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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江城謠在線閱讀 - 第63節

第63節

    ☆、第67章 067

    雖然婢女抬出了她家貴為朝廷官員的郎主,白衣郎君亦不為所動,“仆有事在身,失陪?!?/br>
    可是老夫人也不知受驚嚇太厲害了,還是實在太感激他了,一定要感謝他,死命拉著他,不許他離開,“你不許走!我要讓我兒子報答你!”她已是暮年之人,身體衰弱,可是發起狠來也有一股子蠻力氣,白衣郎君竟然沒有掙脫。

    一個要走,一個執意挽留,雙方正在糾纏,從巷子口形色慌張的飛奔進來十幾名仆人、仆婦,“老夫人,老夫人您怎樣了?”

    “這些愚蠢的下人總算趕來了!”老夫人皺眉,氣哼哼的道。

    仆人來了之后,先是伏在地上下拜,然后便爭先恐后的圍在老夫人身旁噓寒問暖,“老夫人您沒事吧?可把奴婢們嚇死了!那頭牛平時好好的,怎地今日便突然發了瘋呢?”老夫人緊緊拉著白衣郎君不放,板著臉,干鱉的嘴角抿得緊緊的,“謝思奴呢?去把這個不孝子給我叫過來!他不來我便不走了!”

    一個看樣子像是個管事的中年仆人陪著笑臉,“老夫人,阿東已經去稟報郎主了?!?/br>
    “再派人去,讓謝思奴立即過來!”老夫人喝道。

    中年仆人不敢怠慢,“是,是?!被厣碓谂赃叺那嗄耆酥刑袅藗€機靈麻利的,“阿丁,你立即騎馬去陵江王府見郎主,把老夫人的話帶到?!蹦敲邪⒍〉那嗄耆诵辛藗€禮,像兔子一樣迅速的躥了出去,到了巷口,騎上馬直奔陵江王府。

    老年人自有老年人的執拗和固執不講理,不論身邊的人如何相勸,這位老夫人就是死命拉著白衣郎君不放,執意要等她兒子謝思奴過來,讓謝思奴看看她是如何被人搭救的。

    “阿母,阿母?!毕锟趥鱽砟凶芋@慌失措的呼喚聲。

    一名中年男子在巷口下了馬,踉蹌幾步,沖這邊跑過來。

    這中年男子身材高而健壯,國字臉,濃眉大眼,五官很端正,不茍言笑,看到好端端站著的老夫人,他臉上露出驚喜之色,“阿母,您沒事吧?”

    老夫人眼中有了水光。

    白衣郎君被她握著手,想走也走不了,這時好奇看了她一眼,猜測她下一刻要和“謝思奴”抱頭痛哭,感慨自己劫后余生,逃得了性命。誰知這位老夫人明明是泫然欲泣的模樣,卻忽然撒開白衣郎君的手,喝道:“拿來!”她身邊的婢女應聲送上一根沉甸甸的烏木拐杖,老夫人拿了拐杖在手,沒頭沒腦便沖謝思奴打過去了,“我打死你這不孝子!我被瘋牛拉著車亂跑之時你在哪?我快被嚇死之時你在哪?呸,我是沒白養了你這個不孝子了,最后要靠著位不認識的小郎君救命!”這老夫人看上去年事已高,這時的身手卻很敏捷,烏木拐杖被她甩得虎虎生風,那人高馬大面孔方正的“謝思奴”被她打的呲牙咧嘴,抱頭鼠躥,狼狽之極。

    白衣郎君看的十分稀奇有趣,淺色琉璃一般的眼眸之中現出笑意。

    “阿母息怒!”謝思奴跪在老夫人面前,抱著她的雙腿苦苦哀求,“打壞了兒子不要緊,累到您老人家,兒子更增加罪過了?!?/br>
    老夫人打的也累了,喘著粗氣住了手,恨恨道:“養你何用?我遭遇危難之時總是見不到你!”謝思奴再三賠罪,老夫人怒氣未消,指了指白衣郎君,“這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還不快過去拜謝?!?/br>
    “是,阿母?!敝x思奴恭敬的答應。

    “別總是板著一張臉,好像人家欠你三百大錢似的。這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你的犯人,你得沖人家陪個笑臉,知道么?”老夫人毫不客氣的訓斥。

    “是,阿母?!敝x思奴竭力在他方方正正的臉上堆起笑容。

    轉過頭看向負手站立的白衣郎君,謝思奴臉上那本來很不自然的笑容愈發僵硬,“桓十三郎?”

    殺了瘋牛,救下他阿母的“過路人”,竟是桓家的十三郎么。

    “謝左監?!被笍V陽彬彬有禮的俯首。

    “你們兩個認識???”老夫人頓時高興了,興高采烈,“這太好了!”

