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也不知想了多久,引商才勉強扯了扯嘴角,“每次都與你說這些不痛快的事,對不起?!?/br> “可惜的是,我沒辦法幫你解決這些不痛快的事?!彼辉谝獾囊恍?。 得友如此,也是人生幸事。 “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里,真的不能說嗎?” “每個人總有一兩個秘密,你就把這當做我的秘密吧?!?/br> 他竟是真的不想提起此事。 引商不免有些驚訝,可是心里卻也認同他所說的這句話,便暗自打定主意再也不在他面前提起這事。只不過,說到“秘密”二字,另一件事就不得不提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彼諗科鹦σ?,將他消失之后發生的事情盡皆對他講了一遍,然后困惑道,“我知道花渡定是瞞了我許多事情,可是怎么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莫說猜出他的秘密,連哪里不對勁都想不起了?!?/br> 自相識起至今,他們雖因為前世的恩怨不得不靠近彼此,可卻始終各懷心思,若是仔細想想,過往種種其實都透著詭異。他隱瞞的事情遠不止后來提到的那些,一定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被徹底瞞下了,而他只字不提,她也想不出個究竟來。 在他臨走前,她確實曾對他說,若不愿意提起就不要提了??墒?,話雖如此,她卻隱約覺得那件事定然牽扯甚廣,絕不是她能置身事外的“閑事”。 既然如此,還是早有防備才好。 “你幫我想一想,我到底忽略了什么事?!泵康竭@時候,她便愿意來與眼前這個人說。 可是這一次聽完之后,衛瑕沉思了一會兒,卻問了她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你可知,殷子夕是什么時候死的?” “華鳶?華鳶他……不,不對,你說的是……”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真正的殷子夕?” 打從殷子夕出生起,華鳶便占了他的身體,可是即便如此,這世上也還是有一個真正的殷子夕的。他才是謝瑤的生死至交,而且在那短短二十年里,除了不得不忍受病痛折磨之外,還要與一個蠻不講理的“妖怪”朝夕相處。 他到底是什么時候解脫的呢? “你為什么問這個?”她實在是不解,為什么偏偏要留意這看起來無關緊要的事情? “只是好奇罷了?!毙l瑕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樣,片刻,看到她實在是想不通,這才將心里的猜測稍稍講出來一些,“在你眼里,花渡真的會為了前世的真相來接近你嗎?他真的,會為了足以毀了自己的理由,主動尋死?” 不過三言兩語,卻將引商心里已經堅信的一切盡數推翻。 及至對方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她才恍然驚覺,曾被自己忽略的許多事其實是自相矛盾的。 她險些忘了。到底有多少次,花渡其實是抗拒去探尋自己前世過往的。 “受人脅迫?”想到這個原因的時候,她只覺得背脊發涼。 “或許是理由之一?!毙l瑕蹙著眉,努力回想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我記得你說過,他幾次離開陽間都很不尋常,可卻從未提起陰間發生的事情?!?/br> 引商連忙點了點頭。 “可若是受人脅迫,又是拿什么脅迫他的呢?”衛瑕拿手指在地上畫了兩個小人,一個是花渡,一個是脅迫他的人,然后又在那個脅迫他的人身邊畫了一個圓。 “這個,”他指著那個圓說道,“定是重于他性命的事情,足以讓他聽命于人,甚至在可以離開的時候也咬緊了牙關,連一個字都不肯透露。你認識的花渡,或者說,謝瑤,像是會隨隨便便受人威脅的人嗎?” 字字誅心。 引商的心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她虛握了下拳,結果摸到了一手心的冷汗。 她很清楚,衛瑕所說的一切都沒有錯。他們認識的那個花渡,怕是在刀架在脖子上時也不會眨一眨眼的。就算現在被抹去了過往記憶,又當了這出身卑微的陰差,可是骨子里的傲氣永遠也抹不掉。到底誰有這么大的本事可以脅迫他?甚至讓他不惜扯下臉上的白布,展露出對他而言最屈辱的傷疤。 到底是用什么事,或者說,用什么人來脅迫他?那件事那個人,一定重于他的性命,甚至凌駕于他的尊嚴之上。 直至永遠離開之前,他都不肯透露半句,選擇瞞下了??! 他的妻子嗎?不,他的妻子早已轉世托生,而陰間的任何人都無法干涉陽世之事。 那就只能是…… “范無救!”引商倏地站起了身,然后硬是將還在樓上睡覺的范無救給喊了出來。 “什么事???”睡眼惺忪的年輕人還在樓上打著哈欠。 “求你一件事?!彼谝淮芜@樣懇求的看著他,“我想看一看生死簿?!?/br> “哦?想知道誰的死活?”他總算有了興致,翻過欄桿輕輕一躍便跳了下來。 聽他這么一說,引商便知道他一定有辦法拿到那本生死簿,連忙湊過去說道,“是晉朝人,生在會稽山陰,姓殷名挽,字子夕?!?/br> 她還記得謝瑤說過,會稽山陰姓殷名挽的男人只有殷子夕一個,查到這個人應該不難。 “我想知道,他是何時死……” “你說你要問誰?”范無救抬抬手打斷了她的話,臉上寫滿了困惑,“殷……殷挽?”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化龍(5) 看他神情有些古怪,引商還以為他是認識這人的,忙問了句,“你認識?” “聽說過,不認識?!彼c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后露出一副為難的神情來,“生死薄現在不在我手上,你若不急,我幫你偷來便是?!?/br> “不急不急?!