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瘐十五娘到底年紀小,愛沖動,聽了任江城的話便不愿意了。她本想沖過去對任江城大叫大嚷的,不過想到方才的教訓,她眼珠轉了轉,走到樂康公主身邊小聲說了幾句話。樂康公主蹙眉看了她一眼,瘐十五娘心中忐忑,陪著笑臉,“伯母,我也是為瘐家著想……”她雖刁蠻,對著樂康公主也不敢無禮,見樂康公主似有不喜,只好含羞帶愧退下了。誰知她退下之后,樂康公主便開口說道:“任八娘,聽你的話意,似乎已經確定瘐五娘和你打過賭了,這可不對。瘐五娘沒醒,到底打沒打過,現在還沒有定論呢!”瘐十五娘不由的大為得意,掩口偷笑。 樂康公主還是聽了她的話啊。 壽康公主娥眉微蹙,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事情其實已經很清楚了。如果開口說話的是別人,而不是樂康公主,恐怕她會直接駁斥了。 一個童兒抹著眼淚遠遠的往這邊走過來了。 桓昭眼尖,“阿母,那不是阿兄的童兒阿禾么?”壽康公主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眼,“是阿禾。他哭什么?”桓昭知道壽康公主向來關心她阿兄,忙命人把阿禾帶過來,柔聲問他,“阿禾,你為什么哭了?”阿禾才七歲,頭上扎著兩個小羊角,眼中閃爍著淚花,哽咽的道:“郎君今日無事,給小人放了假,命小人自在玩耍。小人在外面玩耍時候聽到幾位小娘子說要拿墨竹林打賭,摘郎君書房前的綠色洛陽花為表記,還以為她們是說著玩的,哪會有人敢進墨竹林呢?可是,方才小人回去看了看,真的少了朵綠色洛陽花,嗚嗚嗚……郎君回來小人如何交待?嗚嗚嗚……”阿禾哭的很傷心,樂康公主卻板起了臉,瘐清、瘐六娘等人更是面如土色。 這下子都不用等瘐五娘醒過來,壽康公主就會有結論了。 桓十三郎的童兒說的話,在壽康公主看來,肯定比瘐五娘說的話更可信。 任江城認出阿禾正是在桓廣陽書房里捧茶的那個童兒,嘴角不由的抽了抽。 桓廣陽還真是……想的很周到啊…… 桓昭心軟,見阿禾哭成這樣,小聲替他向壽康公主求情,“阿母,阿禾也怪可憐的?!眽劭倒魑⑿γ嗣约呼W上的洛陽花,“那朵洛陽花現在我鬢上戴著呢。阿禾,你回去能交差了吧?”阿禾忙踮起腳尖賣力的往上瞅了好幾眼,看到壽康公主鬢上那抹淺綠,還掛著晶瑩淚珠的粉嫩小臉上登時綻開大大的笑容,“是,阿禾能交差了!” 他生的漂亮,雪團兒一般,這會兒喜笑顏開的,更討人喜歡。 壽康公主命人拿了果子賞他,阿禾伏下拜了拜,抱著圓圓的果子,喜孜孜的走了。 壽康公主目光從瘐清、瘐六娘等人臉上一一掠過,瘐家諸女都是全身緊繃,心知不妙。 “阿妹,這件事交給你了?!眽劭倒鲄s不發落她們,淡淡的對樂康公主說道。 樂康公主心里憋氣,“瘐家這幾個丫頭不爭氣,連帶的我也沒意思。阿姐也是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含混過去不就行了么,偏偏要交給我。唉,既交給了我,我倒不好太過偏向瘐家,多多少少要還給任八娘一些公道的?!彼娌辉敢夤苓@件事,想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可是壽康公主既發了話,她又不好硬要拗著,只好含笑答應了,“阿姐也倦了,先回去吧,這事交給我了?!眽劭倒鼽c頭,帶著慶元郡主、桓昭等人徑自離去。 鑒于這件事比較尷尬,留下來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溜了。 留下來的只有瘐家諸女、和瘐家交好的一些人家,還有任江城,和范家三位女郎。說白了,就是瘐五娘和任江城,以及她們各自的親友團。 單論親友團的實力,瘐家可比任家強得太多了。