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如同一個炸雷響在耳畔,江城緊張的手心出了汗。 有一個念頭模模糊糊出現在她腦海里,但是這個念頭太模糊了,她好像竭力想看清楚,又很不愿看清楚,自己在跟自己掙扎…… “叔父這是何意?”桓大將軍笑道。 陵江王哈哈大笑,“桓惕,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咱們各自打的什么主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么,在先太后面前立過重誓的,絕不傷害我阿兄,只要他活著,我便安安份份做我的陵江王。你呢?只要你和阿婧還是恩愛夫妻,只要阿婧還好好的,你就想做些什么也要暫時隱忍,對不對?” 江城胸中一片冰涼。 那個模模糊糊的、她想要躲避不想看清楚的念頭還是清晰了、明了了:陵江王和桓家之所以這些年來成為死敵,一方面確實有誤會,有心人從中作梗,另一方面也是他們有根本利益上的沖突。因為陵江王曾經離皇位很近,先帝本來是要傳位給他的,他當然不肯死心,而桓家權勢很大,比老皇帝、太子、會稽王這些人更有實權,桓家又怎么肯一直屈居做臣子,而不是奪了這天下,自己登基做皇帝呢?這才是陵江王和桓家交惡的真正原因吧?因為他們全都有意登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誰也不肯讓誰…… 江城的手一點一點涼了,桓廣陽心痛,雙手握起她柔軟白皙的小手,放到唇畔親了親。 江城有些茫然的看過去,迎上的是他溫柔又堅定的目光。 他的眼眸和這湖水一樣是淡藍色的,寧靜包容、幽邃深遠、柔情無限。 江城本是有些凄涼的,被他溫柔深情的凝視著,心卻慢慢定下來了。 “我們不會反目成仇,對不對?”她滿懷希望的看著他,聲音細如蚊吶。 “不會?!彼麤]有一絲猶疑。 江城忽然有了要流淚的沖動。這是很大很嚴重的一件事,他卻是連猶豫都沒有啊,要有怎樣的深情才能做到這一步? “叔父想多了,桓家并無不臣之心?!被复髮④娎涞牡?。 陵江王哧笑,“真的么?阿惕,當年你父親支持我阿兄,反對我,為的是什么???難道不是因為我阿兄昏庸無能好控制么?” 桓大將軍默然許久。 江城和桓廣陽也是默然。陵江王說的沒錯,當年的老皇帝在先帝諸皇子之中既不是嫡,又不是長,更不算賢明卓著,他所能依仗的僅僅是有位英氣勃勃的同母弟,先帝有意立他的同母弟為儲君,便一步一步抬舉他的生母,但先帝作繭自縛,因為老皇帝和陵江王的生母做了皇后,老皇帝成了嫡長子,理所應當成為太子,而陵江王的繼承順序在老皇帝之后……桓大司馬當時支持這樣的皇子還可能是因為什么原因,當然是因為他昏庸無能好控制,能夠滿足他做權臣的**啊。 桓大將軍打了個哈哈,“叔父,今上登基所依賴的不僅有桓家的支持,還有王家,叔父不會忘記吧?叔父,當年您和今上差不多同時開始選妃,我聽說先帝有意為您選王謝高門之女,不過后來這些高門貴女對您都退避三舍了,您當然知道是為了什么,哈哈哈?!?/br> “你……你……”陵江王頗為惱怒,都說不出話了。 “為了什么?為了什么?”江城腦中迅速轉著念頭。 當時肯定是老皇帝和陵江王同為皇子,老皇帝還沒被立為太子,他和陵江王相比除了年少些是兄長之外便再也沒有別的優勢了,為什么王家、謝家的女兒都不愿嫁給陵江王?難道是因為……?想到陵江王府那位庶出的長子蕭凈,江城仿佛有些明白了。仇大娘早就說過,蕭凈因為生母出身卑微,在陵江王面前沒什么地位,可能不僅僅因為蕭凈生母的出身,還有其他的原因吧?譬如說,蕭凈是在一個他根本不應該出生的時候來到這世上的…… “桓惕,你膽敢諷刺我!”陵江王大怒。 桓大將軍笑,“叔父,我很尊敬您的,哪敢諷刺笑話您?我只是提醒一些您沒有注意到的往事罷了。叔父,您當年是在先太后宮里小憩,在那里遇到了蕭凈的生母,對么?叔父,那是在先太后宮里啊,雖然您和今上同為太后親生,不過今上依戀太后,時常在太后身邊服侍,您卻志在千里時常不回宮,兩相比較,太后是更喜歡今上呢,還是更喜歡您呢?” “你胡說!”