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蕭皇后...... 他當真還有資格,去尋回他的凰鳥么? 蕭望嘴角微勾,溢滿了苦澀。 四年了,他的頭上滋了白發,眼角也生了紋路,他已不再年輕,失去愛人,他身心蒼老。這樣的他,一個什么都沒有了的他,可還有機會,再擁有她么? 燭火微弱,映在單薄的紙窗上,一室清冷。 ‘當當當——’ 敲門聲驟響。 “進來?!?/br> 門被人從外推開,女子走的很急,直到立于桌案旁,才氣喘著聲音開口,“主人?!?/br> “出了何事?” “夢詩,夢詩她不見了,我和子夜去到她的房間時,只看到桌上的書信。信上所言,她思念無歡jiejie,便孤身一人回京找尋了。...主人,夢詩的眼疾前些日子才剛好,京城又不是什么太平地界,柳兒著實擔心,不如我們......” “子夜在哪里?” 問柳話還未完,便被男人打斷。他放下手中玉簫,抬頭看向那似乎很是著急的女子,一雙黑瞳滿是探究的目光。 “他已先去找尋了?!?/br> 女子抿了抿唇,道。 “是么?”蕭望站起了身,低聲笑笑,“我猜,他們是一同上路的吧?!?/br> 他閉了閉眸,“問柳,你們不過想以此種理由,讓我回長安,對么?” “主人......” “你說得對,我是怕了,我怕事實真相并非我設想,甚至比我心中最壞打算仍要殘忍百倍,所以我寧愿,在這里守著一個沒有尸首的墳,守著一間冰冷的屋子度此殘生。至少如此,我還可以欺騙自己,她,仍是我一人的?!?/br> 愛也好,恨也罷,皆由他一人。 “可主人,”問柳仍不死心,“您就不想再見她一面嗎?若那人當真是她,若她過得好,便不再打擾......如此,不是比留下一輩子的遺憾要好?”她頓了頓,看向那眼角眉梢滿是痛苦神色的男人,低喃,“我知道,您只是怕,您怕再因私欲傷了她是么?可主人,已經四年了,您已經不再是從前了,柳兒信你,而你,就不能給自己多一分信心嗎?” ☆、第二十三章 舊地 馬車駛入長安城郊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許是晝夜趕路的緣由,馬夫也有些疲憊,這駕車的速度便慢慢降了下來。 蕭望一夜未眠,他倚靠著車窗,從夜幕到天明。整整四年未踏足這片都城,而如今距離愈近,他只感覺心愈難安。重回舊地,太多他以為已遺忘的過往一幕幕重回記憶,如今想想,竟好似恍如隔世。 十月的長安已然入了秋,窗外下著小雨,風透過簾布而入,更多了幾分涼意。 對面的女子似乎也睡得很不安穩,柳眉緊蹙,像是在被什么難纏的噩夢所擾。蕭望解下外袍,輕輕披掛在她的身上,黑瞳注視著那張纖美如初的容顏。他不懂,他當真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在他如此待她,甚至一手毀去她所有的幸福后,她究竟是為何仍要選擇留在他身邊,至今也不肯背棄? 雨滴一顆顆敲打在車身上,再順著簾布滑下,男人閉了閉眼,斂去所有情緒。 問柳睡眠是極淺的,路上一個顛簸,便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她揉了揉眼眶,慢慢起身,這才看到身上那披蓋著的的墨色衣袍,“主人?” 她抬眼,目光落在那只著一件單衣,靜靜靠在車身上的俊朗男子。 “你醒了?!?nbsp;蕭望的聲音有一絲沙啞,看著那欲解下衣袍歸還自己的女子,開口道,“不必了,近日天涼,小心身子?!?/br> “嗯?!?/br> 問柳收緊衣袍,輕輕應了一聲,她抬眼,卻撞入了男人一雙漆黑的眸中,正以極細密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主人?” 