不過,任江城已是勝券在握,瘐家再強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小娘子之間偶爾賭上一賭,無關緊要?!睒房倒鞯溃骸凹热灰€,那便有輸贏,輸了的人如約付了賭資,也便是了。這算什么大事。五娘,八娘,你倆說是不是?” 她心里不舒服,很不耐煩,干脆忽視瘐五娘還在“昏倒”這個事實,直接了當的便這么問了出來。 瘐十五娘有些著急,“伯母,您這么說,難道也認為五阿姐真和任八娘打了賭么?可是,五阿姐都沒有承認!” 樂康公主一聲冷笑,“你五阿姐確是沒有承認,可方才阿禾的話,難道大家沒有聽到?難道壽康公主沒有聽到?”見瘐十五娘直到現在還在糾纏有沒有打賭這個問題,覺得瘐十五娘簡直蠢笨無比,心里又是厭惡,又是嫌棄,面上便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來。 在瘐十五娘面前,樂康公主可沒有必要掩飾自己的情緒。 瘐十五娘在家里是極為受寵的,被樂康公主訓斥過后,眼中含淚,到一邊兒傷心去了。 兩個平時和她交好的少女過去安慰她。 任江城彬彬有禮的說道:“公主殿下說的對極了,輸了的人付過賭資,事情也便了了。瘐五娘子只需如約捐出百萬錢給流離失所的女童,我和她之間便兩清了,再也沒有其余的糾葛。今日之事,便算圓滿結束?!?/br> 樂康公主雖然很不喜歡任江城,這時也不得不承認任江城比瘐家的女郎有眼色多了:她成竹在胸,穩cao勝算,但是并沒有趾高氣揚,也沒有得理不饒人趁機譏笑諷刺,只要瘐五娘答應如約捐錢。百萬錢,對于瘐家來說算什么呢?真是小事一樁。 瘐五娘還在“昏倒”,不過,瘐六娘忖度了一下形勢,替她答應下來,“瘐家是樂善好施的人家,不管我五阿姐有沒有和八娘子打過賭,瘐家都會捐出百萬錢資助無家可歸的女童。八娘子放心,瘐家做事向來有始有終,這百萬錢一定會花在窮苦女童身上,不會浪費一文錢的?!?/br> 任江城正色道:“那么,我替那些窮苦人家的女童向你道謝了,感謝你的慷慨解囊?!?/br> 瘐六娘呆了呆,忙道:“哪里,哪里?!?/br> 瘐家償還賭約,任八娘反要向她道謝,連她自己都覺得羞赧慚愧,不好意思了。 任江城又轉向瘐清,溫聲說道:“之前我曾和瘐四娘子打過一個賭,那個賭是瘐四娘子先提起來的,我其實并沒什么興趣。那個賭約四娘子輸了給我,五娘子代她阿姐不服,又來向我挑戰,才有了今天這場風波,才驚動了壽康公主、樂康公主和這么多的貴客,為此,我深感不安。瘐四娘子,因為某種我無需說出的原因,我決定放過你,不再對你有任何要求。從這一刻開始,你可以不必再跟著我,不再為我做事了?!?/br> 瘐清臉騰的一下子,紅的像塊大紅布似的。 片刻之后,又轉為慘白。 任江城說是放過她,其實卻是把她賭輸了之后需要跟著任江城、替任江城做事公之于眾,她真是顏面掃地,尊嚴全無……本來她的事沒多少人關心,現在可倒好,盡人皆知了…… “你……你……”瘐清嚅嚅,又恨又怕,面色如紙。 樂康公主斷然道:“四娘和八娘再無牽扯,瘐家樂善好施,憐憫無家可歸的女童,決意慷慨解囊,以百萬錢資助她們。事情到此為止,任何人不得再有異言?!?/br> 瘐涵率先歡呼出聲,“太好了!” 這在她看來是最好的結果了,公平又寬容。 瘐清、“昏倒”的瘐五娘、瘐六娘等人暗然神傷,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 她們本以為把任江城引入墨竹林這個報復計劃周密又完善,一定能讓任江城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讓她們出了胸口那口惡氣??墒菦]想到,任江城能破了陣法,順順利利的從墨竹林里出來,順順利利摘到了珍貴罕見的綠色洛陽花,還說服了壽康公主…… 這么不可思議的事,任江城做到了。 瘐涵開心的拉起任江城,“阿令,這樣太好了?!