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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渡長安在線閱讀 - 第28節

第28節

    幾人早已說好,這次無論誰的文章入了衛家兄弟的眼,都是那人應得的,其他人不會怨恨嫉妒。只是蕭生遠遠的看自己的同伴們走到衛府前,卻見他們未與衛府的侍從說上幾句話就紛紛露出了沮喪的神情。

    蕭生沒敢上前,待他們離開這里回親仁坊的時候,才一溜小跑跑到衛府門前請教門口的侍從,“敢問……”

    未等他問出口,侍從已經將剛剛說給那些舉子們聽的話又說了一遍給他,“二郎受隴西郡王之邀在王府小住,三郎也早已搬出府邸,不知去向?!?/br>
    在來此之前,大家都沒有想過這兄弟二人竟然都不在家??墒切l鈺現在正在王府小住,衛瑕更是連衛府的人都不知其所蹤。實在是不巧!

    無法,蕭生也只能暫且回到邸舍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先找個住處。這邸舍是別人租住的,他為了省下一點點盤纏,只準備找個道觀收留自己住上幾日。當然,長安城內的大道觀他是不敢想了,只能去郊外的小道觀試試自己的運氣,待到將來高中之時再報答那道觀的主人好了。

    正月里風雪交加,他抱著自己的行囊一步一步踩著積雪向城外走去。

    *

    引商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用上“瑞炭”這種東西。

    說起來,這還是托衛瑕的福。兩個月之前,衛瑕與哥哥衛鈺長談了一次,盡管誰也不知道他們兄弟二人到底談了些什么,可是自那之后,這兩人就陷入了一個僵局,他們不再親密無間,甚至很少交談。再后來,衛瑕又與衛甯吵了一架,吵完之后扭頭便搬出了衛府。

    離開家之后,他沒有另行買一處府邸居住,也沒去投奔源伊澄或青玄先生,反而敲響了這間道觀的大門。

    也多虧他住在這里,正犯愁如何過冬的引商在看到那一筐筐瑞炭之后連眼淚都快流下來了。瑞炭,長尺余,堅硬如鐵,燃于爐中,每條可燒十日,無焰而有光,熱氣逼人不可近。這可是帝王貴族才能用得上的東西!

    比起時時擔心自己會被凍死或餓死的往年,今年的冬天是引商打從出生以來過得最安穩的冬日。只是她暫時收留衛瑕容易,想幫對方解開心結卻難上加難。

    她不是衛瑕,也從未有過相似的經歷,如何感同身受?

    每每看到對方又披著那件狐裘坐在神像邊沉思的時候,她就會跟著在心底嘆一聲氣,然后悄悄使了一個眼神給華鳶,無言的問他這個時候該如何做。

    同為男人,華鳶好歹比她更能明白衛瑕此時的心境。

    可是將道觀所有被子全部裹在身上的華鳶卻懶得挪動一步,瞥見她的眼神之后,他也只是懶洋洋的斜眼看了看衛瑕,心里尋思了半天,最后才拖長了聲音開口,“我之前也有個師兄……”

    屋子里就他們幾個人,剩下兩個都沒搭話,衛瑕只能認為對方這是在與他說話,于是禮貌的轉過身,等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華鳶倒也沒吊著大家的胃口,很快接著說道,“我那個師兄,也可以說是我的兄長,我們相處的日子比你們所想的還要久得多。他是我們所有人中最出眾的那個,沒有任何人及得上他。若說我輸給任何人都會不甘心,輸給他卻只有無可奈何,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要強過自己。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我的心上人也傾慕于他……”

    說到這里,他突然止住話頭不再說下去了,面上的表情仍像是往常那樣似笑非笑的,好像自己剛剛說的都是玩笑話。

    引商有些不甘心,非要他繼續說下去,他卻任她如何追問都不肯繼續說。就在這時,道觀的大門突然被叩響。

    “叩叩叩!”

    在這風雪交加的時候過來敲門,想來應該不是什么客人。引商帶著困惑和警惕過去問了聲,“何事?”