問柳極不自然的別開了目光,“你……在想什么?” “我想起了第一次見你的情形,整整有十年了吧,那個時候,你還是一個癡癡傻傻的小丫頭……” 男人低聲笑,低醇的音色緩緩開口道,“這才發現,我已有許久不曾這般仔細地看過你了,問柳,”他頓了頓,輕喃,“你可還記得十年前初見我時的樣子?照比過去,我是否,老了許多?” 他知道的,他看得到自己鬢上的白絲和眼下的褶皺,他不再年輕,他已是而立之年,而那女子若當真還在世上,不過只是桃李年華,他怕,他幾乎自卑的厲害,這樣蒼老的他,可還能以平等的身份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嗎? 一把年紀了。 他仍記得那時候她縮在自己懷里的嬌俏模樣,她調皮的拔他下巴上的細茬笑話他一把年紀仍要老牛吃嫩草。 而現在呢? 她是否也在以同種姿態窩在另一個人的懷中美目流盼巧笑嫣然? 蕭望笑的苦澀,他想,回憶當真是最烈的劇毒。 問柳看著男人的笑容愈發覺得心酸,她垂眸,有些慌亂無措的開口,“不,您沒有老,你仍是像以前一樣的俊朗年輕?!?/br> “是么?” 他笑笑,不置可否的樣子。將頭重新靠在車身上,靜靜闔上了眼。 睡意清淺。 進城的時候,雨后初晴。 馬車??吭谝惶幥逖庞撵o的院宅前,綠紗白裙的少女正四下張望著,目光在觸及到那墨衣英挺男子時,已是驚喜的叫起了人,“衍哥哥!” 許是因為等的有些久了,她的大眼還有一絲迷茫,漂亮的長發松散的綁在肩上,綰成一抹精致的弧度。 問柳跟在蕭望后面下車,答謝過車夫后便向那笑顏明媚的女孩走去,“有了衍哥哥就忘了問柳jiejie是不是?你這個見色忘友的丫頭!”她故作生氣的樣子,纖指卻寵溺的揉著她的發,“小心被子你的子夜大哥看到,他可是會吃醋的呢?!?/br> “你,你胡說什么嘛,”夢詩的臉蛋有幾分不自覺的泛紅,眨著眼睛偷偷向后瞄去,在看到那青衣男子唇畔的笑意時,又極不自然的別過了頭,“他,他才不會吃我的醋......” 她只是氣那塊大木頭,朝夕相伴了整整四年,明明說過治好了她的眼疾便要正式在一起的,可這都過了那么多日,他卻仍是不肯開口。夢詩恨恨的想,他若不是太過遲鈍,便就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吃醋?她擰擰秀眉,她就是要他吃醋!這么想著,挽著蕭望手臂的動作又更親昵了一些,小小的頭也毫不猶豫的向他的那側慢慢偏了過去。 “你呀!” 蕭望對于自己被作為這對小情人之間的感情調劑品很是無奈,彈彈女孩小巧的鼻尖,又向后方的男子投去一個求救的目光。 子夜同樣很是無奈,他想定是自己太寵她了,讓那個初遇時還是內斂娟秀小丫頭如今已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小魔女,不過......他垂眸低笑,誰讓自己愛慘了她呢?管她任性刁蠻,他也心甘情愿的陪她瘋癲,不是么? 他上前,將那女孩兒細密的攬入自己懷中,“別鬧了,”長指掃過她有些冰涼的臉蛋,“外面風大,先進屋再說,嗯?” 夢詩似是對他在眾人面前表現的親密有些不好意思,伸出小手胡亂推搡著,“你,你才不許鬧?!彼哪橆a酡紅,羞怯又漂亮。 子夜笑笑,目光轉向一旁的蕭望,“主人,您近日舟車勞頓,還是先進屋歇息吧。下人已備好了膳食,現在便可享用了?!?/br> “你們先吃,不必等我?!?/br> 蕭望道,“我還有幾件事要辦,晚些會回來?!?/br> “那,可用屬下陪您?” “不必了?!?/br> 他笑笑婉拒,回頭看向那神態同樣擔憂的白衣女子,“問柳,你也累了,就先隨子夜入屋吧,不必擔心?!?/br> “是?!?/br> 問柳應。 她幾乎可以猜到他此行是去見誰,長安城對于他來說有太多太多不可割舍的過去,除卻那女子,還有一個,他同樣歉疚多年的人。