    謝思奴笑的有些苦澀,“阿母,這位郎君是壽康公主和桓大將軍的愛子,桓家的十三郎?!?/br>
    “小十三啊?!崩戏蛉藷崃业目粗笍V陽,神情別提有多滿意了,“十三好,我家小思奴在族里也排行第十三!”

    桓廣陽眼角抽了抽。

    他瞅瞅人高馬大、向來以正直無畏、鐵面無私著稱的廷尉左監謝平,再想想“小思奴”這個呢稱,笑意洶涌而來,在胸中來回翻騰。

    如果他不是自制力很強,一定會笑出聲的。

    謝平臉上現出尷尬的神色,“家母……家母年事已高,有時候會……”

    “我明白?!被笍V陽了然。

    這位老夫人一定是年齡大了,有些糊涂了,明白的時候還是正常人,犯起糊涂來就鬧各種笑話,讓人啼笑皆非。俗話說的好,“小小孩,老小孩”,人若是老了,會和小孩子一樣懵懵懂懂,幼稚無邪。

    謝平命人把一輛牛車趕到小巷子里,請老夫人上車,“阿母先回家,好不好?”老夫人先是生氣,“謝思奴又想攆我回去,把我關起來!”被謝平柔聲軟語的哄著,扶著她上了車,她不知怎地又歡喜了,臉上現出喜悅的神情,“小平平,我先回家了,你也快點回來,好不好?”謝平被她目光殷切的看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好?!崩戏蛉诵Φ难劬涑闪艘粭l線,高興的和謝平、桓廣陽揮手作別,任由婢女放下帷幕。

    牛車緩緩駛動,老夫人走了。

    謝家其余的仆從也被謝平打發走了。

    小巷里只剩下桓廣陽和謝平兩個人。

    “十三郎要我怎么做?”謝平咪起眼睛。

    他知道他的阿母固執起來非常難辦,不過,他不認為桓十三郎如果救了人后真的想走,會因為他的阿母不放人而走不了?;甘梢欢ㄓ惺乱k,他可以確定。

    桓廣陽嘴角微挑,淺淡一笑。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謝平精通刑律,鐵面無私,不依附于任何黨派、權貴,桓家也好,王家也好,都休想拉攏到他,將他收于麾下。但是,謝平并非由鋼鐵鑄成,亦是血rou之軀,他的阿母,便是他的軟肋,他最柔弱的地方。

    桓廣陽身上的白衣浸上了血跡,卻更顯得華美圣潔,風姿特秀,“奇怪,為什么我當天也出現在陵江王府,謝左監卻一直沒有向我問話?!?/br>
    謝平露出驚訝之色。

    顯然,他不知道桓廣陽當天也曾去過陵江王府。

    桓廣陽揚眉,“陵江王妃和世子妃,沒有提到我么?”

    謝平搖頭,“陵江王妃病倒,世子妃侍疾,都沒有見我。下官隔著珠簾問候過王妃,王妃病弱的說不出話來,世子妃關心則亂,憂心如焚,什么事也想不起來?!?/br>
    “如此?!被笍V陽神色冷淡下來。

    謝平心中一凜。這件案子皇帝限他三天查清,可一天已經過去了,又有多少事情他還被蒙在鼓里,沒有查出來呢?桓廣陽到過陵江王府,他居然不知道……

    這也難怪,知道桓廣陽身份的只有陵江王妃、世子妃和有限的幾個心腹仆人,其余的人都把桓廣陽當成杜大夫的弟子了,哪知道他是桓大將軍的愛子。

    還有多少真相,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謝平不禁深思。

    陵江王妃從床上懶懶的坐起身,“總是躺著,沒病也躺出病了?!笔雷渝^來扶起她,體貼的安慰,“您再忍忍,陛下限他三天破案,他在府里也就只能囂張三天?!绷杲蹂櫭?,“三天可不行,我躺不了,沒病卻要躺著,實在太難受了?!笔雷渝I殷勤,“出去外面不行,我扶您在屋子里走走?!?/br>
    外面有廷尉的人,屋子里是無妨的,全是心腹。