比谓切?,“阿敏,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說,不過,今天怕是不行了?!别鹾ξ?,“改天咱們再約?!比谓呛宛鹾鎰e,然后和范家幾位表姐一起走了。 看著任江城在范十一娘、十三娘和范瑤的陪伴下徐徐離去,瘐家諸女郎胸中郁結,氣悶無比。 今年的嘉苑雅集,是她們有生以來最灰暗的一天! 原本想在雅集上引得眾人矚目的,結果卻是顏面盡失、聲名掃地…… 慘痛的經歷和教訓啊。 任江城和范氏姐妹緩緩在花叢中漫步,范瑤忍不住埋怨,“阿令,你都被捉弄成什么樣子了,又何必跟瘐家那么客氣?她們把你往墨竹林里引時,可沒管過你的死活!”范十一娘和十三娘也道:“阿令,你定是顧忌范家,對不對?范家雖比瘐家的權勢略差些,卻也不怕他們的,范家自有范家的驕傲?!睂τ陴跷迥锏热怂烈鈱Ω斗都乙鲇H這件事,非常不滿。 任江城笑,“我一則不想給阿父、舅父惹麻煩,二則也要看阿敏的面子,三則這是嘉苑雅集,壽康公主府一年一度的盛事,我不能給雅集生色,也盡量不要給雅集生事。要不然,不是惹壽康公主不快么?至于瘐家那幾位小娘子,呵呵,反正真相已經大白,這便已經足夠了?!?/br> 范瑤和十一娘、十三娘想了想,覺得任江城說的也有道理,便不再糾結了。 “阿令,桓家的墨竹林聽說很厲害,你怎么出來的?”范瑤興奮的抓住任江城問道。 任江城呵呵笑,“這個,表姐,等我回家之后,慢慢說給你聽,好當了?” 范瑤高興的答應了。 范十一娘和十三娘也要求一起聽聽,任江城自然含笑點頭,“兩位阿姐自然要一起的,這還用說么?” 四人開開心心回了嘉苑。 任江城這時已成了“名人”,過來和她攀談的人很多,她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申時,雅集結束,任江城和范家幾位表姐一起和壽康公主告辭。壽康公主一左一右站著桓昭和慶元郡主,桓昭語氣親呢,讓任江城和范氏姐妹時常給她寫信,慶元郡主臉上掛著溫文含蓄的微笑,邀請任江城若閑了,可和她一起討論書法。 從壽康公主府出來,上了自家牛車,四人活活的松了一口氣。 牛車悠閑緩慢的駛了出去。 任江城坐在牛車上,雙手托腮,幽幽嘆息。唉,今天的事是一定瞞不過阿父、舅父的了,回家之后,該如何跟他們交待呢?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啦~~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自己做飯最好,又好吃又干凈。 繼續,會寫到四千字的。 看到留個言撒個花哈,給病才好就來辛勤更文的作者一個鼓勵。 先到這兒,明天繼續。明天周六,早上的更新暫時改到中午十點可以不? ☆、第51章 051 壽康公主府最后一批客人也離開之后,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桓大將軍和桓廣陽一起回了壽康公主府。 桓廣陽日常是居住在壽康公主府的,桓大將軍這位駙馬卻更喜歡住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所以他能出現在這里,還真是不容易。壽康公主見了他愛理不理的,桓昭卻很高興,“阿父,您來了?”歡快的上去迎接他,命侍婢端來一盆溫水,捉住他一雙大手親自替他清洗,“您不能在水里攪攪就算了,洗不干凈的?!被复髮④娙斡苫刚褦[弄他的手,哈哈大笑。 桓廣陽在壽康公主身邊坐下,“阿母今天氣色格外好,是雅集讓您開心么?” 壽康公主伸手摸摸鬢上的洛陽花,柔聲道:“十三郎,是因為你的綠香球啊?!濒W上插著枝珍貴無比的綠色洛陽花,人到中年的壽康公主覺得自己仿佛嬌嫩了許多,增添了許多顏色。 桓大將軍被女兒捉過去洗好了手臉過來,也隨著桓廣陽的目光看向壽康公主,一臉驚艷之色,“名花配美人,相得益彰啊?!