也許重返舊地,當真能解開兩人的心結,不是么? .......................... 蕭望已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未曾再回到蕭府了,只是此刻看著那匾額上的幾個大字,竟只覺有些陌生的可怕。 他側身站在陰影處,深吸一口氣,閃過門口的守衛,進入府內。 后院那棵最高的桂樹仍舊枝繁葉茂,草木花圃,還保持著四年前的模樣。他記得那女子最喜歡在林間下習武練功,累了,便睡在桂樹下,然后等他傍晚回府的時候將她抱回房間。他在涼亭中教她彈琴,可她總是很笨,甚至練了半月有余,還是分不清二弦三弦。她會在他專心致志指點自己的時候,偷偷吻上他的頰畔,那個時候她最喜歡做的,便是無時無刻的想著染指他...... 而如今,是否便應了那句老話,物仍是,人已非? “爹爹,爹爹,......” 思緒被一道清脆的童聲打斷,蕭望抬眸隨著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湖邊草地上,一個嬌俏的女娃娃手中拿著個小木棍,正在有模有樣的比劃著。她小小的個子,穿著粉紅的衣裙,小臉有些臟兮兮的,卻漂亮精致的不得了。 “念兒,不許鬧!” 那是男人略帶嚴厲的教訓聲,他糾正著女孩兒的動作,手指撥弄著她胡亂動彈的小腦袋。許是他的力道有些大了,女孩兒眼眶含淚,‘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娘親,娘親,爹爹欺負念兒......嗚...念兒疼......” “哥舒瑀!” 專心在一旁刺著繡的女子聽到自家女兒又被那個粗魯的男子弄哭了,用力瞪他,“念兒還小,你就不能多點耐心?你要是再如此,我便帶著她回皇宮住,讓你再也找不到我們!” 她輕輕抱起那哭的臟兮兮的女孩,柔聲安慰著,“念兒乖,不哭,娘親在,娘親幫你教訓爹爹,我們不理他,好不好?” 男人慌了,看著那一大一小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兩個女人同仇敵愾的樣子,用力扶了扶自己的腦袋,開始可憐兮兮的低頭認錯,“別這樣,蘭兒,是我的錯,你...你別帶她回宮,你們走了,我怎么辦?” “哼?!?/br> 語蘭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買他的賬。 “我道歉還不成嗎?蘭兒,你別生氣好不好?” 哥舒瑀捏著女子的衣角,一副認罰認怨的模樣。他想自己怎么就窩囊成了這樣,被兩個女人給收的服服帖帖,一點男子氣概都不剩了......他咬咬牙,雖是這么想著,捏著她衣服的手仍是用力的搖呀搖,那委屈的模樣讓語蘭終于不可遏制的輕笑出聲。 “那,你同我保證是最后一次,若有下次......” 話還未落,便被他搶了過來,“沒有了沒有了,臣哥舒瑀向公主大人發誓,絕對不會有下一次了!”男人伸出三根手指頭,一本正經的樣子。 語蘭這才滿意,輕拍著懷中軟軟的小身子,輕聲開口,“念兒乖,是不是餓了?走,娘親帶你回去吃飯,好不好?” “唔......好,吃飯,吃飯飯......” 小丫頭一聽到‘吃’這個字眼,當下也就忘了自己是在生自家爹爹的氣,從女子的懷抱跳下來,又捏住男人粗糙的大掌,一手一個,向飯堂而去了。 哥舒瑀唇角微微勾著,牽著那軟軟小小的手掌,跟著向前走去。他看著湖面上倒映著三人的身影,心頭暖意盎然,可......遠處那個身影是...... 他回頭,眸色不自覺的又暗了幾分。 ☆、第二十四章 心結 繁茂的桂樹下,靜靜佇立著一個挺拔的墨衣男子。風很大,吹散了他額前的發,衣角翻飛。 未等多久,身后便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