陵江王怒極,亭子里傳出他大聲喘氣的聲音。 “可憐的翁翁?!苯切睦镆魂囯y過。 她從來也了解已經過世的太后,可是聽了桓大將軍的話,依稀也能猜想到當時的情形了。先太后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平庸,依戀她,小兒子出眾,每天不著家,太后肯定是兩個兒子都疼愛的,但是她更愿意讓平庸的大兒子登上皇位,一個是因為感情更深厚,另一個是有些做母親的總是試圖在子女之間均貧富。你不是能干嘛,不是出色嘛,你自己去開疆拓土也會有所成就的,你兄長笨,必須要繼承家業才行……就這樣,她在老皇帝和陵江王擇妃的時候設下圈套,讓她宮里的宮女懷上了陵江王的骨rou。還沒娶親就有庶出的兒子了,可見這個人分不清輕重,可見這個人自制力極差,呵呵,王謝高門的貴女愿意嫁給他才是奇怪了。 江城想到陵江王的遭遇,心里難過,對他頗為同情。 一母同胞的兄長算計他,這也還罷了,親生母親也這么對他,讓人情何以堪。 “叔父,您真的想多了,桓家確實沒有不臣之心?!被复髮④娬f道:“當年您兩度被刺殺,我也不確定這事和桓家有沒有干系……” “這件事不必再提了?!绷杲趵淅涞牡溃骸熬退阏媸悄愀赣H下的手,也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我信你的為人,你說不知道,就是真不知道。你都不知道,十三郎自然更是一無所知,那和十三郎便沒有一點關系了。我能認回沖兒、認回沖兒一家,十三郎功勞很大。我心里記著十三郎的情,不會把這筆帳算到他頭上去的?!?/br> “叔父英明!”桓大將軍聽他這么說,大喜。 陵江王又冷冰冰的道:“我和你家交惡了這么多年,有些事本來不耐煩解釋的。不過,現在我看著十三郎這孩子很順眼,便耐下性子和你說說吧?;柑?,我這個人雖稱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卻絕不是卑鄙小人。什么動手害個三歲的孩子,見到三歲的孩子性命垂危卻故意將能解救他的神醫藏起來,這種事我根本不屑于做!” “翁翁肯好好的解釋了?!苯锹牭搅杲踹@么說,非常欣慰。 有些事放到桌面上攤開來一說,其實真是什么事也沒有。就怕雙方都拗著,死活就是不肯開口好好說話,誤會一再加深,弄的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怨氣日積月累,越來越厲害。 她的小手又漸漸暖過來了。 桓廣陽握著她溫軟的手掌,心神蕩漾,又放到唇畔親了親。 “喂?!苯切÷暤?、氣惱的喂了一聲,神色中滿是警告之意。 桓廣陽輕笑,眉目之間滿是春意,“原本是涼的,親親便變暖了,我是為你好……” “呸,無恥小人?!苯怯中哂謿?,低聲罵他,“君子啊,你不應該是君子么?” “我寧愿做這樣的小人?!盎笍V陽喟嘆,看著她白皙中透著粉嫩的小手掌,語氣纏綿。 “還以為他是君子呢,原來是個色鬼?!苯菚?。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桓大將軍沉默片刻,緩緩道:“時至今日,我也相信這件事和叔父無關。叔父,當時我愛子生命垂危,應該已經失了方寸……”陵江王揮揮手,“別說了,我明白?;柑?,過往的恩怨就讓它過去吧,以后咱們各憑本事,誰也不用讓著誰。我虧欠沖兒,也虧欠阿令,現在阿令也大了,她的終身大事,憑她的心意,只看她喜歡不喜歡?!被复髮④婓@喜不已,“真的么?只看阿令喜不喜歡?叔父,這還用問么,阿令她肯定是……肯定……”大概是想說“阿令肯定喜歡十三郎”的,可是被陵江王惡狠狠的瞪著,后半截話硬生生咽回去了。 “阿令還小,過幾年才出閣?!绷杲跽Z氣生硬,“這幾年當中十三郎這表兄可以登門拜訪,表兄表妹見個面也無妨?;柑?,我答應你,無論將來形勢如何,我必定不會遷怒到晚輩身上,對十三郎始終如一?!?/br> “我也是一樣,無論世事如何變幻,對阿令始終珍愛如親生女兒?!被复髮④娚裆嵵?。 “你倆到底打算怎樣???”江城苦起一張小臉。 陵江王和桓大將軍的對話桓廣陽明明也聽到了,也知道這是很要緊的話,卻偏偏一直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身邊坐著他癡心愛慕的女郎,這時要他鎮定從容如平日,也太難為他了。 江城雖然瞪他,卻并沒有用力掙開他的手,桓廣陽心里甜絲絲的。 “表妹?!彼p聲呼喚她。 江城忽然側耳傾聽,“不好,有人來了?!被笍V陽警覺,悄沒聲息的起身到瞭望臺看了看,“有船過來了?!苯且财鹕砀饪?,“是我阿父?!被笍V陽眼疾手快將凳子折疊好收起來,“表妹,我繞到前面,跳水走?!辈贿B累江城,要跳水離開。江城攔住他,“不用了,你就是跳了水,我阿父也會追上的,他水性很好。 “誰在外面?”他倆不知不覺說話聲音就大了,陵江王和桓大將軍一齊到了窗邊。 “翁翁?!苯寝D過頭,訕訕的笑,“翁翁,我……我見這里風景好,特地來轉轉……” “外叔祖,阿父?!被笍V陽硬著頭皮,一臉的窘態。 “阿令快進來?!绷杲醍敊C立斷,“見了你阿父就說翁翁讓你在這里的,記住了么?” “記住了,記住了?!苯窍渤鐾?,忙不迭的點頭。 陵江王還真是護短的翁翁,就像后世溺愛孫女的爺爺一樣,幫著孫女騙爸爸…… “十三郎也進來,你是跟著阿父的?!被复髮④娦Φ?。 “是,阿父?!被笍V陽淺笑答應,和江城對視一眼,兩人眸中都有無盡的歡喜,眼波流轉,水光瀲滟,熠熠生輝。 作者有話要說: 先到這兒,晚上繼續。 ☆、第139章 139 一葉扁舟翩然而至,蕭沖下船進亭,看到亭中不只有陵江王和桓大將軍,還有江城和桓廣陽,便知道他倆是來偷聽的,不由的眉頭微蹙。 江城沖他陪著笑臉,桓廣陽也不好意思,深深一揖。 本以為他要板著臉訓斥兩句的,誰知并沒有。 “阿父,蕭慶正來了,說王妃生了急病,請您回府看看?!笔挍_簡短說道。 江城驚訝的看了桓廣陽一眼,難道方才她聽到的紛亂不是桓廣陽引起的,而是蕭慶正么? “蕭慶正現在和誰在一起?”桓廣陽沉聲問道:“舅父,蕭慶正這個人……外叔祖不是外人,我也不妨實話實說,蕭慶正這個人殘忍狡詐,不可不防?!?/br> “還很野性?!苯峭笛劭纯戳杲?,“好像荒野上的狼似的?!?/br> 蕭慶正怎么看也不像是個正常人,好像茹毛飲血長大似的,野性難馴。 陵江王有些尷尬,也有些煩惱,“阿令和十三郎方才也聽到了,知道蕭慶正的阿父是什么身世……唉,不說了,先回去吧?!?/br> 桓大將軍冷笑,“若我料得不錯,這本來犯了大罪、應該被關在牢里的人被陛下釋放出來,也是有用意的吧?叔父,蕭慶正雖是你的親孫子,我也要說句公道話,以后您就算不把他關起來,也得看好了。要不然,他不定做出什么令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呢?!?/br> 江城臉色變了變,“姑父您這話我聽著真糝得慌?!崩挍_催促道:“阿母現在應該帶著阿倩在外面玩,咱們快走吧?!笔挍_沉聲道:“你阿母身邊有護衛?!彪m然這么說,心也提起來了,匆匆告訴陵江王和桓大將軍,“船小,稍后我命人來載兩位。阿令和十三郎先跟著我走?!睅е呛突笍V陽出來上了船。 “快,回去!”蕭沖上了船,便揚聲吩咐。 船夫答應一聲,船漿在水中輕輕一點,小舟便離了岸。 陵江王和桓大將軍并肩站在外面看著他們漸漸遠去,陵江王面色沉暗,“蕭慶正這臭小子難道又喪心病狂想害人了不成?”桓大將軍淡笑,“陛下總不會無緣無故放他出來的?!绷杲醭聊?,道:“我這便命人押他回蜀地,將他看管起來?!被复髮④娦α诵?,“陵江王府的家務事,自然是叔父做主。叔父,我可是聽十三郎說過,蕭慶正很早之前就意圖傷害阿令,阿令親手射傷了他的下屬,他還曾經揚言要報復呢?!绷杲跖怆[現,“從前他不知道阿令的身份還算了,現在知道阿令是他的堂妹,若還存有歹意,我一定親手殺了他!” “到底是親孫子?!被复髮④妱竦溃骸笆甯高€是慎重為好,若他實在不肯悔改,關起來也就是了?!?/br> 陵江王干笑兩聲,聲音晦澀,神色也有些奇怪,“你方才說的沒錯,蕭凈的生母確是先太后宮中的宮女。