    陵江王妃嘆了口氣,“好吧?!闭J命的由世子妃扶著下了床,在屋里緩緩踱步,“這次回京真是倒霉,攤上了這么樣的事,大王還不知怎么想咱們呢?!笔雷渝湫?,“大王英明,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這三個兒子哪個忠哪個jian,哪個斯文哪個野蠻,他會心里沒數?老大自恃是長子,不服氣世子;老三自恃文武雙全本事大,也不服氣世子;這是擺在明面上的事,他老人家哪有不知道的。還有,老大和老三連世子都嫉妒,任平生不是他的兒子,卻比他的兒子還受寵愛,他們能看著任平生順眼么?早想除之而后快了。這次咱們一個不慎,讓他們得了手,呵呵,任平生也受懷疑,咱們也摘不干凈,老大和老三大概做夢都能笑醒吧!”陵江王妃說話少氣無力的,“要鬧這些,好歹也在嘉州啊,鬧到京城、鬧到陛下眼前,算什么?”世子妃氣憤的哼了一聲,“若在嘉州,在大王眼皮子底下,諒他們也沒這個膽子,就是到了京城才敢這么折騰呢,唯恐事情鬧不大,唯恐您和世子人丟的不夠!”

    陵江王妃幽幽嘆氣,“兄弟相殘,這又何苦?!?/br>
    世子妃本是氣憤難忍的,想到今天的事,又幸災樂禍的笑了,“現在謝平又懷疑上任平生了,好啊,我看任平生還忍不忍的住。他要是忍不住有人往他身上潑污水,這便站出來吧。有任平生和他們對上,咱們也好坐山觀虎斗,不費力氣,坐收漁人之利。您說呢?”

    陵江王妃沉默許久,半晌,方緩緩道:“這樣也好?!?/br>
    讓任平生和老大老三去斗,總比她親自出馬要好。

    世子妃拉拉她,警醒的四處看了看,低聲說道:“阿家,依我看,這件事不管實際上是誰做的,都往老三身上推,如何?老大生母不顯,人又窩囊沒本事,就他幾個兒子不安生,說到底也是不頂用的,老三母子二人卻是咱們的心腹大患啊?!?/br>
    陵江王妃恨恨,“你說的不錯,老三和他那可惡的親娘,才是最最可惡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張千嬌百媚的面龐,恨的咬碎銀牙。

    世子妃受了鼓舞,貼近王妃,聲音更低、更急切,“那咱們設法讓老三和任平生對上,如何?最好任平生能料理了老三,省得臟了咱們的手。就算最后是老三贏了,也無所謂,任平生也不是個好惹的,就算能贏,他也是傷人三千,自損八百,損兵折將,勢力大減?!?/br>
    “好?!绷杲蹂砸华q豫,便即點了頭。

    世子妃服侍王妃重新躺下,自己便精神抖擻的親自召見心腹,一一吩咐了下去。

    她費了不少心思,將說辭設計得天衣無縫,自以為完美無缺,一點破綻也沒有。安排妥當之后,心滿意足,等著陵江王府后院硝煙再起,等著任平生坐不住了,從五味巷趕過來,代替她和王妃、世子正面迎敵。

    世子妃這如意算盤打的真是啪啪響。

    接下來的一天,謝平和昨天一樣查看現場、逐一審問在場的仆從、侍婢,一一記錄供詞。

    從他記錄的供詞來看,任平生的嫌疑最大。因為指證任平生的仆從由原來的一個增加為兩個,還有一名婢女也受刑不過招認了,指使她下毒的正是任平生,她本來是在所有的茶里面都下了毒的,只是那天世子妃親自為陵江王妃泡茶,所以她才沒有向王妃和世子妃下手,最終只有任家這一家四口人面前放著的才是毒茶……

    “任平生該沉不住氣了吧?”世子妃知道供詞是這樣的,笑的很是歡欣。

    有人要把她拉下水,她沒有辦法,只好拉個替死鬼先擋一擋了。

    等到那替死鬼和敵人兩敗俱傷的時候,她再不慌不忙的出面,坐收漁人之利,何等從容。

    可是,出乎世子妃的意料,任平生一直沒有出現。

    第一天沒有,第二天沒有,直到第三天,他都沒有出現。

    “他都被這樣指證了,居然還穩如泰山?”世子妃想不通這個道理,汗水不知不覺從她額頭流下來。

    第三天的申時,謝平如期進宮向皇帝復命。

    他向皇帝呈遞了所有的口供、記錄,“當天的情形已經可以確定了:陵江王妃和世子妃由外地初回王府,府中的下人有人心生異志,在茶水中下了毒。因王妃所喝的茶是世子妃親自沖泡的,所以無毒;王妃當時問了任平生一句話,任平生起身答復,沒來的及喝;任平生的兒子任啟年幼,不宜飲濃茶,所以他阿姐任家小娘子阻止了他,兩姐弟也沒有喝,只有范娘子一人欣然飲下?!?/br>
    皇帝聽的很有興味,“接著說?!?/br>
    謝平語氣和他平時一樣嚴謹而冷靜,很有執法者的威嚴,“也是范娘子命大,杜大夫閑來無事出府游逛,只好到了陵江王府門前,巧遇驚慌失措的任家小娘子,便和她一起進去為范娘子療毒。最終范娘子平安無恙。陛下,任家小娘子進京時搭了樂康公主的船,和杜大夫是認識的?!?/br>
    “只有一個人中毒,而且還平安救回來了?!被实弁锵У牡?。

