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謝必安這才重新看向引商,解釋道,“之前也曾提起過的,這是我的妻子。最近下面有些不太平,而我剛好來陽間辦件差事,不放心她一個人留在陰司,便帶她一起來了?!?/br> 他的妻子姓岳,乳名喚作吱吱,在華鳶口中是剽悍又鬼見鬼怕的陰司惡霸,但在謝必安眼里,卻嬌弱得弱不禁風,需要時時護在手心里才是。這樣的丈夫,與其說是被夫妻情意蒙了眼可憐,不如說是真讓人艷羨。 認識了岳吱吱,又寒暄了幾句之后。引商也顧不上詢問這夫妻二人此來陽世的目的,先忙不迭的問了一聲,“你可知花渡的下落?” 一次兩次也便罷了,可是花渡次次都在回到陰間之后不見蹤影,讓人怎能放心得下? 只是,對于此事謝必安并不知情。他是這些陰差的統領沒錯,但也不可能知曉每一個下屬都在私下里做了什么。 “不過,若是你真想尋他,我現在召他過來也不難?!敝x必安倒也不忍看她急切為難。 好歹也是陰差的大統領,比起程玦來,他無需去看那陰差到底身在何處,只要一聲召喚,就能召其前來。 若能直接見到花渡,自是再好不過??墒且虅傄獞聛淼臅r候卻又多了一絲顧慮——如果花渡此時正要要事在身,她豈不是會給對方添麻煩? 見她猶豫,謝必安似是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你對他,總有顧慮?!?/br> 引商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他說得確實沒錯,每當遇到與花渡有關的事情時,她總會比對待任何一人時都要猶豫??蛇@也沒什么值得奇怪的。 最開始本就是她硬要與對方相識,到后來漸漸發現自己與對方有著前世的牽扯,哪怕對方在與她結識時也帶了私心,但是說到底還是她對對方的虧欠更深,以至于現在凡事都要思量一番,以防自己一念之差再做下什么錯事。 “還是莫要叫他了?!彼紤]過后,她終是放棄了這個念頭。畢竟,無論遲與早,她知道他總會回來的。 對她的“不爭氣”,謝必安并無異議,這本就與他無關,至多是因為關心這個朋友,才多說了一句罷了。 “我要在長安住上一陣子,你……”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宅邸,“為何不進去?” 引商這才把自己今日經歷的事情說了一遍,又問他,“依你來看,這事是誰做下的?” 謝必安果然蹙了下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半天才說,“這件事正是我來陽世的原因,只是說來話長?!?/br> 聽聞此言,引商連忙給他讓出一條路來,請他進小樓里去坐。有他在,她哪還會怕回到這宅子。 岳吱吱許久沒有來到陽間,看這些宅子只覺得新奇,一進了小樓就四處張望著,謝必安則在妻子身旁低聲說著什么,引得岳吱吱雙眼都亮了亮。引商請他們坐下之后,將屋子里的燭燈都點上,又將門窗盡皆關好,隔著門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不再覺得這宅子陰森可怖。 那截斷指擺在了小桌上,謝必安只瞥了一眼就有了結論,“這是被一柄七星寶劍所傷,那劍專為驅鬼降魔所鑄,鋒利無比,蘇雅不過是被斬下一根手指,已算他本事大。至于那劍的主人,是一個豹頭環眼,鐵面虬髯的大漢,姓鐘名馗字正南,生前只因相貌丑陋而落榜,憤怒之下于殿前觸階自盡而死?!?/br> 引商忍不住驚奇道,“這你都看得出?” 謝必安像是在看傻子一般看了她一眼,“當然是因為我親眼見過那柄劍的主人?!?