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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渡長安在線閱讀 - 第46節

第46節

    簡直毫無道理可言。

    引商沉默了片刻,也不得不承認那文中的登徒子實在是冤。

    “世人大多愛慕貌美之人,像是登徒子這樣的人反倒稀少?!比A鳶似笑非笑的哼了一聲,“所以說,有時貌美也不是什么好事。更多的還是是非……”

    若不是薛翹貪戀那厲鬼的美貌,又怎么會給自己惹上這樣大的麻煩?

    “你說,薛翹出嫁那日自會有分曉,當真?”引商還是不放心的問了一句。

    “當真?!比A鳶把臉扭向她,又說,“吾孰與衛郎美?”

    引商失笑,心想他定是想聽到“君美甚,衛郎何能及君也?”這樣的回答,但她偏偏搖了搖頭,答曰,“衛郎美,君不若衛郎之美也?!?/br>
    剛剛推開門進來的衛瑕聽了這話,一時愣在那里,后退了幾步關上門,又重新推了一遍門走進來,“我剛剛什么也沒聽到?!?/br>
    難得現在的他還能這樣與他們說笑,引商笑笑,招呼他過來坐下,問他,“你的傷如何了?”

    “無妨?!弊詮膫鱽硇珠L出事的消息后,衛瑕險些忘記自己還帶著那樣重的傷了。而如今他的臉上甚至沒了一開始的悲色,倒像是安心了許多。

    雖說華鳶一直未說衛鈺的死活,不過就連引商都能從華鳶的神情中猜出衛鈺未死,何況衛瑕。

    而衛瑕一向是個聰明人,知道有些事不到時候問了也無用。

    幾人在屋里又說了一些話,天靈在那邊看了一會兒書便捂著腦袋喊疼,引商幫他揉了許久,看他睡了,這才好奇的問衛瑕,“當日你說杕杜有變是什么意思?”

    一提這個,衛瑕不由笑著搖搖頭,“杕杜二字本是《詩經》的篇名,意為孤生的赤棠樹,喻人孤立無援。李林甫執掌吏部時不認得杕字,便問侍郎‘這里寫的仗杜是什么意思、’,此事朝中人人知道?!?/br>
    李林甫才疏學淺,卻偏偏排斥賢才,還建議皇帝重用胡將,致使安祿山盛寵無兩,勢力也一日比一日大。

    “再這樣下去,不知十年后這天下還會不會是如今的盛景……”說到感傷處,衛瑕也只能在心底嘆氣而已。

    而既然他這樣慨嘆出口了,華鳶也不介意回他一句,“如今長安城惡鬼橫行便是征兆,這天下十年內必成亂世?!?/br>
    這話說得直白,衛瑕微怔,似是不敢相信,可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這人的能耐。若對方所說并非戲言,那這大唐盛世怕是真的撐不過十年了。

    “你們文人總是這樣憂國憂民,替不相干的人憂慮。怎么不想想自己還能不能活到亂世的時候?”華鳶嗤笑一聲,說完便像是怕引商過來打人而躲得遠遠的。

    就在這時,外面有婢女過來請衛瑕去楊氏那里。衛瑕勉強自己緩過神來然后站起身,隨婢女走出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了家里那只貓,便問道,“盎盎……就是長姐所養的那只黑貓,今日怎么不見它?”

    可那婢女卻露出了一個茫然的神情,“娘子從未養過貓?!?/br>
    “還在這里說什么貓?”李瑾從院外匆匆走了進來,告知了他們一件奇事——薛翹的夫家竟然將婚期提前了。

    *

    婚姻大事不是兒戲,選好的吉日也不可輕易更改??墒亲詮难Ω隽四菢拥氖轮?,薛夫人便終日惶惶不安,急切的想要將女兒嫁出去。薛翹的夫家姓崔,這崔家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了,那即將成親的郎君竟然也像薛翹一樣突然病倒。兩家一合計,又找了媒人改了日子,就在三日后成親,也算是讓喜氣驅走霉氣。