眽劭倒鞑粣偟暮吡艘宦?,轉過臉去,不理會他。 桓大將軍嘿嘿笑。 桓廣陽和桓昭見慣他倆這樣了,也不以為異。 桓昭坐在桓大將軍身邊,嘰嘰咕咕的告訴他,“阿母鬢上這朵綠色洛陽花是怎么來的,您知道么?是任家八娘子送的呀。任家八娘子很聰明,她被人誆到墨竹林那樣的地方,按理說不是應該哭泣不止驚慌失措無所適從么,她可不是。她從前看過殘缺不全的三十六陣八卦圖,憑著記憶,誤打誤撞的自己走出來了,您說神奇不神奇?對了,她還特地到阿兄書房前摘了這朵綠色洛陽花,獻給阿母。阿母本就殊色無雙,戴上洛陽花更美麗了,阿父您說是不是?” “是,美極了,天姿國色,舉世無雙?!被复髮④姄艄澷澷p。 他只管拍馬屁,壽康公主只管不理他。 桓昭覺得任江城聰慧過人,對她很是推崇,“阿父,您見過像八娘這樣聰明的女郎么?她看過一幅圖,便能自己琢磨著走出來啊?!?/br> 桓大將軍愕然,片刻之后,悄悄看了看桓廣陽。 桓廣陽不理他,只管陪壽康公主說話。 桓大將軍暗中樂了樂,半真半假的說道:“世上哪有這么聰明的女郎?阿父猜想,準是有人當場教她,她才能走出來的?!?/br> 桓廣陽若有若無的掃了他一眼。 桓大將軍眼珠一轉,慨然道:“就算有人當場教她,也要她聰慧過人,才學得會,阿璃你說對不對?”口中雖是問著桓昭,眼神卻斜著桓廣陽。 桓昭嗔怪,“阿父,不可能的,那幅圖很難很難,我看了跟看天書似的呢。八娘子比我大不了多少,就算她冰雪聰明,千伶百俐,也不可能短短的功夫內便學會了啊?!?/br> 壽康公主嫌棄的哼了一聲,“世上又不只桓家有三十六陣八卦圖,別人便不能看過了?妄自尊大,日中無人,真是可笑?!彼@話雖然不是對著桓大將軍說的,可明明就是在諷刺挖苦他,又有誰聽不出來呢? 桓大將軍眉目間閃過歡喜之意,趁機往壽康公主挪了挪,殷勤問道:“公主是在說誰?誰妄自尊大目中無人了?說出來,我去教訓他!”壽康公主橫了他一眼,傲慢的轉過頭去,留給他一個側影,桓大將軍盯著她鬢上的那抹春水般的淺綠,“也就是這么好看的綠香球,才配插在公主的秀發之上。公主,你說咱們十三郎怎恁地有福氣,這綠香球在別的地方都種不活,單單他書房中那一株,開的這么好?”壽康公主雖然還不愛理他,不過嘴角微翹,隱隱有了笑意。 桓大將軍提起十三郎,她總是愛聽的。 桓廣陽問桓昭,“阿璃,今天玩的高興么?”桓昭笑盈盈,“很高興的啊。阿兄,我今天認識了許多位出色的女郎,增加了許多見識,聽到清遠悠長的琴聲,見到出眾的畫作和書法,還有很奇妙的調香和茗汗。阿兄你知道么?慶元郡主字寫得娟媚秀麗,任家八娘子的書法卻豪邁灑脫,好是好,但是不像小娘子,倒像哪家小郎的手筆……”兄妹二人很專心的說起雅集見聞,對壽康公主和桓大將軍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到了一家人共用夕食的時候,桓大將軍已經把壽康公主哄得面上有笑容了。 桓昭便很開心,笑靨如花,桓廣陽還和平時一樣,神色淡然。 桓大將軍笑道:“公主殿下展顏一笑,滿室生春,我這心里也是暖洋洋的?!眽劭倒鞅г?,“就會哄我。你若真想要我笑口常開,便把十一郎調回京城,讓我天天見到他。十一郎有多少位堂兄,哪個不能任徐州刺史,一定要他方可?”桓大將軍打了個哈哈,“公主,這個改天再說,改天再說?!?/br> 桓大將軍的弟弟桓恢任荊州刺史,長子桓暶任徐州刺史,因為桓暶常年不在京城,壽康公主一直很不滿意。每回見了面,總要就此事和桓大將軍理論一番。 “阿母,換我去徐州也是可以的?!被笍V陽徐徐道。 反正總要有桓家子弟接管徐州的兵權、都督諸州軍事,桓暶可以,換了他這做弟弟的當然也行。 壽康公主撫額,“那還是算了吧?!?/br> 大兒子回來了,小兒子又要遠走高飛,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