/br> 依他所說,這個名為鐘馗的亡魂其實早該魂歸地府,但是只因死時怨念太深,至今未入輪回。當年也不知是陰差辦事不利,還是十殿閻君有意如此,竟讓他一直徘徊人間,直到今日才派了黑白無常出來一查究竟。 “那他與蘇雅又有什么仇?”引商有些想不通。 “無怨無仇又如何?”謝必安又拿著那截斷指看了看,“鐘馗其人,生前便膽氣過人,剛正不阿,不懼邪祟。死后雖有怨念,可也一身正氣,在人間徘徊時專做些捉鬼降魔的事情。至于蘇雅……你莫忘了,蘇雅與北帝的交情再好,他終究是陰間出來的厲鬼。敢不敢為難他是一回事,該不該降了他,又是另一回事?!?/br> “那個鐘馗,竟有這樣大的本事?” “他生來相貌便異于常人,命數自然也與旁人不同。再加上本是為求一個公道才殉道而死,與尋常亡魂更是不能相比。只要得哪個散仙點撥幾句,又有了降魔除鬼的法寶,就算是去陰間當個陰帥也綽綽有余?!敝x必安此言并無夸大,畢竟十殿閻君此次派他親自來陽間走一趟,也是為了收這鐘馗回去為陰司效命。 現在下面大亂,正缺人手呢。 這下子,事情倒是說得通了。只是引商心中卻仍有疑慮,“當真沒有別的理由了?為何偏偏趕上這個時候才找上蘇雅?” 就在她身邊許多人都離去的時候,逼得她身邊最后一人也倉皇逃走。這一切的事情雖然都有跡可循,也都不是一人所為,可是湊在一起實在是離奇?,F在的她太多疑,不相信這僅僅是個巧合。 “不然你以為呢?”謝必安淡淡瞥了她一眼。 “我……” “非要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有所預謀,而謀劃著一切的人其實是想害你嗎……”他就那樣看著她,然后突然露出一個苦笑,“那你現在知道了?!?/br>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鐘馗(3) 引商原本也只是隨口問問罷了,誰知竟真的聽到他這樣回答,她的心倏地一抖,不知有多后悔這樣多嘴。 現在當做自己沒聽見還來不來得及?誰會樂意聽到自己要被人謀殺的噩耗??? “這不是你自己想問的嗎?”謝必安看著她那懼怕的神情,實在覺得好笑。 “我以后一定改,再也不多嘴了?!彼迒手粡埬?,又去把門關嚴了一些。 “不想知道是誰想害你,又為什么想害你嗎?” “你會告訴我嗎?”她反問。 謝必安思慮了那么一瞬,很快說道,“我也只知道那人是因為北帝才遷怒于……” “好了,不必說了?!币宦牭侥莻€名字,引商就大概猜得出事情的經過了。 姜華鳶這個人,平生結仇無數,真要冒出來一個恨他到如此的人,也不奇怪。 “那人殺得了我嗎?”她只問這一句。 謝必安若有所思的看向了院外,像是在琢磨著這事到底有幾分成功的可能,最后答道,“有些難?!?/br> “那就好了?!彼闪艘豢跉?,如今身邊的麻煩事這么多,哪能顧得上那個莫名其妙的“仇人”啊。 現在已是夜半,是時候歇一歇了,謝必安與岳吱吱又陪她說了一會兒話,就理所當然的上了樓在此借住。做為在此叨擾的報酬,謝必安也曾問她,需不需要他幫什么忙,她趁此機會向他要了一樣東西。 “能證明那是你的東西就成?!?/br> 謝必安也猜出她是想拿他的身份來保命,便隨手扔給她一塊鐵牌,上書四個大字——“你也來了”。 這正與他帽子那四個字相同,他是一句“你也來了”,黑無常是一句“正在捉你”,雖不是什么嚇人之語,但是配上他們那一身行頭,一見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收了這東西,熄了樓下的燭燈,引商也回了與他們稍遠的一個房間,安穩的躺下。自知道蘇雅不會出什么事之后,她揪著的心也放松了一些,再加上自己并非獨身一人,竟一夜無夢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翌日一大早,謝必安就不見了蹤影,聽岳吱吱所說,他是出去尋鐘馗的下落了。 