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她怎么能就這樣死了?她還什么都沒做過!就算不說以前空想的榮華富貴,她明明還沒搬進長安城呢!還有她在陽世的親人朋友,她也未曾與他們道聲別…… “汪……汪……”走了不知多久,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狗吠聲,黃泉路上的亡魂們俱是心神一顫。 古來,狗與雞便能與陰間相通,看到許多陽世之人看不到的東西。而陰間也有兩處地方,分別是惡狗嶺和金雞山。 引商戰戰兢兢的跟著陰兵爬過這兩道山,眼看著身邊許多亡魂都被那惡狗啃咬,斷腿折臂者不在少數,在金雞嶺,利爪撓心,鐵嘴叨眼的滋味更是不好受。萬幸的是,她與大多數亡魂都平安的走過此處,想來也是生前未曾做下什么孽事才換來的。 這一路走得膽戰心驚,過了此處,許多人已經心知還陽無望,老老實實跟著陰兵前行,只有她一人尚在四處張望,想著何時才能到地府。 既然現在憑自己一人之力逃不脫,那還不如快點到陰曹地府,只有到了那里,她才有希望見到謝必安或是范無救。就算他們幫不了她什么,也總好過就這么莫名的死了。 還不了陽,想盡辦法留在陰間當差成不成??她還想再回長安城看一眼呢! 綁著她的陰兵可猜不出她心里正在想著什么,一路拖著她往前走,路過野鬼村來到迷魂殿,那里有一處水井,守在井邊的鬼差很快舀了一碗水遞過來。引商一見那水便拼了命的想要躲開,“我不喝這個行不行!” 這不會就是孟婆湯吧,喝了之后就忘卻前世? 而那守在水井邊的鬼差不耐煩的答了句,“當然不行,既然來了這兒就必須喝這個!” 說著,兩個陰兵便愣是撬開她的嘴給她灌了下去。 引商難免嗆到了嗓子,咳嗽了好幾聲之后猛地甩甩頭,卻也沒覺得自己忘了什么,只是清醒了許多??煲咏馗臅r候,她忍不住問了聲,“剛剛喝的那是什么???不是孟婆湯嗎?” “現在哪輪得到你喝孟婆湯?!蹦顷幈媛侗梢?,“那是迷魂水,喝下去之后,一會兒在十殿閻君面前你就不敢說假話了。至于孟婆湯,那得看你犯了多大的罪行,喝不喝得上還難說呢?!?/br> 引商乖乖閉上了嘴。 走到這里,所有人都加快了腳步,直到前方出現了一座高城。那城墻不知由何砌成,墻身墨黑,如同一體雕成,上面又掛了個牌子,寫著朱紅的兩個大字——酆都。 城門邊每隔三步便站著個手持兵刃的陰兵,亡魂們依次往城里走,引商排在其中,待那守城門的陰兵核實了勾魂帖,便穿過城門往里面走去。 只是穿過了這道城門,眼前又是另一座城墻,這一座比前一座氣勢更加雄偉,城墻上方懸著十盞燈籠,燈火忽明忽暗,朱色的大門邊卻只有兩個陰差在把守。不過定睛一看就會發現,這兩個陰差與其他陰兵都不同,他們腦袋下面明明與常人無異,腦袋上面卻是一個牛頭,一個馬面。 除了黑白無常之外,名聲在陽世傳得再遠的就是這兩位了,引商一時竟忘了自己的處境,不由多看了兩眼,直到身邊的陰兵拖著她往前走了,她才不得不將頭扭了過來。 穿過這兩道城門,出現在亡魂面前的是一條長河,還未走近便只覺腥風撲面。引商正想著這是不是要渡河了,身邊的陰兵便將他們這些亡魂統統交給了等在此處的鬼差們。 相較起來,后來的這些鬼差要比那些陰兵們好說話得多,在押解他們的時候還與身邊同伴說說笑笑,有幾個亡魂戰戰兢兢的問他們問題,他們心情一好也就答了。 引商在里面挑了個瞧著最面善的,湊上前討好的問道,“大人,我們去十王殿之后能不能見到無常二爺???” “七爺八爺?”那鬼差瞪著眼睛看她,似是覺得她這個念頭實在可笑,“七爺八爺哪是想見就能見的?就連我們這些當差的都輕易見不到那兩位爺,何況你們?!?/br> 一句話就差點斷了她的盼望。 引商懊惱的垂下頭,卻也沒就此認命,仍在努力想著逃走的法子。而那些鬼差們才不管她是不是死心了,開始督促著亡魂們去河邊準備渡河。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徐大哥,你看見小狐貍沒?” 聲音剛落,人也出現在他們面前,那是個年輕的男子,看上去還未及弱冠,卻生了一副極美艷的面容,若不是那嗓音,定會被當做女子。 引商生平見過了不少美人,可還從未見過這樣美的一個,那張臉似男非女,就連眼角眉梢都是嫵媚。不少亡魂都直勾勾的望了過去,想移也移不開目光。 而不待那被叫做徐大哥的陰差回答他,那個男子便在瞥向這些亡魂時愣住了。所有人都死死盯著他,他的目光卻獨獨落在了引商身上,就像是見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的事情,喃喃道,“怎么會……” 引商左右看看,發現自己身邊沒什么奇怪的人了,這才確信他就是在望向自己。 “蘇……”那姓徐的鬼差伸手想在他眼前晃一晃,可是名字還沒說完,便見其突然闖進人群之中。 引商只覺身子一輕,回過神來時,自己已被那不相識的男子攬住腰際,他抓著她憑空躍起,身形一晃便掠出十丈之遠,足尖輕點在那腥風撲面血浪翻騰的河面上,眨眼間便穿過這忘川河消失于對岸。 