    接著便聽到了門外之人借宿的請求。

    這樣寒冷的天氣,若是任由這路人在外過夜,恐怕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收獲一具尸骨。好歹這道觀里還有其他三個男人,又沒有一個是好惹的,引商便放心的打開門放這人走了進來。

    蕭生見開門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小道士,連忙道了聲謝,撲撲身上和行囊上的雪,這才打量了一眼這間小得出奇的道觀??蛇@一看卻又覺得奇怪,明明是個簡陋至此的地方,這道觀里的道士卻一個比一個樣貌出眾,有兩個還像是貴族出身的世家子弟,著實讓人嘖嘖感嘆。

    引商等人本就在閑聊,如今來了個外人,話頭也就自然而然的引到了這人身上。當他們問起蕭生來長安城是做什么來的,蕭生如實答了,還順口將自己對同伴說過的那句話又對眼前的陌生人們說了一遍,“任那兄弟二人名聲在外,某若是去向這樣兩個乳臭小兒求教,卑顏屈膝何等恥辱!”,另外還多加了一句,“依某看來,那兄弟二人也不過是因權勢得來的虛名罷了!”

    說話時,他滿臉都帶著不屑,像是那些憤世嫉俗的文人在批判著什么腐朽不堪之事一樣。

    引商他們三個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了衛瑕。

    “咳?!毙l瑕輕咳了一聲,面上略有些尷尬,但是也并未將眼前這人所說的話放在心上,反倒主動問起蕭生這次趕考準備的如何。

    見有人與自己說起這個,蕭生自是將多年以來寒窗苦讀的經歷都說了一遍,最后又頗為感慨的連連嘆氣,“某苦學多年,只為今朝赴考,詩賦文章皆不在話下,只可惜……”

    說到這里,他嘆氣嘆得更是重了一些。

    引商也就是順口問了一句他為何可惜,沒想到對方猶豫了片刻,竟然真的如實與她說了。

    也許往往是在面對素不相識的人的時候更容易開口,多年以來蕭生都未敢說出自己這唯一的短處,在同伴面前更是只字未提,今日在這間破爛的道觀里,坐在炭爐前取暖的他倒是憋不住將實情說了出來。

    三次赴考未中,全因為他的字!

    這種事也有些羞于提起,畢竟寒窗苦讀了那么多年,竟然連字都寫不好,叫他如何開口?可是任他如何苦練,到最后都寫不出一手好字,以至于別人四處投獻詩文的時候,他都不敢將自己的詩冊投獻出去,生怕別人連翻看都不愿。

    剛好道觀里還有衛瑕帶過來的紙筆,引商拿了幾張出來,蕭生便以引商之名寫下了宋玉的名句“引商刻羽,雜以流徽?!?/br>
    幾人圍上去一看,那字果然扭扭歪歪不甚端正。

    衛瑕不動聲色的拿起筆,在這一行字下面又寫了相同的內容。他的字秀氣飄逸,自成一派,與蕭生的放在一起,相較之下自是天差地別。

    引商倒是能隱約猜出他的用意,想來這個人并未嫌棄蕭生那洋洋自得的模樣,而且覺得對方能夠勇于承認自己的短處還算有救,便特意做出這個舉動,讓對方心甘情愿的求教。

    可是蕭生全然不知自己面前擺著的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機遇,還在裝模作樣的打量著衛瑕這字,竟似是想要開口挑剔。他本就自負,雖然能坦誠自己的短處,但卻不認為尋常人里有強過自己的,何況是在這簡陋的道觀里。

    引商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未等他開口便奪過紙筆在紙上寫了同樣的一句話。她的字是師父親自教的,沒有一般女兒家的娟秀,反倒寫得一手好草書,字勢一筆呵成、連綿環繞。雖比不上衛瑕的,但是也未輸多少。

    這下子,不要說蕭生,就連衛瑕都露出了些許訝異的神情??墒蔷o接著引商就招呼天靈過來,竟讓天靈執筆又寫了一遍。相比之下,天靈的字纖細秀麗,筆筆精致,實在是不像他寫出來的東西。

    其實天靈很會寫字這一點,引商還是半年前才知道的,當時她的神情就與其他人現在的神情一樣,連眼睛都快瞪了出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不可貌相。

    道觀里也就只剩下華鳶一人,他本不想理會這無趣的事情,待瞥見衛瑕好奇的向這邊望過來,這才不情不愿的挪了幾步,幾乎是蹭到了幾人身邊,然后拿起筆隨隨便便寫了那行字上去,說是寫,幾乎可以稱得上劃拉了幾下罷了。但那字筆跡勁瘦、筆法灑脫,折筆處又鋒芒盡顯,如割金斷玉,筆筆蒼勁,近乎尖銳。

