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什么意思?”陶胥還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只不過一看這兩人憂慮的神色也心知事情不妙,“沒辦法了嗎?”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不過很快,引商倏地一拍手掌,“有法子?!?/br> “什么?”其余兩人都看向了她。 “既然能從那竹林走出來,自然也能進去!”她開始在自己隨時帶著的小袋子里摸來摸去,最后摸出個銅鏡來。那小銅鏡本還不如巴掌大,一被她拿出來,就成了圓盆那么大。她對著鏡子想了半天,最后試著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等了片刻,鏡面上果然浮現出了那日程念帶著畫來到姜宅的場景。 花渡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也留心去看那畫,然后在鏡中的程玦撕畫之前記住了那畫的樣子。 待鏡面恢復平靜,引商帶著期盼看向他,果見他對著她點點頭,“可以一試,只不過我一人怕是有些難,還有沒有其他人見過這畫?!?/br> “有!剛巧也是個過目不忘的?!?/br> “你……你們在說什么?”陶胥還未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便聽他們兩個似乎是拿定了什么主意。 好歹這事本就是為了幫他,引商只能將自己想到的法子對他仔細解釋了一番。 想當年程玦畫這畫時也不過是尋常凡人,加在這畫上的法術自然不是他自己畫出來的,所以那畫至多只能算是個橋梁罷了。引商本想著再畫一幅一模一樣的竹林,與眼前這幅畫拼在一起,然后借著花渡這個陰差之力進入畫中??墒亲屗t疑的是,程玦不在,到哪里再尋一幅與原本那幅畫一模一樣的畫作來,直到她想起眼前這個相好可是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只要借著那面銅鏡之力讓他看一眼已被撕掉的那幅畫,再畫一幅相同的出來怕是不難。 聽到這里,陶胥已弄不清眼前這兩人到底是人是神了,不過事出危急,他也顧不上別人是怎樣的身份,只要能救出心上人就是好的。 “你們還缺些什么?我都可以去為你們尋來?!彼搽[約聽到他們說缺了些東西。 只不過這一次缺的是人。 “我們要找衛瑕?!?/br> 說著話,引商就忍不住嘆了聲氣?;ǘ缮瞄L的是書法詩詞,卻沒把握單獨畫出那幅畫來,幸好還有個同樣過目不忘的衛瑕。只是偏偏在這個時候,衛瑕與姜慎出門未歸,又叫她去哪里尋他回來? “我自己試試也無妨?!彼剖强闯隽怂臑殡y,花渡忍不住寬慰了她一句。 可是引商也知道,他其實并不擅長作畫,不然一開始又怎么會說出找人幫忙這種話來。 正猶豫間,兩人忽見陶胥拿起了桌上的筆,“讓我試試如何?” 引商一愣,不過轉瞬就想到此人乃是青玄先生的學生,而且多年閉門不出唯有研究書畫解悶。 她讓了一步,做了個“請”的姿勢。 剛剛在鏡中看了那畫,再加上有花渡相助,兩人在燭燈下共同提了筆,不時商量幾句,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竟真的畫出了一幅一模一樣的畫來。 引商瞪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除了滿心的“厲害”,實在是想不出其他的話來稱贊。 而陶胥心急,根本不想聽什么夸贊的話,只是懇求的看著她,盼著她真的能用這一幅畫救出薇娘來。 事不宜遲,引商看了一眼花渡,后者很快將這兩幅畫擺在了一起,然后在它們上方輕輕一揮手,微光閃過,兩幅畫竟真的連成了一體。 接下來就是進入畫中救薇娘了。 只不過,就在引商想讓花渡帶自己進去的時候,另一個人也在她身后拽了她一把,“也帶著我如何?” 扭頭一看,引商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這事與你又有什么關系?” “是與我沒什么關系?!狈稛o救爽快的承認了,但是很快就指了指花渡,“不過,一會兒你們若是在畫中動起手來,你還指望著他能對程玦下手?” 沒想到他在窗外聽了一會兒竟把這事情的來龍去脈聽了個明白。而他這意思引商也不是沒聽懂。 程玦好歹也曾是陰間的總領獄官,統領著陰司大大小小一百三十八座地獄,地位自然不是花渡這樣的小小陰差能比的。一會兒若是真發生什么事,難不成還能讓花渡幫她對著程玦動手。 別說是花渡了,她自己都不敢招惹那個陰晴不定的性子。 不對!她不過是去幫陶胥救薇娘,為什么一定要與程玦打起來? “可我不一樣?!狈稛o救還自顧自的說著,“雖說一會兒也不一定真的要動起手來,可是程玦若是攔著你做什么,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幫你打他!你別看他現在是什么總領獄官,生前也不過是個文弱書生罷了,這些年強裝出氣勢來唬人,真要動起手來,我十招之內必定打得他爬都爬不起來……” “等等……”引商打斷了他的話,“我一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br> “你講?!?