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她在樂康公主府見到過桓大將軍的兒子桓十三郎,這位綠衣郎君,難道和他是兄弟不成。 仇大娘臉色不大好,簡短道:“他是桓惕的侄子,在桓家排行第十四,和陵江王府有過節?!?/br> 桓大將軍如今權傾朝野,仇大娘提到他竟直呼其名,看來對桓家是不滿到了極點。 任江城不禁苦笑。 仇大娘毫不掩飾對桓大將軍的敵意,桓十四郎又因為和陵江王府有過節便親率府兵來追擊仇大娘,看來這兩家真是勢同水火啊。 她們兩人說著話的功夫,前邊的劫匪已經呼喝著沖過來了,孫家的家仆慘叫連連,看來這回不是戲弄人的,而是動了真章。 “人命關天,大娘快過去!”任江城聽到家仆的慘叫聲,心中不忍,著急的催促,“桓十四再怎么來意不善,到底也不是土匪,世家子弟總要顧些顏面的。我能對付他。大娘不必管我了,快去救人!” 桓十四郎笑吟吟騎在馬背上,輕裘緩帶,儀態從容,至少暫時沒有露出敵意。 仇大娘忖度下形勢,咬咬牙,道:“也好,我先料理了這撥不長眼的賊人,再來對付桓家的小子。諒他也不敢對女郎動粗!”瞪了桓十四郎一眼,手執強弓,迎戰前方的敵人。 她慣用弓箭,還像方才一樣左手執弓,右手扣弦,身姿挺拔如松。 桓十四郎眉目含笑伸出手掌拍了拍。 他生著雙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長,手形優美,這樣的一雙手長在一個男人身上,簡直是浪費。 桓十四郎拍過手掌,他身畔的隨從立即從背上取下弓和箭雙手遞了過去。 這張弓由玄鐵制成,烏黑發亮,箭頭更是精鋼所制,在陽光下閃著奪目的光芒,令人膽寒。 桓十四郎接過弓,拉開,將一枝利箭搭在箭臺上,箭頭對準了仇大娘的后背! 王媼、能紅、能白同時驚呼出聲。 任江城眸光一寒,也舉起了自己慣用的黑檀彎弓。 桓十四郎瞄準仇大娘的后背,笑吟吟的道:“這人生的太丑了,看著礙眼。任家女郎風華絕代,舉世無雙,她實在不配站在你眼前。女郎,我替你出口氣,將她射死,你說好不好?” 他語氣十分輕松,仿佛他和任江城商量的不是要射死一個人,而是要踩死只螞蟻,或其他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日光映在他臉上,白皙細膩的皮膚仿佛半透明似的,更顯得精致美好,如同謫落人間的仙人。 說出來的話,卻如此殘忍毒辣。 仇大娘專心應對前方的劫匪,對身后的情形一無所知。 桓十四郎半咪起眼睛,引弓欲射,漫不經心的笑道:“女郎,我替你把這礙眼的人射殺了,你便跟我回京城去,好不好?” “不好?!币恢卑舶察o靜的牛車之中傳出清柔嬌嫩的女子聲音。 眾人眼前一亮,但見牛車的車帷忽地被拉開,一名黃衫女郎俏生生立在車上,手持一張漂亮的彎弓,弓已拉滿,箭已搭好,箭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對準了綠衣郎君,桓十四郎! 她年紀不大,身材窈窕,面容稚嫩,一身淡黃色的衣衫襯得她肌膚越加白皙,如美玉,如凝脂,如初冬之雪,如幽谷寒冰,晶瑩剔透,光彩照人。她有一種嬌柔而細致的美麗,可她手持弓弩立于牛車之上,身姿如松,弓馬嫻熟,又顯得倨傲孤高,咄咄逼人,令人不敢小覷。 桓十四郎所帶的府兵本就軍紀整齊,這時更是全體看呆了,一絲聲響也無,異常安靜。 桓十四郎沒想到車里會出來一位美麗的女郎,更沒想到女郎會拿箭對準他,驚訝的挑了挑眉,“不好?” “很不好?!比谓锹曇翩偠ǘ涞?。 桓十四郎眸中閃過絲興味,“是射殺了她不好,還是你隨我同去京城不好?” “都不好?!比谓歉纱嗟恼f道:“第一,我不許你射殺她;第二,我不會跟你去京城?!?/br> “你這樣說話很不合適,太生硬了?!被甘睦扇崧暤溃骸芭蛇€是溫柔婉順些比較討人喜歡?!?/br> 仇大娘身形移動,桓十四郎手中的弓重又瞄準了她,右肩微微上聳,眼睛微咪。 他生著長而嫵媚的丹鳳眼,微微咪起來的時候,卻顯得凌厲無情。 看樣子他手中的箭是真的要射出去了。 “我沒想討人喜歡?!比谓锹曇羟邃S直?,“桓十四郎,我勸你還是把弓箭放下為好,免得給桓大將軍惹麻煩?!?/br> “此話怎講?”桓十四郎挑眉。 任江城淡淡道:“你自背后射殺仇大娘,便是偷襲,非常無恥。這件事若是傳揚出去,桓家有何臉面,桓大將軍的聲名豈不是為你所拖累么?家中有這樣的子弟,說出去真是羞也羞死了?!?/br> 桓十四郎呆了片刻,嗤之以鼻,“我讓這件事傳揚不出去,不就行了?” 他唇角向上勾了勾,大概是覺得任江城說話太可笑了。 以桓家的勢力,想捂住一件不大光彩的事情,易如反掌。 任江城冷靜的道:“要讓這件事傳揚不出去,除非你封住任家、孫家每一個人的口,也就是將我們每一個人全都殺了。但凡有一條性命在,這件事總會被公之于眾的,不可避免?!?/br> “將你們每一個都殺了?”桓十四郎嘖嘖,“你這個提議,倒是可以考慮考慮。我原先只想殺了仇大娘,再請你一同進京,其余的人我沒有興趣,管不著。讓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想殺人滅口,讓這里血流成河!” “那么,你便要好生謀劃一番了?!比谓擎偠ㄒ琅f,“不光活人會說話,死人也一樣。你殺人的方式、手法千萬不要露出任何桓家的痕跡,否則總會被人看出破綻,暴露行蹤?!?/br> “你替我想的挺周到啊?!被甘睦啥細庑α?,“好,我便如你所愿,細細籌謀,既殺了人,又不暴露桓家?!?/br> 他笑起來的時候并不顯得如何邪惡,倒有幾分孩子氣。 任江城凝視著前方那綠衣郎君,神色變得柔和了,聲音更是溫柔似水,“十四郎,你不會這么做的。你這個人俠骨柔腸,恩怨分明,度量寬宏,心地純善,不會視人命如草芥,累及無辜的?!?/br> 她態度一直很強硬,到了這時,卻一下子有了很大的轉變。 桓十四郎縱聲長笑,“女郎,你怎知我俠骨矛腸,恩怨分明,度量寬宏,心地純善???” 任江城微笑,“桓家十四郎的美名,普天之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雖在閨閣之中,也早就聽說了呢?!彼谥姓f著話,眼睛盯緊桓十四郎手中那張玄鐵弓,心中默默念叼:放下,放下,快點放下…… 仇大娘正專心迎敵,聽到身后傳來桓十四郎的長笑聲,吃了一驚,擔心任江城的安危,急發連珠箭將劫匪射下馬,回頭看了過去,“女郎,你沒事吧?” “沒事?!比谓菗P聲道。 仇大娘懸著的心暫時放下了,“女郎無事便好?!?/br> 就在這時,本來伏在地上的一名黃臉大漢驀然一聲大喝,揚起手,數枚飛鏢迅疾無倫的沖仇大娘射了過去!仇大娘聽到背后有風聲,忙向旁邊閃了閃身子想要避過去,可她已是力戰過兩場,有些疲憊了,這時又有些松懈,措手不及,躲過了前面的幾個,沒躲過最后一個,“撲”的一聲悶響,被飛鏢打中了右胳膊。 “你這惡婆娘,也有今天!”那黃臉大漢從地上爬起來,揮舞著手臂,勢若瘋狂。 仇大娘箭術奇佳,折了他不少兄弟,黃臉大漢氣怒交加,恨毒了仇大娘。 仇大娘咬牙忍住巨痛,張弓搭箭,瞄準了他。 黃臉大漢又驚又怕,轉身倉惶逃躥,像脫了韁的野馬一樣往旁邊的樹林子里跑去。 仇大娘箭射的依舊很準,可是力氣不夠,射程不夠遠,沒有射中黃臉大漢。 黃臉大漢拼了老命往前跑,跑的比兔子還快,眨眼間便跑到了樹林中,看不見了。 仇大娘轉過身要回去,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眼前一黑,差點兒跌坐在地上。 “女……女郎……”仇大娘以弓弩作支撐,努力抬起頭。 朦朦朧朧中,她看到牛車上一名黃衫女郎迎著風傲然站立,衣袂飄飄,黃衫女郎前方是一排排一列列盔甲鮮明的府兵,為首的是一名綠衣郎君和一名……白衣郎君…… “怎地又多了一個人?”仇大娘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白衣郎君騎的是一匹白色寶馬,渾身的馬毛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神駿非凡。