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這也是引商第一次親眼見到陰陽師做法。她眼看著源伊澄僅用那幾個紙片小人和聽不懂的咒語,便憑空召喚出了三個與他打扮相似的女子,只不過她們每個人的眼上都覆著一層白布,分別寫著“麻”“佐”“玄”,她們與源伊澄的關系似乎十分親近,身子還漂浮在半空中,手臂卻都攀上了他的肩,倚著他的臂膀,然后就這樣倚著他的身子,笑著問道,“主人又是要與誰斗法了不成?” 源伊澄的目光還落在引商的身上,那柄折扇在手中靈巧的翻了個圈,沉默了一會兒,等他覺得自己這架勢已經足夠唬人了,這才清清嗓子,用扇柄指指攀在自己身上那幾個人,“這是我的式神,不知道長可曾聽說過?” 式神,據說是陰陽師所役使的靈。引商曾經聽人說起過,但是見還是第一次見。不過比起真正的神鬼妖魔來,這種能夠為人驅使的式神還不值得大驚小怪的。 她點點頭,然后后退了幾步,默默給對方讓出地方來,示意他快點去捉水鬼。 她這無動于衷的模樣看在源伊澄眼里,就成了無言的挑釁。他拿著扇子在掌心輕輕敲了敲,這次幾乎是用了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小道士。在來此之前,他曾聽那個姓趙的金吾衛吹噓了一路道士的本事,本還以為對方是個怎樣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呢,結果來了才發現竟是個比自己年紀還輕些的少年人。 雖說不可以相貌來衡量人,可是話已經放出去了,若是真的輸在這樣一個小道士的手里,他也算是無顏回去見自己的父親和師父了。 腦子里閃過千百個可能性,他還是不動聲色的命令道,“麻,去看看?!?/br> 攀在他肩上的女子之一立刻便飛了出去,躍至水上以手指輕輕劃過河面。如今剛過子時,涇河上仍是霧氣繚繞的,而且若是有心留意過,這霧氣似乎也比往日更濃了一些,就像是河底下的東西在無聲的昭示著自己的存在。 無論對方如何去做,引商一面看著,一面卻在心里盤算著自己該如何應對。其實對付水鬼的方法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礙于自己力量有限,一直沒機會嘗試過。與這個東瀛來的陰陽師比試不是她的本意,可是她既然已經來到此處,若是就這樣退卻,別說他們道士會被看輕,就連金吾衛那些人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要怪只怪自己亂說話。 萬幸的是,她腦子里還記著應付百鬼的方法,其中,水鬼最畏懼火或是熱的東西。 今日她特意揣了一根毛筆在懷里,筆上的墨則是朱紅色的,若是有機會在水鬼身上寫下一個“火”字,就算是有些道行的水鬼也可以全不費工夫的收拾掉。只是在水鬼身上寫字比起在水鬼手里掙脫容易不了多少,這樣的機會可以說是少之又少,難不成還要再以自己做餌? 源伊澄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糾結和退意,又展開了他那柄扇子掩唇笑著,雖然那眉眼彎起來也算是賞心悅目,偏偏那倨傲的態度實在是讓人不愿意多看一眼。 那名為“麻”的式神還在涇河的河面上探尋著水鬼的身影,岸邊槐樹的樹影下,坐在樹枝上的華鳶卻已經看得有些煩了,他順手捏起了一片槐樹的樹葉,用指尖在上面憑空劃了幾下,須臾,葉片上便慢慢顯出了一個閃著微光的“火”字。 引商就站在河岸邊,他幾乎不需要坐直身子就能看清對方的模樣,又帶著倦意打了聲哈欠之后,便找準機會懶洋洋的伸出一只胳膊來,現在只要他稍稍松開手,指尖那片樹葉便可以輕飄飄的落在對方的身上。只要她接近河水,這葉子也足以燒得整個涇河再無水鬼。 只是,不會有人看到這等奇景了。 就在他要松手的那個瞬間,一個身影晃進了所有人的視野中。 