    成親當日,儀式在青廬中舉行。薛翹身著釵鈿禮衣“”,吃了三口飯、合巹……終于與夫婿坐在了百子帳里面。

    這崔郎果然不負盛名,生了一副堪比衛氏兄弟的好相貌。薛翹從娘家到夫家,一直在心里偷笑。如今帳篷里只剩他們兩人,那少年人似是羞于與她對視,半天才偷偷抬眸瞥了她一眼,贊了聲,“四娘,你真好看?!?/br>
    薛翹在家排行第四,家里的婢女仆從,要么喚她一聲“小娘子”,要么喚她“四娘”,可是再親近的人就會喚她的小名了。薛翹本想讓自己的夫婿也喚自己小名以示親密,不過很快又聽面前的人問道,“你覺得,我與衛三誰更貌美?”

    薛翹不由一愣,不知他好端端的為何要在這時提起衛瑕。

    可是對方既然已經問了,她便也像書中鄒忌的妻子一樣贊其,“君美甚,衛郎何能及君也?”

    “是嗎?”對方像是不相信一般,又執著的問道,“那你為何還苦苦愛慕衛三?”

    薛翹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有些慌張,“我何時想著衛三?”

    “定下婚事前,你不是也曾非衛三不嫁?”那崔家郎君也不知是從哪里來的傳言。

    不過這事倒是真的。薛翹慌亂之余也覺得可笑,想當年長安城的女子誰不想嫁給那衛氏兄弟,她不過是其中之一,年少無知之語,怎能當真?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她有些困惑,明明這事只有母親和寥寥幾個仆從才知道。

    聽她這樣問,崔郎竟扯出一個與那相貌毫不相配的媚笑來,“才幾日不見,你竟忘了我嗎?”

    這語氣實在是太熟悉了。

    薛翹一驚,忙不迭的逃離他的身邊,拼命向著門口跑去,可惜半路又被他攔下,硬是擄回到榻上,以準備好的繩子綁了個嚴實。

    做完這一切,捂著她嘴的男子又像往日那樣貼近她的面龐,舌尖在她的耳廓轉了個圈,輕聲道,“別叫,不然……”這后半句威脅變為了詭異的笑聲。

    薛翹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哪敢再說話。

    崔家郎君這才從她身上離開,將手置于自己耳旁,開始摸索著撕扯臉上那一層人皮。

    百子帳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的薛翹就算閉了眼也能聽到撕扯人皮時那瘆人的“嘶啦”聲。而在那張人皮之下,空剩一副骨架的男人可不就是幾日前還在與她纏綿的己雅。

    被褥下的筆是己雅早已備下的,他將那張人皮置于薛翹的身上,然后執筆在上描畫起來,一面畫一面還笑道,“我拿不到衛三的人皮,只能找衛二代替了,反正他們兄弟二人容貌相似,我再畫畫,便更像了?!?/br>
    那一筆一畫,勾勒出的正是衛三的容貌,只是比衛三更添了幾分媚意,一眼看去便帶著邪性。

    榻上的薛翹早已嚇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看面前這人精心描畫好了那張人皮還拿來給她看時,她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竟啞著嗓子喃喃道,“我明明已經……我明明已經……”

    “你尋道士魘鎮我了?還是自己動手?”己雅將那人皮覆于自己身上,活脫脫便是第二個衛瑕,只不過一旦笑起來,便與真正的衛瑕相差甚遠,使人見之便想避開。

    “沒用的,怎樣做都是無用的?!彼麑⑹痔较蜓βN的臉龐,“四娘,我……”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那如何才能有用呢?”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畫皮鬼(10)

    從門口走進來的人手里拎著一把已出鞘的橫刀,刀身上以朱筆寫滿了符咒,更襯得刀刃鋒利寒涼。

    而持刀之人正是早已“身死”的衛鈺。

    己雅怔怔的看向他,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這張人皮,一時間竟有些弄不清發生了什么。

    不過衛鈺也并未給他細想的機會,手腕稍一用力,長刀便已經擲出。己雅閃身極快,刀刃是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去的,僅留下了一道極淺的血痕。