這白衣郎君容顏如玉,眉目清雋,仿佛一尊由上好美玉塑就的玉雕一般,澄澈耀眼,光可映人。 綠衣郎君沖他陪著笑臉,他雙眉微皺,似有不滿。 “十四郎,還不快把弓箭收起來?!?/br> “阿兄,你不是陪姨父姨母從水路走的么?怎地又回來捉我……” “還不是怕你闖禍么?收起來?!?/br> “兇什么兇,我收起來便是?!?/br> “向八娘子道歉?!?/br> “道什么歉啊,我和她開玩笑的……” 兩名青年郎君的對話飄入她耳中。 一個聲音她認得,是桓十四郎的,另一個聲音很陌生,很好聽,低沉悅耳。 桓十四的阿兄來了,桓家總算有明白人……女郎無恙…… 仇大娘神智漸漸模糊,呻吟一聲,重重倒了下去。 這沉重倒地的聲音,驚醒了正持弓對峙的桓十四郎、任江城?;甘睦烧抢仟N的時候,見狀忙把弓箭收好,指指仇大娘,“別說了什么道歉不道歉的了。她昏倒了,快救她!” “仇大娘?!比谓谴蟪砸惑@,忙縱身跳下牛車,跑過去扶起她,“仇大娘你怎樣了?”見她胳膊受傷,流了很多血,忙伸手替她按她傷口,“你受傷了!” “女郎……我……我怕是不能護送你……回去了……”仇大娘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睜開眼睛,弱弱的、愧疚的說道。 “不,不會?!比谓茄杆俜磳?,“你不護送我怎么行?天高路遠,我一個人到不了嘉州,到不了我阿父阿母身邊。仇大娘,我全靠你了!” 仇大娘虛弱的笑了笑,“我也想啊……可我怕是不行了……” 任江城一臉急切,“不,你必須活著,我需要你!” 她一邊安慰著仇大娘,一邊無助的向桓廣陽求救,“十三郎,你身邊奇人異士很多對不對?有沒有大夫?”桓廣陽走到仇大娘身邊,凝目觀看,“普通的大夫怕是不管用。她應該是中了毒。先包扎傷口吧?!彼姓惺?,便有一名軍醫過來替仇大娘察看了傷勢、清理傷口、包扎好了,恭謹的道:“外傷不嚴重,可鏢上淬有劇毒,這毒難解。郎君,請恕屬下無能無力?!?/br> 仇大娘這時面色已漸漸發黑了。 任江城傷心的滴下淚來,“她是為了保護我才會這樣的,都是我連累了她……” 雖然她和仇大娘認識的時間并不久,打過的交道也不多,可是仇大娘一心一意要保護她、中了毒神智幾近昏迷還因為不能護送她回去而愧疚,這樣的情意,任江城哪能不感動呢。 晶瑩的淚水從任江城面頰上滑落,安靜美麗,如寧靜晨曦中帶著露水的海棠花。 “哎,方才我說要把你們一個一個全殺了,你也沒哭啊?!被甘睦蓽愡^來,一臉稀奇的瞅著她看,“現在你為了她哭成這樣?她也沒啥重要的,不過是陵江王的下屬……” 正說著話,無意間遇到桓廣陽帶著冷意的目光,他訕訕的、不好意思的住了嘴。 桓廣陽鼻梁挺直,眉毛濃,眼窩深,眼眸的顏色卻很淺,尤如稀世琉璃一般,在日光下暈出淡淡光華,明凈的令人不敢直視。 “阿兄,我和八娘子說著玩的,說著玩的……”桓十四郎小聲嘟囔。 一個一個全殺了?若真有這事,被阿兄知道了……桓十四郎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往下想了。 “八娘子莫傷心,仇大娘或許還有救……”桓廣陽道。 任江城驚喜的抬起頭,目光中滿是希冀,“怎么救?我知道了,她是被劫匪打傷的,只要找到劫匪,便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可以配制解藥,對不對?” 這一刻的任江城,天真的像個孩子。 和方才沉著冷靜面對桓十四郎的,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桓廣陽沉吟片刻,簡短的吩咐,“阿奴,你帶八娘子和仇大娘上車,自水路追上姨父姨母,請杜大夫出手醫治?!?/br> “阿兄你呢?”桓十四郎忙問道。 桓廣陽道:“杜大夫醫術高明,或許能解得了這毒,也或許不能。你帶人回去求醫,我帶人追擊劫匪,捉到飛鏢的主人索取解藥,咱們雙管齊下,分頭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