    幾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面前的蕭生。

    ☆、第53章

    收留蕭生住下的那一晚,誰也沒再理會他,只等著他自己意識到自己與其他人之間的差距。

    身為一個文人,衛瑕反倒對引商的字很感興趣。以他個人的偏好來說,天靈的字太過纖細,華鳶的字太過尖銳,相較之下,他更喜歡草書的狂放灑脫,甚至為此虛心求教。

    引商心里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哪敢指點他幾句,何況兩人的字本不是一派,便只能與他談起了古時有名的書畫大家。這一說,不免就提到了瑯琊王氏和陳郡謝氏,魏晉風度,哪怕如今烏衣巷已成廢墟,當年的王謝子弟仍然讓人憧憬。像是衛瑕這樣偏好魏晉詩詞的文人,大概多少都會遺憾自己未生在那個年代。

    兩人頗為感慨的說了很久,期間華鳶一直倒在旁邊打哈欠,后來干脆裹著被子在地上睡著了,引商看到之后順手幫他拉了拉被子,結果他倒是一下子驚醒了,還迷茫的看著這兩人,似乎在質疑他們為什么還在聊這些無趣的事情。

    “你這東西是哪里來的?”即便睡眼惺忪,他還是在引商轉過身想對他說話的時候眼尖的瞥見了對方身上掛著的那個巴掌大的銅鏡,這東西一直被她藏得很嚴,今日才不小心露了出來。

    引商的神情果然瞬間變得古怪了起來,她實在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出實情。

    自從那日吳救將這東西送給她之后,她就很少在長安城見到對方了,倒是陸續見到了幾個不同的陰差,她不敢貿然上前搭話,只能在私下里暗自琢磨這件事。只是越琢磨便越覺得這事情簡直荒謬。

    她大概是瘋了吧,不然怎么會覺得自己當日聽見的話是——“北帝以此鏡為壽禮,恭賀小娘子生辰,還望小娘子笑納?!?/br>
    北帝?莫不是北陰酆都大帝?

    太荒謬了。

    正因為自己還算是個神志清醒的人,引商覺得自己當日一定是聽錯了,又或許是那個吳救又戲耍了她一番。

    可是拿這種好東西只為了耍弄她一番也太不合常理了,她實在是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何好處可圖。

    面對華鳶好奇的目光,她只能隨口答道,“相識之人送來的生辰之禮?!?/br>
    “生辰?”華鳶開始掰著手指頭算她的生辰是哪一日。

    這無疑又勾起了引商的另一個困惑,她同樣迷茫的說道,“我的生辰是九月初九?!?/br>
    話音剛落,華鳶就突然蹦出來一句,“真巧?!?/br>
    引商不解的看向他,緊接著就聽他一臉笑容的回答,“我也是九月初九生?!?/br>
    這倒是真的巧了。引商的面上沒有露出多么驚訝的神情,但是心底里卻也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華鳶并不知道她本該姓姜,可是她自己清楚。同姓又同月同日生的兩人這樣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怎么能說不巧?

    可是話說回來,甭管送禮的人到底是不是北帝,她仍然不明白那人為什么會拖了將近兩個月才將壽禮送她,難道那人不清楚她到底是哪一日生的嗎?還是說,另有深意?

    她將這困惑隨口說給了衛瑕,本想聽聽聰明的人如何看待這件事。結果搶先回答的反倒成了華鳶,他整個人都縮在棉被里,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面,聲音悶悶的,“說不定是送禮的人遇到事情耽擱了呢?!?/br>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引商點點頭,也不去想這件聽起來很荒謬的事情了。這鏡子既然丟不得,她便繼續帶在身邊,只求諸位神佛不要為難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了。

    因著天氣寒冷,幾人一起擠在正屋過了夜,待到翌日醒來,引商第一眼就看到了正拿著那張紙仔細研究著的蕭生,任那寒風刺骨,對方似也絲毫不在意,只在專心致志的想著如何將自己那一筆字練好。

    難得他的臉上沒有那洋洋自得的神情了,似乎也已經不敢再看輕這間道觀里住著的人,引商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便打著哈欠去準備早飯。

    自從衛瑕住進道觀之后,幾人的生活比從前寬裕了不少,起碼不用為每日的吃食犯愁??墒沁@樣過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說不準哪一日衛瑕便要離開,何況就算他不離開,他身上的錢財也是所剩無幾。

    多年以來,衛瑕為官時所得俸祿和其他途徑得來的錢財,盡皆入了衛家的錢庫。衛家的家底雖然殷實,可是全由當家人衛甯做主。如今衛甯想要逼迫三弟歸家,雖不能用強硬的手段,但是若在衛瑕之前最瞧不起的錢財上做文章,哪怕是衛瑕這樣的人,也要為生計所困。

