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宮城的天空從來都籠罩著一成不變的暗沉與陰霾,可今日看來,卻仿似透著一絲微光。 瑾蘇揚起唇角,對著那人,淺淺微笑。 那笑容純粹,一如江都初見。 萬馬奔騰,長風嘶嘯。 她及笄那年許下的愿望,到如今五載春秋,方得實現。 身邊人事更迭,惟愿初心,始終不變。 ...................................... “報——” “報告將軍,突厥夜襲,駐營將士傷亡慘重,就快抵擋不住了!” “報,漢軍在城外叫陣,城中已無可用將領?!?/br> “報——” 那一年寒冬,隋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之中。 敵軍鐵騎所到之處,草木凋零,人跡罕至,滿地硝煙焦土。 “城中無可用大將?宇文將軍呢?宇文將軍在哪里?” 哥舒瑀已駐守城池幾夜未眠,此刻眼眶下仍有一方青紫。敵方行軍手法詭異多變,他徹夜冥想,卻仍是思之不透。 “昨夜對抗突厥兵將時受了一箭,現正在營中上藥?!?/br> “傷勢如何?” “現在仍不知,不過軍醫所言,箭中含毒?!?/br> “果真卑鄙!” 哥舒瑀冷哼一聲,起身想拿過掛上的銀色頭盔,“替本將軍備戰馬!” “可將軍,您已幾夜未眠,恐怕......” “兄長?!?/br> 纖指在他前一步取走了盔甲,女子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讓瑾蘇替你去吧?!?/br> 她烏黑的發絲被高高挽起,一身戎裝之姿,目光堅定。 “你......” 哥舒瑀似是有些猶豫,他并非不愿信她,可她畢竟是一介女子,古往今來,哪有女子入陣殺敵之前例? 他擰眉,又想說些什么,可就在這時,一把匕首卻從外而飛入,猛地刺破帳簾,直直插入營中紅玉柱上。 眾人定睛看去,只見拿匕身已全部陷入柱中,并連著一片薄薄的信筏。 離得稍近些的士兵剛想伸手去碰,又被瑾蘇叫住,“小心有毒?!?/br> 她揮出腕上銀絲,慢慢勾勒住那秉匕首,將它輕輕拔出,信箋掉落在桌上,鋪陳在眾人面前。 ‘——西郊十里,特邀故人一聚?!?/br> 瑾蘇的拳漸漸握緊,“是蕭望的字?!?/br> 哥舒瑀伸手拿過那封信,細細端詳,“那所謂故人,指的是何人?” “皇上并未下榜文,極少有人知我已離開宮城,我想故人,說的該是兄長你?!辫K問道,“兄長可打算應約?” 男人點頭,“至于敵方叫陣......” “兄長放心,瑾蘇定會戰勝而歸?!?/br> “恩?!?/br> 哥舒瑀披上盔甲,剛要踏門而出,女子的聲音又從后響起。 “兄長可相信,他當真追隨叛軍?” 男人腳步一頓。 “我也不知?!彼谅曢_口,卻并未回頭,“瑾蘇,我只問你一句,若他當真反叛,你又想如何對待?” 女子靜默不語。 “我知你對他情深未變,可瑾蘇,你仍要記得,你是因何走向這方戰場?!?/br> 言罷,哥舒瑀大步向帳外走去。 因何而走向戰場? 瑾蘇恍惚,是啊,繼承蕭家風骨,守護大隋疆土,她怎可猶豫不決?兒女情長已糾纏了她半生,如今她身肩皇上重托,絕不能再受其擺布! “來人,整軍備戰!” 天降急雪。 戰事一直持續到午夜,才以漢軍退兵而告結束。 隋軍同樣傷亡慘重,也無力乘勝追擊,只能退回城內,稍作歇息。 瑾蘇回城,便去巡視眾將士傷亡情況,而安撫過后,竟又不知不覺踱步到了宇文成都帳前。 來到清源已半月有余,除卻上陣作戰外,兩人幾乎沒有任何交流。成都知她仍舊心中記恨,也不敢再貿然多說些什么,即便有時目光匆匆交匯,他也會不自然的躲開。 帳簾掀開又放下,多名士兵端著熱水進進出出,帳內只點著一盞昏暗的燭火,冷風吹入,忽明忽暗。 他許是傷的很重吧。 瑾蘇想,清晨仿若聽到,他中了敵軍一箭,而箭上有毒。 如今,那毒素可去干凈了? 纖指猶豫的觸上帳簾,只掀開一角,就慢慢頓住。