謝十一是第一個發現那個人的,他本是因為不放心源伊澄才靠近了河岸想看看情形如何,結果還未從槐樹林里走出來,便只覺得身后傳來一陣寒意,這陰涼之感近乎刺骨,他正想扭過頭看看,余光便已瞥見一個撐著紅傘的人直直的朝著自己撞了過來,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想要避讓,可是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對方卻用空閑的那只手順手抽走了他腰間的橫刀。 “你……”突然見到花渡出現的時候,引商毫不掩飾自己的震驚之情。 可惜花渡一如既往的沒有回答她,而且看也不看同樣很是震驚的源伊澄一眼,只將手中紅傘旋上了半空,然后向她伸出了手,冷冷吐出一個字,“筆?!?/br> 引商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得知她身上有筆的,但是聽他這樣一說,還是飛快的將那只朱色毛筆掏了出來遞到對方手上。 拿到那筆之后,花渡也不遲疑,直接在那把橫刀的刀身上寫了一個朱色的“火”字。引商還在想著他是不是還要向上次那樣去揪斷水鬼脖子,眼看著他這樣做了,不由有些詫異。而另一邊,麻已經從河面上飛回來了,趁著這式神要向源伊澄稟告河下的情況,花渡突然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 引商被他這一眼看得有些發慌,還未及問他想做什么,就聽他問道,“想試試嗎?” 也許昨晚的經歷給了她莫名的安心之感,聽他這樣說,無論到底是要做什么,引商都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縈繞在河面上的霧氣久未散去,兩個身影躍進水中時濺起的水花卻幾乎打散了這份醉人的朦朧。在水底下憋一會兒氣對于引商來說算不上是什么難事,她緊緊抓著花渡的衣袖,跟著他瞬間沉進了水底,不多時便見一個比昨夜那只水鬼魁梧得多的身影朝著這邊飛快的游來,引商的身形在對方面前幾乎如同孩童一般,猝不及防的差點被撞了個滿懷,幸好身邊的花渡及時拽了她一把將她扯到自己身前,然后突然將手中橫刀塞到了她的手里。 引商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直到那似乎已經喪失了人性的水鬼再一次向他們襲來,她只覺得有人緊緊握住了她持刀的手,然后毫不遲疑的利落一揮。 水鬼逃竄的極快,可是還是晚了一步,當它的肌膚觸碰到刀身的時候,就像是挨近了烈火一般,而且不多時,這烈火便真的在他的全身燃燒了起來,任它如何喊叫打滾都無法撲滅。 水底周圍本還有幾個身影想向這邊靠攏,可是目睹了這樣的情形后,還是在眨眼間逃竄到了別處?;ǘ上騺碇粫帥Q罪孽深深的厲鬼而不傷其他孤魂的性命,便也沒有理會其他小鬼,伸手抓住那已經快被燒成灰的水鬼,便帶著身邊的人一起躍上了岸。 岸邊的源伊澄只看見那把如同用血染成的紙傘悠悠飄向了河面,水花四濺間,自水下探出的那只手握住傘柄縱身一躍,傘面倏地旋上半空,連帶著撐著傘的兩人也輕巧的落在了岸上站定。 眼下金吾衛的人都已經聞聲趕來,引商長呼了一口氣,于眾目睽睽之下將手中的水鬼腦袋擲在地上,這一次就不是擰斷的了,只不過那身子幾乎已經被烈火燒了個干凈,也就只剩下這腦袋了,而且還在地上滾了幾圈剛好滾到了源伊澄的腳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腦袋吸引了過去,誰也沒有留意到她趁著擦去額上水跡的機會暗暗咬了咬牙,滿心都在想著自己是不是太裝模作樣了一些。 可是金吾衛這些人想看的就是她有氣勢一些,雖然沒能目睹過程,趙漓的嘴角卻都要咧到耳根去了,看向源伊澄的目光也都多了些底氣,恨不得用眼神告訴對方——我們大唐的道士就是強過你們東瀛。 花渡還撐著那把紅傘站在所有人面前,只可惜除了引商和源伊澄之外,沒人看得到他。而且看似源伊澄也沒有開口的意思,僅是意味深長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心里也知道眼下不是什么說話的時機,便向引商欠了欠身,毫無誠意的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后,竟然就這樣說要回城里去了,看起來是想回去好好想想今天所看到的事情。 