    雖然皇帝真是覺得惋惜,不過謝平最后的陳詞還是讓他有幾分高興的,謝平冷靜而坦白的告訴皇帝,“陵江王府下人的供詞時而指向陵江王長公子,時而指向三公子,時而指向任平生,因陵江王殿下和他的大公子三公子不在京城,故此,臣無法確定誰才是幕后的主使人?!?/br>
    “這好辦,召朕的御弟進京不就行了?!被实壅Z氣輕松。

    謝平不禁愕然。

    皇帝和陵江王的關系他是知道的,這么多年來皇帝都不許陵江王回京,怎么因為這件事,就突然要……?

    “朕多年沒有見到阿弟了,很是想念他啊?!被实蹏@息,“下個月便是朕的壽辰了,壽宴上若能見到和朕一母所生的阿弟,誠為人生樂事。謝卿,你說是么?”

    謝平躬身,“是,陛下?!蓖nD片刻,又道:“恭喜陛下,要兄弟團聚了?!?/br>
    皇帝面色欣悅。

    謝平退出去之后,鄭貴妃便蓮步姍姍的從后邊出來了,皇帝伸出胳膊攬她入懷,笑的格外暢快,“朕多年沒見阿弟,還真是怪想他的。他這么多年來一直是位英勇將軍,戰神王爺,沒想到后院這么亂,兒子們一個比一個不爭氣。這可不行,朕這做阿兄的若是見了面,得好好說說他啊?!?/br>
    鄭貴妃眼波流轉,嬌滴滴的笑,“長兄如父,先帝不在了,教訓陵江王的重擔便落在陛下身上了啊。陛下只有不辭勞苦,多教導這個不懂事的弟弟,教給他修身齊家的道理了?!?/br>
    鄭貴妃這話很合皇帝的心意,皇帝不由的縱聲大笑。

    他那位在先帝心目中完美無缺的弟弟也是會犯錯誤的,而且是這般低劣的錯誤,不會教兒子,兒子們相互拆臺、詆毀、陷害……

    皇帝越想越暢快,“你回來吧,讓朕笑話你一通,這是最好的壽禮了?!?/br>
    皇帝心情愉快,以王皇后的名義賞賜給陵江王妃、世子妃諸多財帛,以示安撫慰問,又下旨任命任平生為通直散騎常侍。通直散騎常侍為皇帝的侍從官,入則規諫過失,備皇帝顧問,出則騎馬散從。這是朝中顯赫的職位,高才英儒方可擔任,皇帝有這樣的任命,其實是很出人意料的。

    更出人意料的是,任平生以有病在身、無法勝任為名,三次上表推辭。

    一次推辭可以算是謙虛,兩次推辭可以算是故作清高,三次推辭,這是真的不想干,真的不想做這個官。通直散騎常侍,多少人做夢都不敢想的顯要高官,這位在京城籍籍無名的伏波將軍任平生是真的給推掉了。

    皇帝有些生氣,“他對陵江王也太忠心了吧?!庇钟袔追制婀?,“這樣的高官還不動心,這人是不是有幾分傻氣?”雖然皇帝頗為不滿,不過南朝重風度,任平生因為這次辭官聲名鵲起,贏得一片贊譽,皇帝也覺得這個人忠貞可嘉,笑了笑,也就放下了。

    任平生和范瑗攜著一兒一女搬家到青云巷之后,雖沒廣發請貼,上門來慶賀喬遷之喜的人卻很多,其中不泛高門朱戶,世家大族。

    南朝崇尚的是魏晉風度,不拘禮法,灑脫倜儻,超然物外,風流自賞,任平生三次上表推辭高官顯要之職,這樣的行為讓他一下子便形象高大起來了,和他結識、來往,是很風雅的事。更何況任平生是位美男子,面如凝脂,目如點漆,風姿俊爽,飄逸不群,那更是令人樂于結交了。

    任平生的妻子范瑗本就是范氏女,范氏在京城名門世家之中一直是有一席之地的,范瑗從小到大便受人喜愛、敬重,她的地位是沒有發生變化的,倒是任平生和她的一雙兒女,本來因為任家門第不顯而受人冷落,現在卻是光彩奪目,備受重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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