這下子,這棟小樓里只剩下她們兩個女子。岳吱吱見不得烈日,故此出不了門,引商顧忌著她在,也沒有打開門窗。兩人沉默著對坐了一會兒,最后還是岳吱吱先開了口,“我聽相公說,你與北帝他……” 這話頭一起,引商就知道她想說什么了。其實自上次在陰間走過一遭之后,陰司那些人大多都知道了她與華鳶那些“說不得”的事情。她自己尚且沒去刨根問底弄個清楚,與這事無關的人倒是都好奇的不得了。 “不過你不愿提這事也對?!睕]等她回答呢,岳吱吱自己就不問了,反倒幫著她說了句,“他們也沒把這些事都告訴你啊?!?/br> 這個“他們”顯然是把華鳶和謝必安都算進去了。 引商不由想到自己在鬼市那一次,阿燦無意間透露出的只言片語,分明是在說她與謝必安前世相識。那她前世種種,謝必安想必也是一清二楚。怪不得無論她這里發生什么事情,他都見怪不怪。 “有時候,想得越多越是錯,倒不如不要想了,順其自然吧?!痹乐ㄖǖ故菍⑦@一切都想得明白,說完又看向了已經穿戴好的她,好奇道,“你也要出門嗎?” “出門尋人?!笨纯赐饷娴奶焐?,引商終于站起身,拿好自己該備著的東西。 “你也要去尋人?” 已經走到門口的引商回眸對著她一笑,“去把原該住在這宅子里的人找回來?!?/br> 孤身一人非她所愿,身邊的人一個不剩,她又怎么會甘心就這樣無望的等下去。原本只剩下一個蘇雅的時候,她本還妄想著就這樣相依為命下去,得過且過??稍谔K雅也不見了之后,她就知道自己不該坐以待斃了。 他們消失不見沒關系,她一定會把他們全都找回來,一個不落。 而第一個人,就是衛瑕。 替岳吱吱關好院門之后,站在院外的引商想也不想的便向自己當初扔畫的地方走去。 誠然,當日的她確實是失策了。衛瑕的不知去向顯然與姜慎有關,她本不該扔掉那畫,而應該將那幅畫牢牢握在手里,靜等著他們幾人出來才是。都怪當時只想著甩脫這個麻煩,倒忘了衛瑕一事。結果后來她在家空等了幾日,都不見那畫中幾人回來,這才后悔莫及。 待到了今日,她再去那日扔畫的地方,看到的自然是一片空地,哪還有那畫卷的影子? 只不過這一點她早在來時就料到了,眼看著那畫不在這個地方,她轉身便去了親仁坊青玄先生的宅邸,這一次不是為了吊唁,而是為了去尋衛鈺。 在這世上,除了她之外,怕是只有衛鈺一個人最擔心衛瑕的死活。她登門時,衛鈺還在青玄先生的宅邸里料理后事,難得的是,李瑾也帶了一些人在此幫忙。在三年前,這兩個人還鬧到形同路人的地步,如今竟也能心平氣和的相處了。 得了允許進門之后,引商也不耽擱,開口便直言道,“衛瑕不見了?!?/br> 這句話足以讓衛鈺立刻扔下手里的東西走到她面前,“你說什么?” 她如實的將衛瑕不知去向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故意提了提姜慎幾百年前害丈夫慘死的事情,果然看到衛鈺的臉色越來越差。 “你是說,衛瑕無緣無故消失,是那女人搞的鬼?”他雖是這樣問著,但是語氣已經很肯定了。 引商答道,“依現在來看,正是如此?!?/br> 有華鳶當年的告誡在先,她始終對姜慎抱著一絲警惕,如今衛瑕出了事,若想讓她再對姜慎懷有什么善意,太難。 將事情講了一遍之后,她又說了姜慎最后出現的地方正是那幅古畫,可是現在畫不見了,她也沒有什么頭緒,還要請衛鈺幫忙,“她到底是個神仙,若想憑空尋到她的去處,非凡人所能做到。不如找找那畫的下落,當日我棄畫的地方雖荒僻,卻也不是沒人居住的?!?/br> 這話的意思已經說得清楚了。聽完之后,不等衛鈺開口,李瑾就已經吩咐下去,調派人手去查當日丟畫的巷子。