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是?!绷柘錾钌畹匚丝跉?,終于是點了點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我為醫者,須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后,自慮吉兇,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凄愴。勿避艱險、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工夫形跡之心——每一個萬花弟子,入谷學醫前,都要跟隨孫師父立下這樣的重誓,此生常懷大醫精誠之心、精勤不倦、濟世蒼生?!?/br> 凌霄的聲音很平靜,語速不急不緩、并沒有什么明顯的情緒,可念出了這段話來,卻像是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鄭重和虔誠,認真得……仿佛在立下什么誓言一樣。她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底已經是一片清明與平靜: “所以,從來就沒有什么毒藥、我萬花谷也從來都沒有什么醫毒雙絕。稱絕的只有醫術——足以生死人rou白骨的醫術?!?/br> “我殺過很多人,但我從來沒有傷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绷柘鲅鲋^看他——因為身高的差距,她要仰著臉才能和他對視??杉幢闶沁@樣,卻好像也半點都無損于她的一身氣勢。她看著他,坦然道,“只是我依然虧欠于你?!?/br> 這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初見的那一天,那一睜眼、那一個對視——本該嫵媚的鳳眼里分明就帶著尸山血海般的殺氣。 是一種純粹的、坦蕩的、凜然的殺氣。 葉霖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兩人一時間似乎都再無話可說,就這么對視著沉默了下來。 良久之后,葉霖終于是又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笑來:“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真相,結果你寧愿給我一顆假的解藥了事。根本就不在乎我怎么看你,是嗎?”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過看起來好像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比~霖笑著聳了聳肩。下一刻,還沒等凌霄答話,“砰”的一聲巨響已經搶在了她的前頭作了回答—— 葉霖的房門,被他摔上了。 ——那音量,足以說明了他摔門時用的力氣有多大。 凌霄有些呆呆地站在門口、愣愣地看著已經緊緊閉上了的房門,眼底破天荒地帶上了幾分茫然。 好一會兒,她才有些恍恍惚惚地回了屬于自己的那間客房,取出了壓在枕下的孤心筆、抱在懷里仰著臉看向窗外的月亮——天氣有些陰沉,就連月亮都像是有些晦暗不明。 少女精致的臉上帶著莫名的悵然。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鬧鐘的響聲終于劃破了異常寂靜的夜色。凌霄低頭去看鬧鐘——十點了,這是葉霖給她定的。他怕她每天都看書到深夜,特地給她設了鬧鐘、千叮萬囑看書不能超過晚上十點、鬧鐘一響就得去洗漱休息。 凌霄沉默著按掉了鬧鐘,抱著筆往外走,很快就站在了葉霖的房間門口,抬手敲了敲門。 沒有得到任何回答——葉霖不搭理她。 “葉霖,”凌霄喊他,“我知道你沒睡?!?/br> 輕柔的聲音像是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門板、清晰地響在臥室里。 然而葉霖依然還是沒有搭理她。 凌霄的耐心一向不是很好,換了平時早就也摔門走人了??蛇@時候她卻是難得地好脾氣,依然平平靜靜地站在門口,不緊不慢地敲了兩下門: “總得給我個解釋的機會?!?/br> 這一回,房間里終于是有了反應——葉霖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了出來: “自己進來?!?/br> 凌霄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手上的動作卻是飛快,只是隨手在門鎖上輕輕撥弄了兩下,轉眼間就傳來了鎖被打開的“咔噠”聲。 凌霄推門進去——屋里光線很昏暗,葉霖沒有開頂燈,而是只開了一盞臺燈;他穿著居家服仰躺在床上,滿身都是疲憊的氣息。 凌霄走到床邊站定。 葉霖似乎是直到這時候才終于稍稍地睜開了眼睛、聲音微?。骸澳蔷徒忉尠??!?/br> “其實……也沒有什么可解釋的?!绷柘鲩_口的第一句話就讓葉霖一瞬間猛地睜開了眼睛、恨不得馬上就把她扔出去:“耍我能讓你凌女俠覺得自己很聰明是嗎?” 凌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的脾氣并不好,一向都不愛解釋。其實是否真的下毒又有什么區別?我脅迫恐嚇你總是事實,讓你無辜受累、提心吊膽也是事實,這和毒藥的真假并無關系。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我并不后悔當時這樣做,也并不希求你的原諒?!?/br> 葉霖忽然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冷笑了一聲:“凌霄,你知不知道你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嗯?”凌霄似乎是對他的問題微有些意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太聰明了?”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葉霖簡直要被她氣笑了,一張俊臉當即更黑、聲音更冷:“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仗著自己聰明就總喜歡自以為是!” 凌霄聞言揚了揚眉、慢吞吞地“哦”了一聲:“那說白了,就還是錯在太聰明?!?/br> “滾出去!”葉霖恨不得能再摔一次門走人,拒絕再和這樣自以為是到不要臉的人繼續對話。 凌霄這時候卻半點都不生氣,甚至反而還彎著眉眼笑了起來,隨手撣了撣床單、干脆就在床沿坐了下來,抱著筆仰著臉看他:“好吧,愿聞其詳?!?/br> 她穿著睡衣、抱著筆坐在床邊,也許是光線太過昏暗,居然將她整個人都暈染得柔和了下來,甚至讓他覺得……她臉上的那種神色,幾乎可以稱之為討好和安撫。 葉霖忽然就再也罵不出口了。 他和她靜靜地對視了十來秒,終于是再一次冷笑了一聲:“你說你不解釋,是因為毒藥是真是假都沒有區別、反正我肯定都不會原諒你——可你不是我,你憑什么斷定我就一定不會原諒你?你未免也自以為是得過頭了吧!誰給你的自信?” 他這話說完,屋里當下就是一片安靜——凌霄出乎意料地沒有再說話,只是微微抬著頭定定地看著自己,臉上似乎是帶著隱約的笑意和……復雜之色。 葉霖被她看得有些局促,下意識地輕咳了一聲。 凌霄卻忽然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笑來:“葉霖,如果我的毛病是自以為是,那你的毛病——就是太過心軟好說話?!?/br> 她這樣脅迫他,他最后居然是因為她沒有“自證清白”而動怒——看起來似乎是有些可笑,卻居然又讓她覺得……有些酸澀。 “不勞費心?!碧芍仓袠尩娜~霖簡直已經不想再和她說話了,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懶得再看她。 凌霄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手臂,一手撐著床一邊傾了身子湊過去:“嗯……是我太過自以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請葉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與我一般見識?!?/br> 那語氣,簡直就跟哄著鬧脾氣的小孩兒似的滿是敷衍。 葉霖簡直恨不得揍她一頓,手都已經捏成拳抬起來了,卻忽然意識到兩人之間簡直是天差地別的武力值,半晌后到底還是氣悶地把胳膊放了下來,卻聽見凌霄這時候已經換下了那種哄小孩兒的語氣、微微頓了頓后,語氣里竟像是帶著罕見的溫柔,又像是有著幾分隱約的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