    己雅抹了抹臉上的血,笑得狂妄,“去哪里學了點本事就來……”可是未等他的話說完,臉上那道血痕便開始潰爛,閃著微光的符咒牢牢貼在傷口上,逐漸向四周蔓延去,伴隨著皮rou燒焦的“滋啦”聲和異味,燒得他哀嚎聲不斷。

    衛鈺伸伸手接住了那飛回來的橫刀,反手握住刀柄,走上前將那倒在地上痛苦翻滾著的男人揪了起來,而后者臉上潰爛的傷口已經蔓延至雙臂,掙扎之余竟干脆用了全身的力氣撕扯下腰腹的皮,以此將身上披著的人皮一分為二,從那裂縫之中逃了出來。

    衛鈺未料到他有此招,轉身欲攔時,刀尖也僅僅砍下了他的右腿。己雅想也不想便棄了斷腿,化作一陣煙塵消失無蹤。

    逃了便逃了,衛鈺本也無心去追他,收了刀便向著薛翹躺著的榻邊走去,正欲為其割開那繩子的時候,卻聽門外突然傳來嘖嘖的咂嘴聲。

    “你怎么不去追它?”華鳶從外面探進一個頭來。緊接著是引商、謝十一、衛瑕以及李瑾。

    他們似乎都躲在外面將事情看了個清楚,可是偏偏沒有一個人出手相助。

    衛鈺不由失笑,反問道,“你們怎么不去追它?”

    “自有收拾它的人,用不著我們幫忙?!比A鳶輕描淡寫的說了那么一句,然后大搖大擺的走進帳篷,嫌棄的揮揮手,示意他將刀拿走別給薛翹松綁。

    被綁著的少女一見這群人又來了,便知自己的境遇定不會比剛剛好上多少。在這情形下,她甚至無心去看從前心心念念的衛氏兄弟,只將目光投向眼前的年輕男子,哭著哀求道,“你說讓我安心等著嫁人,我便聽你的話等著了,這還不夠嗎?”

    “可是有些話你還沒說完?!敝x十一拿出了一份賣身契擺在她的面前,叫她看了個清楚,“此人是不是你薛府的奴隸?”

    薛翹仔細辨認了一下上面的字跡,又回想了一下這個名字,最后搖搖頭,她不記得了。

    “此人自幼時起便是你薛府的奴隸,你小時候與他很親近,因他喚你四娘,你便為他取名阿四,可是長大后,你嫌他貌丑,不愿再與他親近,直到你十三歲的時候他便為了救你失足跌下山崖,皮rou也為野獸所噬,你便徹底將他忘在腦后?!?/br>
    謝十一看著面前少女那茫然的神情,干脆直言道,“阿四就是你身邊的厲鬼,怨念太深,從地獄里又逃了出來,”

    薛翹這才恍然醒悟過來,震驚之下許久都沒有說出話,半天才憋出一句,“怪不得魘鎮他無用?!?/br>
    前幾日她實在擔心那厲鬼會回過頭來挖了自己的心,便試了試古書里的法子,結果毫無用處,原來那鬼竟不是書上所寫的己雅。

    引商見她只關心如何驅除阿四,而毫不關心此事的前因后果,不由出言道,“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殺你的?!?/br>
    阿四三番兩次接近薛翹卻未動她分毫,寧肯去殺了別人再為自己畫上美艷的相貌討薛翹歡心。此人生前死后都對薛翹用情極深,而生前的他與薛翹有著天地之差,至死不能如愿,年少身死后自然會心懷怨念和不甘。

