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壽康公主何許人也,哪會相信任江城一位年方十四五歲的女郎,會從這墨竹林中誤打誤撞出去,還順手到書房前折了一朵綠色洛陽花?太不可思議了。 “壽康公主?”任江城揚眉,“可是,我和瘐五娘打的賭啊。任家八娘子和瘐五娘子打個賭這樣的小事,也會驚動到壽康公主么?” 桓廣陽不由的一笑,“看來你是真的不知內情。女郎,墨竹林是桓家秘地,非請莫入,而這里……”他往屋內掃了兩眼,微笑道:“是我的書房?!?/br> “???”任江城張大了嘴巴。 桓家秘地,他的書房?哦,我明白了,怪不得瘐五娘要跟我打這個賭,怪不得才進竹林不久我便看不到她,叫她也得不到回應,敢情她是故意把我引到桓家秘地,而且是通向桓十三郎書房的秘地,她這是想要害我……肯定是既誣陷我莽撞無禮擅闖禁地,還要往我身上潑污水,說我垂涎壽康公主的心肝寶貝,打桓十三郎的主意,壽康公主知道之后定會厭棄我、封殺我,敢情瘐五娘打的是這個主意! “學!”任江城拍桌子,“我一定要把這個八卦圖學會了,看懂了,背會了!” 哼,瘐家四娘五娘六娘七娘直到十五娘,這些美麗而狠毒的女郎們,你們越是想害我,我越是不能讓你們jian計得逞!我知道你們這會兒肯定是在竹林前頭等著我出乖露丑,等著吧,我把這竹林三十六陣八卦圖學會了看懂了,踩著優雅從容的步子出了竹林,手持一朵名貴無比、舉世無雙的綠色洛陽花,凌波微步,飄忽若神,活活嚇死你們! 任江城倔脾氣被激起來,立志要學會三十六陣圖。 這陣法奇幻玄妙,深奧難懂,她一個人傻看當然是看不會的,桓廣陽只好一點一點教給她,“……八卦原是無極,盤古開天,劈開無極,然后有兩儀、四方、四象,四方加四象為八卦,記下乾官、坤官、震官、巽宮、坎官、離官、艮官、兌官八個官位……”教她看著圖,若能看懂便繼續講,若不大懂,便帶她到竹林中逐一示范,等她明白了,再帶回來繼續講。 這張圖何等深奧,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全部學會?;笍V陽和任江城都明白這一點,也沒奢望學的如何精準,會個皮毛、能把壽康公主糊弄過去,也就行了。 “壽康公主精通這個陣法么?”任江城問道。 如果壽康公主精通這個陣法,那便是不好蒙騙的,必須多學一點。 “家母略知一二,精通是談不上的?!被笍V陽道。 壽康公主對易學沒什么興趣,對陣法更是不屑一顧,她只大體上知道墨竹林的厲害,至于要害在哪里,卻是不明白的。 “真好?!比谓且粯?,“我好過關了?!?/br> 她笑的很開懷,眼睛彎彎,如同天上新月,明媚又可愛。 桓廣陽眸中閃過絲困惑又甜蜜的神色,唇角不覺也微微翹起。 方才她認真的像個小夫子,現在又快活的像個孩子了…… 任江城前后推演了幾遍,覺得可以支差應付了,便催桓廣陽送她出去,“我一個人可能不行,還要勞你替我保駕護航。十三郎,以后我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真的?!焙艽蠓降拈_了遠期支票。 桓廣陽虛心請教,“女郎,請問你方才說的一定會好好感謝,具體指的是什么?” 任江城笑吟吟,“心意,主要的是心意,十三郎,世間最重要的便是心意了,你說是么?” 桓廣陽:…… 桓廣陽微微笑了笑,和她一道起身出來。 任江城很有契約精神,念念不忘她和瘐五娘的賭約,“我能摘你一朵綠色洛陽花么?” 桓廣陽客氣的伸手,“女郎請隨意?!?/br> 他身著廣袖衫,衣袖寬大,如刀幣形,張開的時候真是又好看,又有氣度,風姿翩然。 任江城眼前既有名貴花卉,又有霞姿月韻的美男子,不覺心曠神怡。 綠色洛陽花屬珍稀品種,就算在桓廣陽這里也不多,只有一株,盛開的有三四朵,才綻口的也有三四朵。這花的形狀是皇冠形,富麗堂皇,顏色更是漂亮極了,才綻口的時候是淺綠色,盛開時卻是粉綠色了,各有各的美。 “哪朵好?”任江城打量來打量去,拿不定主意。 桓廣陽替她看了看,“盛開的花朵很快會謝了,才綻口的應該能多開兩天?!比谓巧钜詾槿?,最后挑了花朵半開、淺綠如春水的那朵。 綠色洛陽花在手,任江城志得意滿,笑靨如花。 桓廣陽陪她走入竹林,邊走邊提醒她陣法,任江城一開始學習只會為了糊弄,漸漸的也確實有了興趣,“等等,等我先走,是往右邁兩步,對不對?