河岸這邊的陰差們一個個都傻了眼,直到那姓徐的陰差氣急敗壞的拍了下大腿,厲聲吩咐道,“快去稟告七爺,就說蘇雅劫了個亡魂逃往鬼市了?!?/br>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過陰(2) 引商被那陌生的年輕人帶到了她曾經去過的那個鬼市。 直到他停下腳步,她才有機會問他一句,“你是誰?” 他看起來認識她已久,她卻怎么也記不起自己曾在哪里見過他。這樣美的一個人,就算只是匆匆瞥過一眼,她也應該記得才對。 可是蘇雅猶豫著沉默了。顯然,他剛剛一心只想著帶她逃開,卻忘了想想自己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 鬼市的大街上,神鬼妖魔人來人往,他們兩個站在最僻靜的角落里,她滿心狐疑的看著他,而他連冷汗都快流下來了。 半晌。 “我是北帝君的朋友,我名己雅?!彼f著一個事實,卻心虛得幾乎不敢抬頭。 引商的嘴一下子張的老大,“你就是那個……”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因為再把后面那些話說出來無疑有些失禮。 任誰也不愿意聽到自己的痛苦經歷被人三番兩次的提起。 說完之后,她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面前這人的臉,忍不住在心底贊嘆一聲。果然這才是真正的己雅,之前那個冒了己雅之名的畫皮鬼確實好看,卻少了一絲神韻,終究連己雅千分之一的美都學不去。世上不會有任何人在瞧見己雅之后還能移開目光的,也難怪當年那些歹人在明知他是個男人之后,還不肯放過他。 貌美本不是過錯,卻最容易讓心懷邪念之人露出本相。 蘇雅已經好幾千年未被人死死盯著了,旁人也便罷了,可是眼前這個人不成。每當她將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就心虛得坐立不安,只能背過身去來回望著街市上的路人。 “這里很安全,再等一會兒,花渡一定會趕在陰差之前過來的。就算他不來,我也能帶你出去?!彼麨樗岱乐繁?,同時也在安慰著她,讓她安心。 可是眼下引商卻突然不緊張自己會被陰差帶回審問了,她仍盯著他,眼中的困惑始終沒有散去,“我雖不認得你,可是你好像認識我?!?/br> “我是北帝君的朋友,他認得你,我自然也認得你。他想救你一命,我便救你一命?!彼鸬煤芸?,像是很早就想好的說辭。 引商沒有問他北帝君的事情,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你連花渡也認識?” “我在這陰間待了足有千年萬年了,沒有我不認識的陰差?!彼冀K沒有轉過身去。 “可是你好像不僅僅是認識我?!币讨雷约翰辉撛谶@種時候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問出這么多問題,可是她就是覺得奇怪。這種奇怪她說不上來是什么,只知道自己自打見到這人之后,心中便有一種異樣感,而這異樣絕不是因為他的容貌。 她相信,哪怕他生了一副再丑陋不過或是平凡無奇的面孔,她看到他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奇怪。 “你好像很了解我的事情,就連我和花渡的事,你也很清楚……”未說完這句話,引商突然發現自己想到了那奇怪之感是什么。那就是她明明從未見過他,卻覺得自己和他很熟,而這種熟悉不只是她一個人擁有的,還有對方也一樣。 他們就好像曾經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那般熟悉。 蘇雅不說話了,因為他也發現一個事實,那就是他說得越多越錯。 兩人安安靜靜的待在這個角落里,任外面如何喧鬧都始終是沉默著的。又過了一會兒,一陣濃郁的脂米分香突然飄了進來,蘇雅剛剛警惕的站起身,便見外面走過來一個身姿婀娜的女子。 “殺千刀的小鬼,總算讓我逮到你了!”那女子一出現,目光便落在了蘇雅身上,然后不客氣的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按在了墻邊,厲聲教訓道,“好不容易見到你顯了身形,說好的在我那兒住上兩日,怎么轉眼就跑得連影都不見了?你今天不說個明白,我就把你扔到色鬼堆里去!” “好jiejie,我現在可是躲著追兵呢,你快放開我?!碧K雅明明能掙脫開這束縛,可是偏偏沒有動,而是堆起一個笑來向面前的女子討饒。 那女子瞧見他這一笑,難免心神蕩漾,手也松了下來,可是眼見他跑到一邊去,便又笑著罵道,“就不該讓你聚成身形,以前單憑一張嘴就夠讓人招架不住了。瞧瞧你現在這張臉,不知又要勾去多少人的魂?!?/br> 蘇雅也跟著笑,不過很快就走到引商身前擋住了她,這才問那女子,“阿紫jiejie,讓我去你那兒躲上一躲如何?” 