引商注意到,他的目光直到離開之前還停留在花渡身上,而且似乎根本藏不住內心的震驚與好奇,在擦身而過的時候還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問了她一句,“你們九州的式神都是這幅模樣嗎?” 到底不是中土之人,對神鬼之說知之甚少,一時間根本無法理解花渡的存在。引商也不與他解釋,看到他帶著滿心困惑與金吾衛的人一起離去,這才松了一口氣。雖然突然不見了謝十一的身影,不過這等小事暫時還引不起她的注意。 另一邊,花渡已經用那紅傘收起了水鬼的斷頭。那烈火并非凡火,凡間的兵刃承受不住灼燒,橫刀早已燒斷在河底,引商本想問問他刀是從哪里來的,順勢對他道個謝,可是就這一扭頭的工夫,對方竟然又走遠了,而且在與她的目光相觸之后,再一次的重復了今日的動作——拔腿便跑。 眸光一暗,引商知道自己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對方逃掉了。 伴隨著少女漸漸遠去的喊聲,槐樹林里也走出了一個身影。河面上霧氣已散,就在不久之前,這里還是喧嘩聲不斷,如今卻是死一般的寂靜,連蟲鳴之聲都聽不到。 華鳶慢悠悠的走至河畔,站在岸邊望了眼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須臾扯出一個淺笑來,微微抬了抬手,指尖那片樹葉便落在了河面上。 夜半風涼,他迎著月色走向樹林深處,而在他身后的涇河河面上,點點火星驟然綻出三丈之遠,烈火以燎原之勢蔓延到整條長河。 ☆、第28章 那一晚引商終究是沒能追上花渡,倒是在早上趕回道觀的時候聽說了昨夜“火燒涇河”的奇景。據說是在她追著花渡離開之后,涇河的河面上就燒起了無名之火,且以燎原之勢蔓延到整條河岸,一夜之間火勢不斷,火光沖天,引來無數漁民競相圍看。還有不少人信誓旦旦的說,當時自己真切的聽到了河底傳出的哀嚎之聲。 這也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這幾日趙漓被涇河的事折騰得團團轉,無可奈何之下,干脆去親仁坊請了青玄先生過來。但凡在長安生活的人,大多知道這位德高望重的道士,只要有他在場,百姓們也能因此安心一些。 引商坐在道觀門口的石階上,遠遠望著涇河邊上的場景,卻不知該如何去見青玄先生。這幾日的事情,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無論是花渡還是源伊澄,他們都是真真正正有本事的人,而不像是她這樣只會坑蒙拐騙。 “嘆什么氣?”華鳶又像是一夜沒睡的樣子,睡眼惺忪的走出來坐在她身邊。 引商換了只手托住自己下巴,若有所思,“不知道天靈有沒有跟你說起過,我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世了,我娘體弱多病,多虧還有張伯在。后來,我娘住在了張伯的家里,張伯家里的人卻都不喜歡我。我也不想給我娘添麻煩。幸好,我誤打誤撞的闖進了這間道觀,遇到了我師父,他教會了我許多事情,然后將這個容身之處留給了我……如果那時用心與他多學些東西就好了?!?/br> 無論是捉鬼還是超渡,她都是個半吊子,只能靠坑蒙拐騙度日,可惜現在后悔晚矣。 華鳶看起來困得都快睜不開眼睛了,卻還努力打起精神與她說話,“超渡亡魂又不是什么難事,為什么不去請教你的心上人呢?” 一談起心上人,引商的腦中就浮現出了青玄先生那文雅有禮的模樣,一時臉頰發燙,捂著嘴偷笑了好一陣才悄聲說道,“其實先生他早已教過我了,只是……” 只是超渡亡魂一事并非知曉如何去做就能辦到的。 渡亡對于他們道家來說,是將沉淪到地獄的亡魂救□□,并施以法力,試圖借此讓對方早日脫離苦?;蛟俅瓮短槿?。這方法可以說是人人都懂,但是能否靈驗就只看個人修為了。 