對了?呵呵,我真聰明,這么快便學會了。以后我若再想來你家的墨竹林,便輕車熟路,輕而易舉了……” 她忽然停了下來。 也不說話了,也不往前走了。 “怎么了?”桓廣陽納悶。 林間幽光中,任江城美麗面龐的神情從震驚到感動,又從感動到感激。 任江城靜靜看著他,眼中漸漸有了水光,“你方才把桓家的一個秘密告訴了我,原本對于外人、對于敵人很有用的墨竹林,有可能因為你方才的泄秘而失去應有的效用。十三郎,我還是伏波將軍的女兒,我阿父在陵江王麾下效力……”她心中一陣難過,說不下去了。 桓十四郎那么恨仇大娘,并不是因為他和仇大娘有什么恩怨,而是因為仇大娘是陵江王的人,可見桓家和陵江王之間有多深的嫌隙。任平生也是陵江王的人,桓廣陽本來應該很防備她的,可為了她不在瘐五娘面前丟臉,不被壽康公主誤會,把墨竹林的秘密全部告訴她了…… 少女一雙明眸這時濕漉漉水汪汪的,愈覺動人。 桓廣陽一陣心悸。 他眸色溫柔,“也不是,我跟你藏私了,只教了些皮毛讓你糊弄人而已?!背聊?,又柔聲道:“些須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好么?” 任江城帶著鼻音“嗯”了一聲。 桓廣陽在前面帶路,任江城緊緊跟著,兩人都是沉默不語。 很快到了竹林邊。 “任八娘真的在墨竹林里?”隱隱能聽到壽康公主帶著怒氣的聲音。 任江城側耳傾聽。 她身子微斜,腰肢如柳條一般柔軟纖細,令人生出憐惜之心,可她聚精會神側耳傾聽的神情又很嚴肅,令人不敢輕慢。 桓廣陽也凝神聽著外面的人說話。 “真的,我們親眼看她進去的?!薄拔覀償r過她,告訴她這是桓府禁地,外人莫入,她固執的很,根本不聽?!薄笆前?,她太自以為是了,根本不聽人勸……”瘐家幾位女郎七嘴八舌,加油添醋,搬弄是非。 任江城氣得小臉通紅。 這不是睜著眼說瞎話么?瘐家也是南朝一流的世家了,怎地養出來的女郎會是這樣的品行。 范瑤的聲音里已經帶了哭音,聽著便知道她又氣又急,“我表妹從來不是這樣的!她沒有自以為是,也從不固執!”瘐涵應該在她身邊安慰她,“十九娘莫哭,我相信你說的話,相信八娘不是這樣的人?!彼剖寝D過了頭,誠懇的看向壽康公主,“姨母,等八娘出來了,一定會真相大白的。她確實不是這樣的人?!?/br> “等她出來?她還出的來么?”壽康公主冷笑。 樂康公主在斥責女兒,“九娘快過來阿母身邊,不許惹你姨母生氣?!?/br> 瘐涵急了,“她還出的來么?姨母,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八娘她……她出不來了么……”聲音發顫,顯然是慌了。 范瑤嗚嗚咽咽的,哭出聲來。 任江城不由的著急,“我快點出去吧,莫讓表姐和阿敏急壞了。還有,若是阿敏和樂康公主起了口角,便不好了?!笔郎献钣H的莫過母女,讓阿敏和她的母親樂康公主起了什么不愉快,于心何忍。 桓廣陽點頭:“你從容出去即可,不必驚慌?!?/br> “再會?!比谓腔剡^頭,嫣然一笑。 “再會?!被笍V陽眸色沉靜。 任江城笑咪咪看了看手中半開的綠色洛陽花,神清氣爽的往外走,口中嬌呼,“瘐五娘子,你出來了么?你摘到洛陽花了么?拿出來比比看,有沒有我的這朵美?” 她的聲音傳到外面,從壽康公主開始,直到瘐清、瘐五娘等人,個個呆住了。 范瑤最先跳起來,欣喜若狂,“我表妹的聲音,這是我表妹的聲音!”瘐涵也大為興奮,“我也聽到了呢,聽聲音阿令很高興,笑吟吟的!”攜了范瑤的手,兩人一起往竹林邊跑。 “九娘站??!”樂康公主喝道。瘐涵不便違抗阿母的命令,只好停下腳步。范瑤體貼的放開她,“你聽公主的話,我一個人過去便好了?!闭l知樂康公主卻冷冷的道:“誰許你進入墨竹林了?墨竹林是桓家禁地,非請莫入,壽康公主請你進去了么?你便敢往里闖?真和你表妹是一樣的性子!”范瑤被她如此不留情面的訓斥,臉登時煞白,連嘴唇都是白的了。 “阿母!”瘐涵頓足。 樂康公主本來還想再訓斥范瑤幾句,見瘐涵急的小臉通紅,到底還是心疼女兒,哼了一聲,轉過了頭。 瘐涵歉意拉拉范瑤的手,范瑤勉強擠出絲笑意,“放心,我無事?!?/br> “瘐五娘子,咱們來比比啊,看誰的花最美?”任江城含著笑的聲音飄出竹林,飄到眾人耳中。 瘐清、瘐五娘、瘐六娘等人臉全都白了。 任八娘竟然全須全尾的從墨竹林里出來了?