他當然知道阿紫不是真的為了逮他回去才來的,恐怕現在陰差在追他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冥司,阿紫正是過來幫他的。 聽了這話,阿紫也斂了斂神色,又瞥了他身后的引商一眼,納悶道,“你平白無故的,為什么非要劫一個亡魂?就算是瞧上她了,等十王審判之后再和她在這陰司成雙成對不好嗎?” 她顯然是誤解了。 蘇雅苦笑了一下,也不解釋,只說,“她絕不能現在就去接受十王審判,她的壽數還未終了呢。就算是枉死,也不該現在就死?!?/br> 這句話讓引商也跟著一驚。 壽數未終?也就是說她現在還不該死? “該不該死、能不能死,這都是十殿閻君說了算的,你跟著亂湊什么熱鬧?!卑⒆弦膊幌肴ダ斫馑?,警惕的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便招招手示意他們兩人跟上自己。 他們繞過幾間宅子,然后來到了一座脂米分氣極濃的小樓前。 引商甫一踏進門檻,便知道了這是什么地方。嬌笑著的女子,目露貪|yin之色的男子,鬼怪妖魔穿梭其中,顯然是一間與凡世不同又相似的花樓。 阿紫帶他們進去之后,便徑自去找了這里的老板娘出來,那是個算不上很美卻處處透著一個艷字的女人,名喚阿燦。 阿燦也像阿紫那樣將眼前的少女打量了一遍,然后忽然笑道,“我認得你?!?/br> 引商并不意外,因為在見到蘇雅之后,她才發現認識自己的人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多。 可是阿燦很快又說道,“我認得你,不過已是你上輩子的事了。那時你和七爺來鬼市喝過一次酒,只不過很快又去投胎,現在怕是早就不記得了?!?/br> “我和……謝必安?”引商以為自己聽到什么都不會吃驚,可是聽了這個還是難免驚訝。 她上輩子就認識謝必安了?聽起來交情還不錯,不然怎么會坐在一起喝酒? 可是她這輩子卻從未聽謝必安提到過這些事。 阿燦本是無心之語,瞥見她的臉色,才恍然意識到自己許是說錯話了,于是暗暗招了招手示意阿紫上前,偷偷吩咐道,“去請七爺過來,就說蘇雅劫走的那個亡魂也是他的舊相識?!?/br> 引商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來,阿燦便揮手移來桌椅,讓幾人坐在樓梯下的角落里,轉而笑著說道,“自打北帝任期滿了,下一任北帝無法歸位,這陰司就亂成了一團,你們趕上這時候,也不知是不是幸事?!?/br> 混亂的時候最容易趁亂逃走,但是也最容易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蘇雅正是知道這個道理,才一直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在帶走引商后便拉著她來到自己最熟悉的鬼市先避上一陣子。 如今三人各懷心思的坐在這里,唯獨阿燦是置身事外的,她瞧瞧這個瞅瞅那個,雖然一句話還未問,心里卻已經隱約猜出了些真相。 可是樓里有些姑娘是這幾日才見到蘇雅真容的,如今見他又過來了,便紛紛湊了上來,你一句我一句的問著,“你這樣子能維持多久???” “你不是隨北帝君去了陽間嗎?怎么又回來了?” “聽說你是回來養傷的,是不是陽間又有人欺負你???” …… 她們哪知道什么秘密什么不可說,想問什么就問什么,還好奇的拿眼睛去瞥引商,似在不解這是誰。 蘇雅的冷汗是真的下來了,他忙不迭的捂住一個想說話的姑娘的嘴,然后對眾人賠著笑,“我這模樣還能維持三年,jiejie們想看就盡管看,我不回陽間了?!?/br> 他這話也是實話。當年那些陽世的巫師魘鎮他的魂魄,讓他永生永世都聚不成身形,直到北帝許給他三次機會。 只有三次,他可以恢復真身示人。第一次三百年,第二次三年,最后一次便只有三天。 千百年前,他用去了一次,前些日子,他為了教訓教訓那冒了自己名字的畫皮鬼,又用了一次。 不過他本也不在意自己以什么模樣示人,現在再看,反倒覺得這樣子真是個累贅。 引商始終茫然的看著他們幾個說話,像是還沒從剛剛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又陷入了新的困惑中。不過很快,蘇雅就知道她其實一點也不糊涂,反倒清醒得很。 從始至終都清醒。 “現在陰間這么亂,那些亡魂們該怎么辦?”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的看向蘇雅,“就算我能離開這里,可是我阿娘……我阿娘……” 說著說著,她就急得坐立不安。 蘇雅知道青娘病亡的消息,也知道這個問題自己不必裝傻,于是出言安慰她,“下面雖然亂,不過還沒亂到連尋常的亡魂也不安生的地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