到余光瞥見了枕臨的身影,這才慢慢抬起頭,懶洋洋的一笑,“難為那位昆侖金仙竟然肯幫你拿著那神珠?!?/br> “作戲是做給傻子看的,對有些人,不如從一開始就實言相告,反倒方便?!闭砼R在她身側坐下,將她攬在自己懷里,說完這話又問道,“我猜到他會幫你一次,可卻一直擔心著他不會察覺你我之間……” “他猜出來了?!惫鞯拇驍嗔怂脑?,“他來龍宮,或許就是為了這事來的,最后也還是猜出來了?!?/br> “猜出來了竟然還肯這樣做?”這倒讓枕臨有些吃驚,他不相信那個男人會有這樣的善心。 他們不過是拿一個相似的境遇去賭對方會出手相助,可若事情與對方的過往有所差距,他不知道對方還會不會愿意幫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女人。 “或許是那本書幫了忙吧?!惫鞯哪樕嫌行┢v,“誰又知道呢?” 枕臨也沉了沉氣,沒再說話。當年他偷得那本記載了昆侖山秘事的竹簡,看到那一段相似的故事,心中從此便有了謀算??墒沁@段往事是那名為姜西渡的男人的,他卻自己的名字改作了玉虛宮大弟子的真名。不得不說,歸根到底,自己還是羨慕昆侖山大師兄曾經的肆意妄為,而不愿走上姜西渡那條路。 “剛剛二哥知道了這事,竟然還怕我來害你,只求我放過你一命?!毕胫胫?,他忽然笑了,“他這是怕我舍得下兄弟也舍得下情人嗎?” “或許呢?”公主依偎在他的懷里,腦子里卻不知怎的閃過了自己丈夫的面孔,恍恍惚惚,叫人無端心慌,“九霄天帝,酆都鬼主,斷不清的都是一個情字?!?/br> 化龍(完)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此處安心是吾鄉(1) 自那之后,引商再也沒有見過枕臨。 而當她聽說涇河龍王之位最終由涇河三太子接任時,已是第二年的冬日。 華鳶從一開始便知道實情,自然不會覺得意外,可在聽到這個消息時還是不禁咧了咧嘴角,“天上的帝位是老三來坐,水底的王位還是落到了老三手里。這人間的老三……也真是勤快……” 他的目光落在了衛瑕正在燒炭的那只手上。 在這個道觀里生活太久,當年衣來伸手的衛氏三郎已經連燒炭都學會了。 聽他在那邊陰陽怪氣的,衛瑕也并未在意,只是示意他小點聲,然后將目光投向了正躺在火盆邊的引商,輕手輕腳的為她披了件氅衣,又在那上面蓋了一件狐裘。 睡夢中的引商舒服的翻了下身子,朦朦朧朧裹緊了身上的衣衫,又繼續睡了半個時辰才睜開眼睛。 “什么時辰了?”最近連日飛雪,她實在是不愿意從火盆邊挪開身子,就那樣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問了一句。 “就快到午時了,起來吃點什么吧?!毙l瑕將早已擺好的小桌推了過來,上面是早上就做好的午飯,剛剛又由蘇雅熱了熱。 引商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再看看那飯桌,慢騰騰坐起身后便鄭重的拉住了他,懇求道,“下輩子我要嫁給你?!?/br> 衛瑕不由失笑,見她還是那樣懇切的看著自己,這才斂了笑意,也鄭重的點點頭,“那就這樣說定了?!?/br> 他們幾人之間時常這樣無所顧忌的胡說八道,倒也玩不膩。 “不!”引商剛想放開他,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猛地扯起了他的胳膊,“下輩子太遠了,若是忘了怎么辦?還是這輩子吧,咱們現在就成親?” “說什么呢?”正趕上衛鈺推門進來,見了這幅場景,嘴角都不自然的動了動。 引商連忙站起身,一臉諂媚的迎上去,“二哥您來了?” “誰是你二哥?別亂攀親戚?!毙l鈺也是哭笑不得,瞧著她那副表情實在有趣,跟著笑笑后才走到衛瑕身邊坐下,“最近……” “我身子沒什么大礙,別擔心?!毙l瑕早就知道兄長要說什么,連忙打斷了他的話。 自當日衛瑕回到長安起,這個當二哥的便時常來道觀探望自己的弟弟,風雪無阻,幾乎是日日不落。引商只當他是害怕弟弟再次消失不見,倒也能體諒他的心思,寒暄了幾句之后便將身上的氅衣和狐裘全都披回了衛瑕身上,自己飛快的吃了幾口餅之后便悄悄的推開門出去,將這兩人獨自留在了屋子里。 蘇雅和華鳶都坐在一樓,她剛剛走下來便被寒風吹得打了個寒顫,可那兩人還像是感覺不到那徹骨涼意一般竟坐在樓下睡著了。她在心底嘆了幾聲氣,雖然明知這兩人都并非凡人,卻還是忍不住回樓上取了被子來分別為他們蓋上。 “我又不怕冷?!碧K雅在被子還沒挨到身上時便睜開了眼睛,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站起身倒抽了一口氣,“險些忘了一件事?!?/br> 說罷,他便從身旁扯了件衣服急匆匆的向屋外走去,“我去郡王府走一趟?!?/br> 一聽到“郡王府”這三個字,引商連忙伸手扯了他一把,“你……你小心些!” 