不可能,這不可能! 她們失魂落魄的順著聲音看了過去。 一位身姿裊娜、清麗妍媚的女郎自竹林中含笑走出來,華容婀娜,含辭未吐,手執一朵名貴罕見的淺綠色洛陽花,不是任江城,卻是哪個? “瘐五娘子,你到了竹林東口么?你的洛陽花在哪里?”任江城眼角眉梢都是笑,滿面春風的問著瘐五娘。 瘐五娘定定看著她,忽地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先到這兒,謝謝大家,明天見。 ☆、第49章 049 “五阿姐!”瘐十五娘失聲驚呼。 瘐清和瘐六娘瘐七娘等人也焦急的呼喚起她們的好姐妹,瘐五娘。 眾人都沒料到任江城竟能走出墨竹林,更沒料到任江城出來之后瘐五娘竟然昏倒了,未免有些反應不過來,都在發愣。 就連范瑤和瘐涵也是呆呆的,滿臉茫然。 壽康公主凌厲敏銳的目光逐一掃過任江城、瘐家諸女郎,不禁皺起娥眉。這是怎么回事?方才瘐家女郎說任八娘擅闖墨竹林,被困在里面了,萬般無奈她們才說出實情替任八娘求救,可是任八娘從墨竹林中走出來了,手持一朵洛陽花,說她和瘐五娘在打賭…… 任江城俏生生站在眾人面前,欣然四顧,笑容明悅,“公主殿下,諸位女郎,全在這里,想必是來見證我和瘐五娘子的賭局的吧?沒想到我和瘐五娘子居然有這樣的顏面,一個小小的賭局,驚動了這么多人,惶恐惶恐,慚愧慚愧?!?/br> 她雖口中說著惶恐、慚愧,但是意氣揚揚,躊躇滿志,哪有幾分害怕和羞愧的意思。 “賭局?”壽康公主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任江城,緩緩問道。 “是啊,賭局?!比谓切σ饕?,一臉的天真爛漫,“瘐五娘子為她四阿姐出頭,要和我再賭一局,賭的便是……” 瘐清本是和瘐家其余的女郎一樣圍著瘐五娘連聲呼喚的,這時猛然抬起頭,用仇恨的目光盯著任江城,尖聲叫道:“你撒謊!我五阿妹沒有跟你打賭!你撒謊!”任江城小臉一板,“瘐四娘子,這便是你的不對了。我正在回答公主殿下的問話,你突然打斷我,這不僅是對我的不禮貌,更是對公主殿下的無禮和藐視!” “你……你血口噴人……”瘐清臉一下子白了。 任江城給她扣的這頂帽子可不小,她戴不了。 “我表妹才不會血口噴人!”范瑤跑到任江城身邊,握著她的小手,大聲宣布。 瘐涵被樂康公主拘束著不許過來,不過,沖任江城又是招手,又是眨眼睛,挺忙的。任江城回報她一個善意的、燦爛的笑容。 “表姐,多謝你?!比谓桥呐姆冬幍氖?,笑咪咪把她往外推,“表姐,方才咱們分開了,我和瘐五娘打賭的時候你不在,所以,你先回去吧?!笔疽馑氐奖娙水斨腥?,不要和自己站在一起。范瑤不樂意的小聲嘟囔,“表妹你一個人……”任江城聲音也小小的,“表姐聽話,回去?!痹谒稚夏罅四?,沖她使了個眼色。范瑤無奈,嘆了口氣,一步三回頭的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任江城在這里是孤單無助的。只有一個表姐范瑤出來幫她,她不要,又給推回去了。 她寧可一個人,面對著這群尊貴的、傲慢的、對她有敵意、幾乎是要群起而攻之的女人。 自她從竹林中出來的那一瞬間開始,她便是談笑風生、神情自若,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壽康公主眼眸中透出nongnong的興味。 別的不說,單單是任江城的這份勇氣和擔當,已經足夠讓她刮目相看了。 瘐清一開始有些發蒙,明白過來后忙向壽康公主賠罪,“公主殿下,四娘只是一時激憤,絕非有意冒犯,請公主殿下恕罪?!彼闹徐?,戰戰兢兢,看上去頗為可憐。樂康公主當然是站在瘐家立場上為瘐家女郎說話的,便笑著向壽康公主說道:“阿姐,四娘這孩子跟了我幾年,她的性情我是知道的。是個好孩子,只是太心直口快了些,阿姐莫和她計較?!眽劭倒鞯恍?,道:“不會?!睒房倒餍睦镆粚?,訓斥瘐清道:“今后務必謹言慎行,要不然,被人抓住你一個錯處便緊咬著不放,令你無從分辯,陷入尷尬處境,明白么?”她明著是訓瘐清,其實是在指責任江城抓著瘐清一個小小的錯處便大肆張揚,小人得志、沒完沒了,這樣明顯的指桑罵槐,又有誰聽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