青玄先生在教會她如何超渡亡魂的時候,也說過她善德不夠,不足以打動陰司神明。 但善德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積累下來的。從初能見到鬼怪再到如今習以為常,已經是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她偶爾也會從惡鬼手里救下無辜陽世之人的性命,可這只是為了錢財生計罷了,算不得善德。 “我今晚還會去涇河,別等我了?!彼剂恳环?,她果斷做了決定。 華鳶像是被她這話給驚醒了,瞪著眼睛看她,“為什么?” “你不覺得這場火燒得離奇嗎?”她遙遙望向那條長河,卻怎樣也想不通這是誰放的火,看樣子不像是凡人所為啊。 她仍記得,涇河中有許多溺死鬼還沒能去轉生投胎,無論這一場大火會不會燒死所有的水鬼,現在涇河里定是怨氣沖天,說不定還會有無辜的人為此喪命。 既然說要積善德,那就不能對這樣的事坐視不理。 她這副樣子倒是頗有些正氣凜然的感覺,可是一扭過頭就看見華鳶托著臉頰在笑。這個少年人本就長了一張極出眾的相貌,像這樣笑起來的時候說是顛倒眾生也不為過,可是這樣的驚艷感也僅僅是一瞬罷了。引商眨了眨眼的工夫,對方就收斂了笑意,又用那副懶洋洋的神情看向她。 這個人一向如此,總是喜歡露出一些與自己那張臉很不相符的神情。 “你以前是個讀書人吧?”她忍不住喃喃道。 華鳶的目光中滿是困惑之色。 “單看這張臉的話,還真是像宋玉?!彪m然她也沒見過宋玉的模樣,可是心里總覺得宋子淵在世之時就該是這副樣子。就像是她初遇華鳶之時,只覺得面前這個年輕人俊秀、文雅,無論怎樣看,都像是會寫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边@樣詞句的文人才子,而不該跟著她坑蒙拐騙以捉鬼為生。 只可惜現在已經不會這樣以為了。 她正說著話,華鳶已經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副銅鏡來,對著鏡子撫了撫自己的臉頰,那專注的模樣看得她后背一陣發寒。 才夸了兩句而已,就這么得意嗎? 清晨的霧氣中,風也比白日里清涼一些,只不過望了一會風景,已經整整兩夜沒睡的引商就不知何時就倚在門框上睡著了。她本就生得瘦弱,再加上日子過得拮據,挽起的袖子下面是兩截已經快要皮包骨的手腕。門框倚久了其實有些硌人,只是她卻毫無察覺,任清風拂面就這樣沉沉睡去,仿佛不會被世間任何事所打擾。 華鳶就坐在她身邊,看她無意識的抱緊了臂膀,似是有些冷。他伸了伸手,本想將她抱回房里,可是未等觸碰到她,就見她在睡夢中突然綻出一個笑容來,也不知到底是夢到了什么,竟會那樣滿足。 這笑容實在是有些刺人,他已經伸出去的手滯在半空中,須臾還是收了回來。 * 再醒來時已是日落之時,引商已經記不起自己是何時在門口睡著的,只在睜開眼睛后發覺自己身上蓋了兩條被子,想來分別是天靈和華鳶做的。 雖然她不知道這兩人怎么就沒想著把她拖回屋子里去,還真是任由她在門框上睡了一整天。 不過看到這個,她倒是想起了那日在涇河邊醒來時身上披著的衣服。那時她本以為這衣服是謝十一顧忌她是女兒身為她披上的,可是事后問起此事的時候,他們卻說尋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披著那衣衫了。 那就必然是花渡的了。 雖然對方三番兩次的從她身邊跑開,可是種種舉動都足以證明他對她心懷善意。引商也不是那么容易氣餒的人,時間還長,她總有一日要逮到對方好好道一聲謝。 及至夜半。 稀薄的霧氣中,涇河的河面上只有一艘小船在隨水悠悠飄蕩。引商躺在甲板上翹著腿,嘴里哼著不知名的調子,手上還握著一根魚竿。這個時辰釣魚想來是不會有什么好收成的,所以她也只是閑著無事拿這當個消遣。漁船和漁具是從三郎那里借來的,船身上的符咒是青玄先生親自寫上的,接下來她只需要悠閑的守在這里等著水鬼上鉤便好。 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她就知道這世上的鬼怪并非全是害人的厲鬼。