那一夜正是中元節,街上人來人往,總有人看到過那條街上發生的事情。只要尋到一個看到那畫是如何消失的人,就能有頭緒去查清整件事。這個法子雖笨,那畫又有可能是憑空消失的不知去向,可在眼下這個情形下,已算是唯一一個辦法了。 引商向他們兩人道了聲謝,沒有久留便又匆匆出了門,這一次她直奔城門外而去,途中又借了金吾衛的馬,總算是用最快的速度出了城,來到了涇河旁的那片槐樹林。 這次出門時,她身上還帶著華鳶曾給她的那面牌子。進了林子后,將那刻著自己名字的令牌拿在手里,以指尖的血染上那牌子上面的圖案,又在林中燒了幾張紙錢,默念了三聲“土地”,前方果然露出了一條大道。 時隔多月再次來到這間土地廟,全憑她之前向花渡請教過的辦法,而這辦法里,表明她陰差身份的這塊令牌是必不可少的。那土地廟里的土地神一見了她,本還有些詫異,可是見了那塊令牌也就老老實實不說話了,只用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她,好像她要做什么壞事一樣。 但她這一次前來,卻是真心實意想要請幫土地幫忙的。 “敢問這位小神仙?!彼懞玫脺惿先?,“不知可否……” “不可?!蹦切『⑾胍膊幌刖途芙^了。 “那好吧?!彼膊辉谝?,轉身就坐在了土地廟的門口,只要見到陰差出現,就開始貌似無意的晃著謝必安給她的那塊牌子,那明晃晃的四個大字“你也來了”嚇得每一個經過此地的陰兵鬼差都身形一晃險些跌倒,小心翼翼瞥她一眼,似在不解她是什么身份。 幾次三番,還不等引商請這些陰差幫忙呢,土地神就忍不住了,他坐在高桌之后把手里的戶籍一摔,不情不愿的叫她,“你過來,有什么事快說!” 他也是不想再看她留在這里擾人清靜,這才答應幫她找一找那生在南朝,名為楊岑的亡魂到底回沒回地府??墒欠朔涗浿?,卻翻到了一條記載,上面寫著這個女子剛好在昨日被押回陰間投胎去了。 “那是誰送她來的?”引商連忙追問著。 土地神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來,“是她自己突然跌到廟前。不過你也別想了,她身上有這一任總領獄官親手寫下的判決,說要送她直接轉世,再加上年頭已久,十殿閻君總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那女子現在恐怕早就投胎去了。至于投胎到何處,你莫問我,我可不知道?!?/br> 這一番話徹底斬斷了一條線索。引商雖有些失落,可是知道阿岑昨日才從那畫里掙脫時,又覺得多了一絲希望,畢竟若是這樣的話,姜慎和程玦等人也應該是剛從畫中出來不久。 讓衛鈺等人幫忙,其實算不上是個辦法,只是多了一分助力罷了。如今土地廟的線索也斷了,她就該回城去等著謝必安回家,然后問問他怎樣才能尋到程玦。 馬還在槐樹林外,她是趕著城門關閉前進了城,將這馬還給認識的金吾衛之后便撐了傘往平康坊的方向走去。 眼看著天就要涼起來了,這些日子里,長安城的雨就幾乎沒有停過。雨天路滑,她走得也慢,可是既然不擔心被金吾衛們抓走,也就不怕回去得晚些,就這樣一邊走一邊想著事情,直到走到一個坊墻拐角時,余光突然瞥見了一個身影。 那人一身黑色麻衣坐在墻根下,一只手搭在屈起的那條腿上,任大雨瓢潑將他澆了個渾身濕透都一動不動。 范無救? 待看清這人是誰的時候,引商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她記得那日自己逃出畫中的時候,范無救還留在其中,如今見了他,問出后來發生的事情豈不是不難。 只是當她走近了幾步之后,卻看清了那人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