她目光渙散,手上也再沒有了動作。 “蕭姑娘,您要進去么?” 正打算提著熱水進屋的小兵看到這一幕,出聲問道。 “我......” 瑾蘇還未及說話,那小兵已是熱情的掀開了簾帳,沖著屋內喊道,“宇文將軍,蕭姑娘來看您了!” 隨著這一聲叫喊,屋內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至帳簾前。 女子一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著頭皮,慢慢隨著那小兵踱步入帳中。 宇文成都就仰躺在一方榻上,只著了一層單薄的里衣,胸口處的白色繃帶,似乎還在滲著血。本是半瞇著的眸在聽到那小兵喊出‘蕭姑娘來了’這一句話后猛然睜開,那目光緊緊鎖在瑾蘇身上,眸中似乎還帶著隱隱的欣喜。 “他傷的如何?” 瑾蘇避開他的目光,向大夫詢問道。 “雖未傷及命脈,可箭中毒素一時半會也很難清除干凈,這幾日還是需要靜養?!?/br> “恩?!?/br> 女子點點頭,看著那奔忙一天已疲憊不堪的老大夫,道,“勞您費心了,也早些回去休息吧,這里有將士們守著呢?!?/br> 大夫應了一聲,又交代了些事宜,便提起藥箱,走出帳外。 宇文成都費力直起上身,向離得稍近些的小將使了個眼色。小將倒也不知這兩人之間的恩怨,還以為是宇文將軍對蕭姑娘有意,不想人打擾,會意的一笑,趕著眾人也出了營帳。 瑾蘇還未反應過來,就看到將士們一個接一個的出帳,只一瞬間,營內就只剩下了自己和宇文成都兩人。 燭火忽明忽暗,整個營帳內的氣氛霎時有些凝重。 “瑾蘇......” 身后傳來男人低啞的呼喚。 女子咬著下唇,拳頭松開,又握緊,也不再看他,轉身就向外走去。 “瑾蘇!” 宇文成都急急又喊了一聲,生怕那人就這樣走了,他掙扎著想下床,又因力氣不足猛然撞翻了床頭的水盆。熱水guntang,正好灑落在男人的傷口上。 他悶聲倒在地上,薄唇一片慘白。 瑾蘇一驚,身體已是比意識先做出了反應,她大步上前,慢慢扶起他,“沒事吧?”她開口數落,“你怎么還是和幼時一樣,辦事那么不知輕重?” 話音剛落,愣住的不只是自己,還有那已是疼的說不出話的宇文成都。 幼時...... 你怎還是和幼時一樣...... 四年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那兩個字仿若早已成了兩人間的禁區。 她心頭恨意尖銳,她似乎已忘了這個誓言要報復折磨的男人曾和自己有過怎樣的過往,他們是青梅竹馬,是曾經好到不分彼此的人...... 成都。 宇文成都。 她垂眸,纖指慢慢從男人身上劃下,她埋首蹲在地上,突然就難過的不能自已。 眼眶酸澀的厲害,有溫熱的淚順著指尖劃下,一顆一顆,砸落在冰涼的地上。 “瑾蘇,你別哭,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成都伸出手,慢慢環抱住那纖弱的女孩,他的聲音低啞,驚慌失措,一句一句,一聲一聲哀哄。 就好像幼時一般,她每每受了委屈,就會趴在自己懷里悶聲的哭,小小的女孩細細的抽泣,讓他恨不得將傷她那人千刀萬剮。于是成都想,他那時怎會像鬼迷了心竅一樣傷害她呢,他怎會忍心將她的哭泣她的哀求通通視而不見,他怎舍得...... 咸濕的淚落在他纏著繃帶的傷口處,混著guntang的熱水,說不清是身體上還是心上,劇痛刺骨。 “我知你恨我,我知你永遠也不會原諒我,我知你想我為他償命,瑾蘇,只要你說,哪怕你要我的命,我什么都給你......” 女子抬頭,雙眼紅腫著,聲音哽咽,“我替你換藥?!?/br> 如今兩軍對峙,戰事焦灼,隋軍少不了主帥。 她這樣告訴自己。 纖指顫抖著解下那已被染紅的繃帶,瑾蘇拿過一旁的瓷瓶,細細向他的傷口重新上藥。 “我昨夜,好像在軍中見到了問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