淪為孤魂野鬼不得超生,他們本也是可憐人,再加上從未起過害人之心,像她這樣的小道士能為他們超渡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所以今日她守在此處不僅僅是擔心這河中的怨氣引來無辜的人喪命,也是為了見一見河底下那些無辜的溺鬼們,想辦法幫他們擺脫這涇河的束縛,早早投胎轉世去。只可惜在這里空等了許久,不僅魚沒釣上來一條,就連那水底下數不清的水鬼也不見一個。 難不成真的全被那場無名大火給燒死了? 正想著,小船卻輕搖了幾下,“吱呀”之聲雖然輕微,聽在她耳朵里卻清晰得很。躺在甲板上的引商仍是不動聲色的哼著自己的小調,待到船身搖晃的越來越明顯才猛地躍起身來,手上用力一甩便將那根魚竿甩向了對岸。這魚竿上的魚線是三郎特意為她準備的,比尋常的線要長上許多,魚鉤也如尖刀般鋒利。 眼看著這鉤子就要從臉頰劃過,站在岸邊的那個身影終于伸出手抓住了魚鉤,進而以手腕纏住了魚線,倏地一拽,幾乎將船上的引商拽了個趔趄,待到她站穩的時候,魚線另一端的那個人卻已經松了手準備離去了。 引商不甘心就這么放棄了,趁著對方轉身的工夫又將手中魚竿一甩,這下子,那魚鉤準確無誤的勾住了對方的衣領。她站在甲板上輕輕扯了扯魚竿,將那人從樹蔭下扯了出來。 這人永遠撐著那把血紅色的紙傘,也始終將那張面容擋在層層麻布之下。 她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能趁著他還沒逃開之前向他道了聲謝。謝他的救命之恩,謝他昨日幫她斬殺了那水鬼,謝他對素不相識的她頻頻施以援手…… 她的話還未完,聽到“素不相識”這四個字的時候,花渡卻突然抬起了頭,躊躇半天,像是不知道該不該說,又像是不好意思開口一樣,半天才憋出一句,“也不算素不相識吧?!?/br> “咦?”引商驚得差點把魚竿都甩掉了,僅用這一個字來表達自己的驚疑之情。 她這毫不掩飾自己情緒的舉動無疑讓花渡更為難了一些,他似是想往身后的槐樹林里躲一躲,可是衣領卻被這魚鉤死死勾著,他拿下來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著實是有些尷尬。 偏偏引商就是不肯放手,還好奇的追問著,“你的意思是,在你心里,你我已經算是相識了對嗎?” 她的語氣實在是太殷勤了一些,直逼得對對面的男子恨不得跳進這涇河里躲一躲。 可是這樣的直白對花渡來說就是最有用的方式,她目光灼灼,他避無可避,只能咬咬牙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話給說了出來,“你一直在盯著我看不是嗎?” 這話說得著實出乎引商的意料,那魚竿總算是從她手中脫落了,她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時間又驚又喜,百般情緒都齊齊涌上了心頭,幾乎攪得她整個人飄飄然。 確實,她與花渡總共見了沒幾次面,卻是次次盯著對方不放。任對方如何行事,她的目光都始終停留在他的身上??墒?,她原本以為他從未注意到,甚至還曾以為他是厭惡她的。 “我只是想認識你罷了?!彼恼Z氣中帶著壓不下的雀躍,又問,“你不想認識我?不然的話,躲什么?” 說話這樣大膽直白的女子,花渡是第一次遇到,或者說,“可你……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第一個女子?!?/br> 可是自從當了陰差開始,他接觸過許多女鬼,卻從來談不上結識。哪怕是上一次遇見的阿曉,也僅僅是他的公務,在處理公事的時候,所有生靈在他眼中都沒有男女之分。 引商總算知道了這個人為什么會刻意躲避著她。在此之前她還真是沒想到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公務上與私下里有著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