我有一天在先太后宮中飲了茗汁之后感覺困倦,沉沉睡去,醒來之后身邊多了個人,后來我多了個兒子。這個兒子到底是怎么來的,我一直有些莫名其妙?!?/br> 桓大將軍都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了,“您……您就……沒有懷疑過么?” 陵江王面色冷淡下來,聲音也冷的像冰塊,“換作是你,會不會懷疑自己的親生母親?” 桓大將軍心中生出憐憫之意。 是啊,有幾個人會懷疑自己的親生母親呢? “叔父,您其實也不算太冤?!被复髮④姷吐暤溃骸澳厍榱?。像您這樣的性情,不適合做孤家寡人?!?/br> “你又比我好多少?”陵江王微哂。 桓大將軍無語。 他又何嘗不重情呢? 小舟到對岸后又回來載了陵江王和桓大將軍上岸。岸上自有陵江王的護衛和桓大將軍的隨從,兩人各帶了隨從,乘輕便小車回去。 蕭沖和江城、桓廣陽到了客廳之后,看到里面的情形,不由的勃然大怒。 蕭慶正大喇喇一臉冷笑的坐在上首,地上倒著位來給他上茶的仆役,這仆役年紀不大,只有十幾歲的樣子,一只手捧著軟綿綿的另一只手,疼的滿臉是汗,口中不住哀叫求饒。蕭慶正卻笑的更冷酷了,無情的伸出腳,踩到了這仆役的頭頂! “住手!”蕭沖一聲怒喝。 桓廣陽不說話,飛身進去向蕭慶正疾撲,也不知他是如何行動的,身形非常美妙,卻一腳踹在蕭慶正胸前,蕭慶正臉色發白,“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江城迅速蹲下來看了看那仆役,“忍著點兒,我現在便命人叫大夫?!逼鸵垡姷剿褚姷搅司刃撬频?,眼淚撲簌簌掉下來,聲音嘶啞的道:“多謝郡主?!苯敲巳フ埗糯蠓?,“是外傷,請他老人家直接帶了醫藥箱過來?!钡鹊蕉糯蠓蚣贝掖冶持幭溱s來時,剛好陵江王和桓大將軍也到了,陵江王看到地上那忍不住哀嚎出聲的仆役便知道是蕭慶正的手筆了,臉上陰云密布,冷笑連連,“蕭慶正,你到了伏波郡王府膽敢如此放肆,可見根本沒有把主人看在眼里?!笔拺c正被桓廣陽踹的不輕,一口鮮血又往咽喉處涌,他卻狠狠心硬是咽了回去,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陰狠笑道:“我和伏波郡王是叔侄,到了這里便是自己人。祖父,我身為您的孫子,懲罰一個蕭家的仆役,難道不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么?就是叔父也不好跟我這么計較吧,一個下人而已,打了便打了,又有什么相干。倒是虎賁中郎將一見面就沖我動手動腳的,很不尊重呢?!?/br> “你住口!”陵江王暴怒。 江城聽的大為氣惱,“這是個活生生的人啊,怎么在這蕭慶正的口中他比個物件兒還不如,一錢不值?”有陵江王、蕭沖等人在,也不用她跟蕭慶正理論,命人把那仆役抬到長案上放好,親自幫杜大夫整藥箱,“杜大夫,我給您打下手。要用什么您說,我都認得?!彼焕硎拺c正,蕭慶正卻放不過她,手捂胸口斜眼看江城,發出如夜梟般的磔磔怪笑聲,“這位郡主還真是仁慈,一個仆役受了傷都這么看重。怎么,我的好meimei,你是看上他了么?” “蕭慶正你這畜牲,還不住口!”陵江王和蕭沖怒發沖冠。 桓廣陽一言不發,取出竹制的笏板當作武器,迅疾無比的到了蕭慶正面前,“啪啪”兩聲,左右開弓,給了蕭慶正兩記響亮的耳光!這笏板雖然是竹制的,可是笏板屬朝堂上應用之物,做的特別講究,特別結實,拿這笏板當武器抽在蕭慶正臉上那可是厲害的很,蕭慶正臉頰登時鼓了起來,好像瞬間吃胖了似的,嘴角卻又鮮血直流,看上去又是恐怖,又是好笑。 “十三郎打的好!”桓大將軍給他心愛的兒子叫好。 “打的好!繼續抽他!”陵江王惡狠狠的道。 桓廣陽道:“是,外叔祖!”果然又欺身近前,清脆響亮在他面頰上左右開弓,又是兩下,這下子可好,蕭慶正這張臉跟才出籠的包子似的,發的不像樣子,同時又鮮血淋漓,血流不止,簡直不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