甭犃诉@個,原本還有些嫌棄他留下的引商看他的眼神都和善了不少。 而眼下他大喇喇的在一樓坐了下來,她與衛瑕要說的話也不能再說下去了,三人沉默著大眼瞪小眼,直到華鳶急匆匆的從樓上跑了下來,才總算是打破了這沉默。 “這么急是要去哪兒?”衛瑕忍不住問了聲。 “隔壁?!闭f著話,華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彎了彎嘴角,然后走過來貼近他的耳畔悄聲說了幾句話。 衛瑕的目光很快亮了亮,竟也露出個與他相似的笑容來。 較真而言,他們兩個都生了一副極出眾的相貌,可是眼下笑起來卻讓人覺得極不順眼,引商忍不住用手在手臂上蹭了蹭,倒吸一口氣。 范無救好奇,非要湊過去聽一聽他們在說什么,結果在聽完之后那唇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一邊笑,一邊還壓低了聲音問著什么。 從昨日開始,算上隔壁那個男子,所有聽了那“秘密”的人都笑得如此詭異,還不肯將那話明著說出來。引商努力想了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剛巧,這時候蘇雅和枕臨也從外面回來了,撞見這幅場景,自然是要上前問問究竟,結果幾個男人湊在一起低聲說了幾句話之后,所有人都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去嗎?”華鳶睇了眼身側的衛瑕。 “為什么不去?”衛瑕反倒覺得他問的奇怪。 結果在場的男人們都勾肩搭背的出門了,引商本想跟上去,卻被唯一一個留下來的蘇雅拼命拽住,“你不能去?!?/br> “為什么?”她覺得不可理喻。 “這……這是……男人才能聽的事情?!彼t疑著,也有些難以啟齒,“總之,你莫要湊這個熱鬧了?!?/br> “不行,你必須說清楚?!痹绞侨绱?,她越是好奇。 到底什么事是只能男人聽,女子聽不得的? 蘇雅被她問得沒辦法,最后只能松了口,“你不是叫我去打聽打聽隔壁那戶人家的來歷,我打聽到了。咱們昨日見到的那個男子,本是住在太原的,在太原為官時家中妻妾成群,平生最……最……最精通風月之事?!?/br> 他說得足夠隱晦了,可是引商還是聽懂了那深意。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看他們笑得那般齷蹉!怪不得那么有興致!一個兩個,竟都是這個樣子。真該說,男人都是如此嗎? 她自幼便是生活在道觀里的,見識雖廣,卻被護得極好,從未接觸過男女情|事,說是不通風月也不為過,如今聽了這事,自然是越想越覺得荒謬,最后氣著氣著,反把自己氣笑了。 “那你怎么不去???”她帶著笑問這僅剩的一個男人。 正幫她收拾古籍的蘇雅動作一滯,半天才輕聲答道,“我對這事,沒多少興致?!?/br> 引商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臉上,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她真是被那幾個男人“氣”得腦子都不清醒了,竟忘了眼前這人到底有著怎樣的身世過往。 現在就算是想道聲歉,也像是在戳他的傷疤了。 小樓霎時間便靜了下來。 半晌,蘇雅實在是受不住這沉默了,忍不住笑出了聲轉過身對她擺擺手,“騙你的。還不是華鳶他們非要我留下來拖住你,不然我早就去了?!?/br> 引商隨手抄起了一方硯臺沖他丟了過去。嬉笑間,兩人誰都沒有去看對方臉上的神情。 及至傍晚,那幾個男人才總算是從隔壁回來了。 還未等他們進門,引商便聞到了一陣熏人的酒氣,抬眸望去的時候,便見門口癱著幾個站都站不起的身影。 她真是想將他們丟在門外睡一夜算了,可是最后到底還是沒狠下心來,只能咬著牙一個接一個的把他們拖進屋去。 “這是喝了多少酒???”拖到最后一個人的時候,她也癱坐在地上,狠狠喘了幾口氣。 這最后一個就是華鳶。 蘇雅在安置剩下那幾個,她便坐在門口與身邊這個醉鬼大眼瞪小眼。不知過了多久,待到明月高懸,外面街上的喧鬧聲都漸漸消失了的時候,她才站起身向屋里走去,像是全然看不到身后那人一般??墒沁€未走出三步,衣角已被人扯在手里。 “當真不管我?”華鳶喝得也實在是太多了一些,才說了這么一句話就覺得頭暈目眩幾乎睜不開眼睛,唯獨扯著她衣服的手沒有松開。 “你今日過得倒是快活?!彼p哼了一聲,也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服,準備把他拖回到屋子里去。 “你不生我的氣了嗎?”他賴在地上,怎么也不肯動,執著的問著這個問題。 兩人互相都扯著對方的衣服,誰也拽不動誰,只能這樣僵持在院子里。 到最后,還是引商忍不住先開了口,“我……” “吼!”就在這時,遠方突然傳來一聲嘶吼,接著,似乎連土地都隨之震了一震。 院里的兩人對視了一眼,引商忍不住看向了吼聲傳來的方向,那里應該是城外,或者說,是涇河。 “……龍?”她猶豫了一下。 “龍?!比A鳶堅定的點點頭。 涇河龍王那一家子鬧了這么久,似乎終于要鬧上岸來了。引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正想著這事與自己沒關系還是當做沒聽見算了,可是腦子里卻飛快的閃過了三郎那哀求的眼神。 他滿心相信她能幫他驅鬼除魔,正等著她呢! 這可怎么辦? “去看看?”見她臉上滿是猶豫之色,華鳶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連站都站不穩,便去扯她往外走。 “等等……”引商本想讓他看看事態如何再說,可是緊接著就覺得身子一輕,經被他硬扯到半空中。 兩人眨眼間便躍了城墻來到那涇河邊上。 這地方不是第一次來,待站穩腳步之后,引商便將目光投向了已被薄霧籠罩的河面。 在水上討生活的人都知道,河上有此異象的話,河下必有妖孽作祟。 可是這一次的事情卻遠不是水鬼妖孽之類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