/br> “你們那個北帝已經不在此處了,你還對我如此殷勤,是不是想害我?”說著,她已經往后退了一步。 “害你?”范無救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是當真看不出,我做的事與北帝無關,只是在討好你而已嗎?!?/br>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畫中鬼(9) 依引商來看,無論范無救這一番話說得是真是假,他定是不敢在華鳶面前再說一遍的。以至于每到這個時候,她就莫名的有些想念已經離開的華鳶,好歹他在這里時,她也能清靜清靜。 “別理他?!崩死ǘ傻囊滦?,她再未去看范無救的臉色。 可是當花渡真的帶她進入那畫中之后,范無救果然也跟著他們走了進來。三人循著這竹林里的一條小路,漸漸走到了那棟小屋的屋后。 這畫雖是匆匆畫成,可那畫中的景致卻讓人忍不住連連贊嘆。如今畫外正是深夜,畫內雖無日月,卻也不算昏暗,引商扒著一根竹子站定,鬼鬼祟祟的向那竹屋望去,果然能夠隱約看到竹屋里面站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 看那女子的打扮,倒不像大唐的人,想來不會是薇娘,而是那個女鬼了。 這時,花渡從身后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往前走一走,看得更清楚一些。引商這才握緊了手里那幾張道符往前走了走。雖說現在有花渡和大名鼎鼎的黑無常在這里,輪不到她出手做什么,可是凡事也總不能全指著別人來幫忙,自己還是要做好萬全準備的。 幾人又靠近了一段距離,這回總算是能看清屋里那兩人了。程玦她自是認得的,而不出她所料的是,那女鬼果然容貌極美,即便不及姜慎的千般風情,也差不了幾分。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見人憐的美人,正與程玦說著話的時候,竟像是神智不清一般,猛地伸手砸碎了屋子里的鏡子,然后拾起那鏡子的碎片向自己的臉劃去。 程玦自然不能眼見著她這樣做,不過動動手指就將她手里連同地上的碎片都收拾干凈,然后放松了神情,好言好語的勸著她不要意氣用事。 這還是引商第一次見到程玦待人如此“和善”。聽蘇雅說,這個總領獄官在陰司的名聲之差足以與北帝一拼高下,恨不得被人說成“無惡不作”了??墒茄巯?,他的神情卻不同于往日,總算能與傳說中那個譽滿天下的大才子聯系在一起了。 或許是因為見到了生前的故人吧,而且是虧欠了許多的故人。 “程哥哥,難不成事到如今你還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她明明就是個不明來路的妖怪……” “她是個神仙?!背太i打斷了她的話,“阿岑,我并非對她念念不忘,只是心知報仇雪恨無望,與其讓你繼續困在這畫中不得超生,何不早日魂歸地府,投胎轉世呢?” 阿岑的心一下子涼了。 她盼了多少年了,三百年?五百年?還是幾百年?總算是盼到了一個機會能從這畫中逃脫。本想著如果那年輕書生真的能為她尋來解脫之法,她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尋程玦。任是對方投胎轉世了也好,仍被那個女妖精困著也好……她實在是不甘心??! 想當年,她尚在閨中就有賢惠美名,每日為了她的美貌和家世前來求親的人數都數不清,可她滿心只惦記著少時有幸見過一面的程玦。到了能夠訂親嫁人的年紀,便舍了女兒家該有的矜持,寧肯不要那份臉面也求著父親去與程家說親。后來,她總算是如愿以償了,成了天下女子艷羨的對象。 只不過,世事難料,還未等她親手縫完那身嫁衣,就傳來程家退親的消息,而且據說還與另一個女子有關。她一時淪為了京中的笑柄,羞憤之下,竟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從始至終,程玦都像是從未發生過此事那般,仍在家中與他的“妻子”廝守纏綿。 阿岑如何能不恨?可是她不恨程玦,只恨那個搶走了她未婚夫婿的女人。這股怨氣讓她的鬼魂徘徊于陽世,久久沒能離去,直到那個妖精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將她收進了這幅畫中,而且這畫還是對方讓程玦匆匆畫成的。 她竟在這畫中眼睜睜看著那兩人恩愛情深! 怨恨將她逼成了現在這般,本想著若是陶胥不能為她尋來另一幅畫,她就不惜殺了薇娘??墒蔷驮谶@時,程玦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說,他對當年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情。 他不知道家中為他訂下過親事,也不知家中退婚,更不知道當年姜慎收入畫中的那個女鬼是他的未婚妻子。直到幾百年后的今日,他總算從他人口中得知了此事,然后很快想通了這一切。 訂親之事是父兄擔心他被姜慎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徹底蠱惑了心智,擅自決定為他娶一個相配的凡人女子為妻??