    他怎么會殺薛翹?他想要衛瑕的容貌,也不過是因為薛翹喜歡罷了。

    只是這樣的情深又哪算得上深情,從一開始便只會讓人覺得恐懼和不寒而栗,任是誰都會落荒而逃。

    從始至終,華鳶都擺著一副“你當我愿意聽嗎?”的神情坐在旁邊,見他們說的差不多了,才招呼著所有人離開。

    衛鈺到底還是給薛翹解開了那繩子,告知她,“你的夫婿被那惡鬼嚇得一病不起,青玄先生便將他藏在了自己府中,一會兒薛府的人會過來接你,我向你的夫家許諾過,不會將此事泄露半句,你也管好自己的嘴,忘了此事吧?!?/br>
    衛鈺神色疲憊,嘴上雖是這樣說著,心里卻知道此乃逼不得已。崔家、薛家、咸宜公主、楊家……這些家族與勢力彼此依附。莫說這惡鬼傷人一事算不得薛翹的錯,哪怕真的是薛翹所為,他也不得不為其遮掩。

    最清楚這些難處的也就只有衛瑕了,他輕輕拍了下自己兄長的肩,示意他安心,“我們回家再說?!?/br>
    除了曾對薛夫人許下過諾言的謝十一留了下來,其他人都未再看薛翹一眼,紛紛轉身離去。

    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引商偷偷瞄了一眼前面那兄弟二人,再看一眼落在最后的人——李瑾自從見了衛鈺之后,懸了這么多天的心終于落了地,而三天三夜未合眼的他卻始終沒能與那人說上一句話,甚至中途便沉默的離開。

    這世上不貪戀美貌的人不多,情深之人卻并不在少數。阿四是如此,她身邊的這些人又何嘗不是。

    而且大多都是癡心錯付,求而不得。

    進了衛府,早已等在那里的楊氏一眼望見了自己的夫君,片刻的愣神之后,倏地站起身,也不顧婢女在后面喊著“娘子小心!”便向著這邊跑了過來。

    衛鈺剛張開手便被她抱了個滿懷,這個在聽聞他死訊后都未曾落淚的女子此刻終于能趴在他的懷中哭個痛快,顧不上什么失態,只想將幾天以來的惶惶不安和悲傷全部宣泄出來。

    這么多人在場,衛鈺也只能撫了撫她背,在她耳畔輕聲說著,“沒事?!?/br>
    “怎么會沒事?”楊氏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在他身上輕捶了一下,“衛鈺你聽著!你要是真死了,我定要帶著你的孩子改嫁,讓他認別人當爹!”

    她說一句,衛鈺便點頭說一句是,可是聽著聽著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你說什么?”

    衛瑕是帶著一臉的難以置信拉著其他人離開的。他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這么快就能當叔叔了,而在看到自己兄長同樣沉浸在震驚與喜悅中時,他便知道今晚已經不適合再談孩子以外的話。

    至于幾日前的那夜到底發生了什么,以后再問也不遲。

    天靈還因為頭痛留在衛府養病,他們三人今夜也同樣要在府中留宿。趁此機會,衛瑕悄悄去探望了一眼病倒多日的衛甯,有些事是他愧對長姐,可是有些事,他也確實無法釋懷。事到如今,說什么都是無用,他不愿面對,唯有繼續逃避下去。

    離開了長姐的住處,他讓跟著自己的婢女侍從們盡皆退下,獨自一人在住了二十余年的府邸中慢慢走著。這些日子以來,李林甫之事、畫皮鬼之事、青玄先生的囑咐……太子、公主、衛家、薛家、楊家、崔家,數不清的糾葛都壓在心上。雖說現在還看不出什么端倪來,可是他隱約也能察覺到,將來有一日,朝中和天下的形勢定不會如現在這般安穩平靜。

    正如華鳶所說,十年之內,大唐盛世必成亂世。

    而他身邊這些人到了那時,又會如何?

    若讓華鳶聽了這話,怕是又要笑他,“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能不能活到亂世之時?”

    思及此處,衛瑕自己都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將來之事,多思無用。

    他繞過圍廊走向引商等人的屋子,將要走近時,卻遙遙望見院中院中的枯樹下站了一個身影,看身形似是女子,始終背對著這邊,直到聽見他的腳步聲才慢慢轉過身來,輕喚了聲,“三郎?!?/br>
    他的腳步一滯,再也無法挪動半分,只是癡癡望著那女子的相貌,險些忘記了如何開口。

    “……秀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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