他和李瑾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她無從得知,但是怎么也能察覺出一點不尋常的氣息來。而蘇雅雖是陰間厲鬼,現在也不得不裝作市井小民生活在陽世,若是真與隴西郡王鬧出什么事情來,吃虧的一定是他。 “只是一點小事?!彼а劭戳丝赐饷娴奶焐?,然后笑道,“你若放心不下,便跟我一起去吧,反正閑著無事,出去走一走?!?/br> 現在雪已經停了,家里也沒什么事情,引商想了想,最后點了點頭,只是在邁出門檻時又忍不住扭頭看了華鳶一眼,“他最近是怎么了?沒日沒夜的睡著?!?/br> “或許是前些日子太累了?!碧K雅也未多說,只是在關門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將房門推緊了一些。 隴西郡王府離平康坊并不遠,兩人走到那里的時候還未到未時。待走至王府門口的時候,門口的守衛剛好認得他們兩個,沒費什么力氣便主動去為他們通報了。 進門時,引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兩年前的七月初七,你到底幫郡王做了什么事?他為何不怪我沒有幫忙,反倒記了我的恩?” 這事她一直沒有想通,可惜當時忙得一塌糊涂,竟一直忘了問問究竟。 “這事?”蘇雅一聽便笑了,“當日他們兩人在安業坊大鬧了一場,沒能要了對方的性命,卻險些害了唐昌公主。而我……剛巧與陰司的人都有點交情?!?/br> 他在陰司待得太久了,上至酆都大帝下至尋常鬼差,都與他有幾分交情。凡間的郡王官差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難事,在他這里不過是動動嘴皮子便能賣個情面的小事。 “那你今日過來是?”引商正好奇著呢,兩人卻已經遙遙望見了李瑾的身影,而站在李瑾身旁的人則是從幾年前起便一直生活在郡王府的林瑛。 多年未見,當初那個俊秀知禮的孩子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郎,身姿挺拔,容貌清俊,與李瑾站在一起時,風采儀態絲毫不輸出身王府的父親。 “來了?”李瑾像是早就知道兩人是來做什么的,見了他們便示意林瑛上前。 想來是已經見過蘇雅幾次,林瑛對著他們微微頜首,然后便走上前請兩人進屋去坐。 過來的一路上,引商一直在猜測蘇雅說的要緊事是什么,可是直到幾人一起踏進那間屋子,她才發現自己之前所猜的一切都錯了。 蘇雅竟是為了林瑛的事情而來! 除了她之外,那對父子都面色不改的看著蘇雅將帶來的道符放在林瑛手上,而兩人雙掌緊貼不過片刻,那道符咒便像是融進了林瑛的身子里,漸漸消失無蹤。 這道符絕不是他們凡間的道士所制,看那字跡倒像是華鳶寫下的。引商帶著詫異的睇了蘇雅一眼,后者不動聲色的對著她點點頭。 “多謝?!崩铊昼黄鸬懒寺曋x,又吩咐兒子先回內院,等到林瑛離開了才關了門坐回到他們的對面,“自從他母親離了長安,他便有些寡言,這幾年身子也越來越弱?!痹捳Z中不無疼惜。 錢錢柜坊的主人在幾年前突然關了鋪子離開長安的傳聞引商也聽過。而她雖然知道錢錢與李瑾曾有夫妻之緣,卻不知其中內情,自然不好開口去勸李瑾讓孩子見一見娘親。 可是她不敢說出口的話,蘇雅卻說得毫無顧忌,“您又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娘親卻是親生母親,孩子自然是要想著親人的?!?/br> 短短一句話,不但道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還將這話說得如此直白傷人,倒不似蘇雅一貫的行事。 就算是他已經無需在李瑾面前偽裝成那個懵懵懂懂的天靈了,也不至于突然這般放肆! 引商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對面的李瑾,卻驚訝的發現對方并未動怒,反倒像是因此陷入了深思,半天才嘆了聲氣看向了他們兩人,“你們可曾試過心悅一人,為了他,自此身邊再也容不下別人?!?/br> 若是幾年前,哪怕命懸一線他也不會在這些人面前提到自己的這段情??墒茄巯聟s不一樣了,事到如今,這世上怕是只有對面那兩人才能讓他無所顧忌的開口。 他今年已經不算年輕了,自十余年前便被父母催著娶妻,他也曾覺得娶妻生子這件事無可厚非。但是自從那一日在宴會上見了衛家的二郎,一切便不同了。 有了這段情,他再不愿讓無辜的女子進府,既然從一開始就沒這樣的心思,何苦害了好人家的姑娘?可是后來父母催得緊了,硬是要他生一個孩子,無可奈何之時,他剛巧見到了錢錢的兒子。 他與這孩子實在是投緣,再加上對方無論是名字還是相貌,都有幾分像故去的太子,相處幾日下來,他難免有了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