墒沁@事卻被姜慎知曉了,她大概施了什么法術,讓他在那段日子里懵懵懂懂不聞窗外事,直至她硬是逼著程家人去退了親。本以為這樣就解決了事情,誰知阿岑竟在羞憤之下自盡。 程玦還記得當年姜慎讓他畫下這幅畫的時候,只說這是為了關一個惡鬼,他也沒有多想。不過后來這畫成日擺在他房里,他看著那畫中女子泫然若泣的神情,始終覺得有些奇怪,便不由自主的畫了那幅竹林圖,算是留下了一個退路…… 只不過事到如今,就算想通了這些真相又有何用呢?于情于理,他虧欠了阿岑不假,但若是為了這份虧欠,就讓他去找姜慎尋仇,他還能讓姜慎給阿岑賠命不成? 阿岑是自盡而死,就算是被姜慎逼死的,也并非她親自動了手,他若去找她理論,她若心情好了,說不定會與他爭辯幾句,若心情不好,就會笑著讓他盡管來報仇。 她何曾怕過他來找她尋仇?那個女人若是當真會心懷愧疚,何至于害他慘死? 他到底是怎樣死的,就算是現在的阿岑百般逼問,程玦也沒有說實話。他怕她聽了之后更怨恨于姜慎,以至于無法消除怨念,永世不能超生。 對阿岑,兩人有過少時的一面之緣,還有未曾圓滿過的夫妻之緣,哪怕沒有丁點男女之情在,他也心存愧疚的。若說他曾是這世上最意氣用事之人,那現在不同了,哪怕是讓他忍氣吞聲忘了這段恩怨,他也要送阿岑去陰司轉世投胎,下一世事事如意,再不能落到這般下場了。 “程哥哥,你不明白?!泵靼琢怂哪铑^之后,阿岑忍不住搖了搖頭,“若讓我這就樣忘了去過什么如意的日子,我寧肯永世困在這幅畫中再不離開。你總是讓我忘了這一切,可我怎么忘?我忘不掉……我怎么放得下??!” 最后一句,不僅說得她自己聲淚俱下,也讓竹林中的三人心中俱是一驚。 任是過往如何悲苦凄涼,越痛苦也越難忘,抹去曾經的記憶,也許會忘了那些悲傷,可是……怎么放得下??? 不知怎的,引商的腦中突然閃過了那日華鳶手上紅線斷裂的場景,她狠狠晃了晃頭,想將這一幕晃出腦袋,可是即便閉上眼,那個人的一言一笑也仍會浮現于眼前。 朦朧迷茫間,她甚至聽到了一個聲音在耳畔回蕩著,“你我在昆侖山初見時,你正年少,若論輩分道長,你合該拜在我門下做我的徒弟,而不是當了我的師弟??墒?,自我見了你第一眼,就去求師父將你收在他門下,你當我是為了什么?!” 這聲音清清冷冷的卻很是決然。 就在花渡拍了她一下讓她清醒過來之后,引商還在想著那女子話語中的悲涼之感。 她明明是第一次聽到這些話,卻如同親身經歷過一次那般,悲戚更勝那女子。 “沒事沒事?!彼摲隽艘幌禄ǘ傻母觳?,往前走了一步,本想著去看看竹屋里的情況如何了,可是剛踏出這一步,恍然間便想起自己曾聽過的一些傳說。 據說,華鳶拜入昆侖山學藝時,他們那一門的門規極嚴,若師徒之間有了私情,天理不容,必然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也絕無可能成親。 “……你合該拜在我門下做我的徒弟……可是,自我見了你第一眼……你當我是為了什么?” 這些話語,到底是誰對誰說過的話,其實已經不難猜到了。 引商扶著旁邊的竹子,幾乎有些站不住。 在此之前,她全當那些往事是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任是如何悲慘曲折也勾不起她的喜樂,可是直到今日朦朦朧朧憶起這番話語,才終是發覺,這一切遠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簡單。但凡是由一個“情”字牽扯出來的恩怨,如何還能斷的清楚? “八爺……”沉默許久,她突然開口喚了一聲。 范無救嚇得倒退了好幾步,仔細打量了她兩眼,確信她不是要害他之后,才猶豫著上前,“您有何事?” “我想知道陰差都是如何徹底忘卻過往的?!彼裏o法面對花渡那詫異的神情,只能始終看向身后的黑無常,“我想一試?!?/br>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畫中鬼(10) 無論引商這樣做的理由是什么,范無救都絕不會答應她。 正如引商所說,他甚至都不敢在北帝面前將自己討好她的話重新說一遍,哪還敢幫她做這種驚天動地的大事。 “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時今日,這事我幫不了你?!彼胍膊幌氲木芙^了她,然后又添上一句,“而且,甭管你是為了什么,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這種事,就算遍尋整個陰司,也就只有北帝和我們黑白無常能做得到。我和七哥斷然不會插手,你若真想如此,就去對北帝說吧?!?/br> 他態度決然,而那一句“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時今日”更是大有深意,引商本來也只是想換個清靜無憂,若是辦不到也就不強求了。反倒是他這樣激動的說了這番話后,竟引得竹屋里的程玦向這邊看了過來。 現在再躲閃已經來不及,引商只能勉強對著屋里那一男一女笑笑,然后拿眼睛瞄著薇娘的位置。她可沒忘了自己進來是做什么的,可是現在眼看著這對男女在那里爭吵,倒不知道薇娘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