    引商在收留衛瑕之日便承諾若是對方不愿離開,她絕不會強迫他改變想法。如今大家都為生計所困,衛瑕卻絲毫沒有妥協歸家的意思,同樣,引商說會收留他便也會收留他到底。

    匆匆吃過早飯,收拾好東西,除了衛瑕之外的幾人都準備進城里一趟。引商等人是為了幫一個大戶人家驅鬼,蕭生則是拜別他們進城去見自己的一同趕考的同伴們。

    等進了長安城之后,引商三人在那戶人家裝模作樣的驅了一遍鬼,還未等拿出最有用的黑狗血來,便眼看著一個不認識的陰差突然出現將那小鬼帶走,這下子倒好,引商伸手要錢的動作做的更加心安理得了一些。

    拿了錢走人,回去的路上,引商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幫自己捉過鬼的管梨,那時他甚至沒打聲招呼就突然離開,她卻因為對方乃是狐妖而不敢開口過問此事,直到今天才問起華鳶。

    華鳶的反應倒是很平淡,“他在凡間經歷過一些事情,重回故地難免傷心?!?/br>
    世間萬千生靈皆有情,引商很早就清楚這一點,聽過之后便也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再問下去了。

    這一次驅鬼的人家住在親仁坊里,說巧不巧,三人離開的時候剛好撞見了站在衛府門口的衛鈺。

    多日未見,衛鈺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瘦了一大圈,本就削瘦的下頜現在看起來近乎尖削,眼神間的憂慮藏都藏不住。

    他是為了誰而憂愁,不用想都知道。

    見對方向這邊看過來,引商正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告訴他衛瑕過得也不輕松,就見另一個眼熟的身影從衛府走出——左金吾衛大將軍李瑾。

    比起衛鈺來,引商對李瑾其人更不熟悉,本打算少說幾句話便離開,誰知李瑾遠遠睇了他們一眼,竟徑直走了過來,張口便問道,“衛三是不是與你們同???”

    他的語氣有些氣急敗壞的,引商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了什么生氣,也不敢亂說話,最后還是老老實實的告訴他實情,畢竟衛瑕住在道觀早已不是秘密。

    而李瑾在聽完她的話之后沒有露出了然的神色也并未驚訝,只是不容他們反駁的提出,“帶我去見他?!?/br>
    說起這話的時候,他身后的衛鈺似乎有些驚訝,隨即便想阻止他過去,可是李瑾心意已定,執意想要見衛瑕一面,不見到便不肯罷休。

    引商不知現在這算是什么情形,默默的與華鳶對視一眼,最后還是選擇順著這位大將軍的意思來做。

    街上風雪交加,加上衛鈺與李瑾,三人行變成了五人行,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最后,在路過崇仁坊的時候,衛鈺突然提出要進去逛逛,并且美其名曰想要在科考之前尋到有才之人向主考官舉薦。

    這是個好借口,李瑾明知對方是不想自己去見衛瑕,卻也拗不過他,只能陪他過去。至于引商他們幾個,人微言輕,自沒有說話的余地。

    五人專挑趕考舉子聚集的地方閑逛,待走到一間酒肆的時候,天靈眼尖的看到蕭生也在,剛想伸手招呼對方,卻很快的被引商捂住了嘴。

    真是個傻子,要是被那個只會夸夸其談的書呆子發現了,豈不是又要多招惹一個麻煩。

    萬幸的是,正在與其他舉子們專心討論著什么的蕭生并未留意到他們幾人,相反,崇仁坊里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往那間酒肆涌去。衛鈺好奇,隨手拉住一個詢問前面發生什么事情了,便聽那人說酒肆里趕考的舉子們正在比試。

    文人能如何比試較量,不過是比文采。只是如今正值科考,私下里比什么文章詩詞都無用,所以今日這些舉子們聚在一起比得正是蕭生的弱處——書法。

    幾人也走到人群之中看了一會兒,只見那些舉子中書法最好的是一個年輕人,雖是年少,卻寫的一手好行書,筆力遒勁,旁邊叫好之聲不斷,有甚者還吹捧其行書堪比東晉王右軍。

    媲美王羲之?

    這話說得就實在是太過自大了一些,眾人都紛紛看向那個年輕人,本想聽他謙虛幾句,卻見對方笑而不語,神情間竟似默認了那句話。

    這下子除了那少年的同伴之外,其他人都神色多多少少都有些尷尬??墒钦嬉境鰜硪粋€人去挫挫他的銳氣,卻又自認比不過對方的行書。就連衛鈺都思量了片刻,畢竟行書并不是他所擅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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