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是刺史府有人不許任江城離開吧?所以才會一回兩回三回的就是走不了。 這個人是辛氏么?如果真的是她,這個女人也太小心眼兒了,因為任刺史先續娶了原主的奶奶,而不是她,她從三十年前一直記恨到了今天,把氣撒在了一個無辜的女孩兒身上。又氣任江城,又不許她離開,將是要將她留在身邊折磨侮辱,眼睜睜的看著她成為宣州城的笑柄,這樣她心里就舒服了?當年的仇就算是報了? 任江城拉開梳妝臺邊上的小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封信,又仔細看了一遍。 這是她寫給任平生和范氏的回信,和寄走的那封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任江城前世養成的習慣,書信往來是要留底稿以備查詢的。不同的是,前世可以在電腦中備份,現在卻只能靠手寫了。眼前這封信便是她一筆一劃親手書寫,字跡娟秀清媚,頗見功力。 這信上寫的全是瑣碎小事,吃喝、穿戴、日常起居、人情往來,乍一看上去沒有什么。不過,如果目光夠敏銳的話,會發覺自第一行第一個開始,直到最后一行,斜線上的字連上去是這樣一句話,“兒日夜思念父母,盼闔家團圓”。 “阿父,阿母,你們會發現吧?會發現吧?”任江城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默默祈禱,“發現了便設法接我走,好么?” “……夫人要留你,大人也要留你,真是奇怪,平時也不見他們對你如何關心愛護……”王媼還在嘮叼啰嗦。 “祖父也要留我?”任江城驚訝抬頭。 “是啊?!蓖鯆嫐夂艉舻?。 她想不通,刺史大人對八娘又不珍視憐惜,要留下八娘做什么呢? 任江城頭皮發麻。 任刺史也要留下八娘,怎么回事?那封信是交給他的,他……會不會看出什么來??? 為了表示自己很坦誠,為了表示對任刺史的信任和依賴,那封信是沒有封口的。 當然了,就算封了口也沒用。任刺史自己也是要給任平生寫回信的,他可以很輕易的把信皮換掉,兩封信合成一封寄走。 任江城細細想了想,覺得一則任刺史未必能發現,二則就算他發現了,自己也很容易辯解,“我想阿父阿母,盼望他們早日回到宣州城,在祖父膝下盡孝,合家團圓?!?/br> 外面傳來暄嚷吵鬧聲,尤其是一個帶著怒氣的尖利女聲,聽著很是刺耳。 任江城娥眉微蹙,把信疊好,重新放回到小抽屜里。 “是誰這般放肆大膽?”王媼聽到外面的聲音,氣得面紅耳赤。 任江城神色淡然的站起身,“王氏來了。犯不上生氣著急,來,咱們出去會會她?!?/br> 安東將軍府一處依山背水、清雅幽靜的庭院,院中植著數百竿青竹,挺撥修長,青翠欲滴,進到院中,便覺有一股清涼之意。 一名仆役從院處進來,穿過竹林,到了右側的書房門前。 門前有兩名黑衣府兵守著,他到了之后將東西轉交,便由原路返回了。 黑衣府兵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門。 片刻后,門開了,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大漢出來回略問了一句話,伸手接過了信。 門又重新關上了。 屋里,兩名青年男子對坐奕棋。 主位坐著的那名男子白衣勝雪,寬衣博帶,一頭鴉羽般的烏發以白玉冠束起,面如凝脂,目如星辰,燦然生輝。 他這樣的人才,一般的男子和他坐在一起便只能淪為陪襯了。坐在他對面的那人著淺綠色廣袖衫,頭戴碧玉發冠,生的也很是雋美出眾,氣質也很是瀟灑脫俗,但是,若有人自外而入,第一眼注意的便是白衣男子。 他太引人注目了。 大漢垂手站在一旁,并不敢上前打擾。 一直到棋局結束,他都是安安靜靜的。 “我又輸了!”綠衣男子推開棋子,氣呼呼的。 “十四郎,您和十三郎兄弟之間,不必太在意輸贏的?!焙谝麓鬂h很善解人意的安慰。 被稱為十四郎的綠衣男子哼了一聲,跑到臨窗前的長榻躺下,眼睛看向窗外。 “阿奴,你做什么?”白衣男子輕笑。 “曬太陽?!笔睦纱罄?。 白衣男子施施然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掌,伸他的衣衫掀起來,露出白花花的肚皮,“阿奴,曬這里?!?/br> “為什么?”十四郎瞪了他一眼。 說著話,他覺得肚皮處涼刷刷的,忙利索的把肚皮又蓋住了。 白衣男子又替他掀開,“你自己都知道曬太陽,你腹中這些詩書,難道不需曬上一曬?” “是的呢,十四郎腹中有萬卷詩書,趁著今天太陽好,都拿出來曬曬?!焙谝麓鬂h很會湊趣的說道。 這當然是在夸獎十四郎學識淵博,博覽群書了。 十四郎眉眼間有了歡喜之意,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嘻嘻一笑,“那便曬曬好了?!笔媸娣扉L了身子躺好,雙手交叉抱在腦后充作枕頭,面色欣然。 白衣男子笑笑,“你曬書,我還有幾件事要做?!币?。 十四郎伸手拉他,“哎,別走別走,躺下吧,咱倆一起曬曬太陽,說說話?!?/br> 白衣男子拍拍他的臉,“莫鬧,是阿父交待的事?!?/br> 十四郎頭耷拉下來,沒精打采的,“阿父交待我也有事呢。我先走了啊?!?/br> 從榻上坐起身,趿上鞋子,往外走。 走到屋門口還回過頭,“等我啊,晚上一起宵夜?!?/br> 白衣男子點頭,他笑咪咪的走了。 黑衣大漢這時方恭敬的道:“郎君,任家的信?!?/br> 桓廣陽沉默片刻,道:“是任家女郎給她阿父的家書么?” 黑衣大漢聽他這么說,忙道:“雖是家書,不過既和陵江王有關,那么……” 桓廣陽冷靜的做了個手勢。 黑衣大漢會意,熟練的升起燭火,拿著書信在上方烤了烤,之后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巧勁兒,便把信拆開了信封卻是絲毫無損。 信封里裝著兩張信紙,一張是任江城寫給父母的家書,另一張上卻是龍飛鳳舞、潑墨淋漓的只寫了一個大字,“可?!被笍V陽略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任江城那封看似平平無奇的家書,他倒是平心靜氣的看了又看。 “任家女郎的書信可有什么特別之處么?聽說她字寫的很好?!焙谝麓鬂h笑道。 桓廣陽看完信,緩緩道:“她在任家的處境果然不佳,在向父母求救了?!?/br> “如此?!焙谝麓鬂h呆了呆。 “以一類函件處理?!被笍V陽慢慢折起書信,吩咐道。 黑衣大漢躬身,“是,郎君?!贝饝^后,他卻是還有疑惑,“郎君,陵江王真的要造反么?就連他下屬和女兒的信函,也需慎而重之,抄錄留底?” 桓廣陽正要將書信遞到黑衣大漢手里,不知怎地,卻又改了主意,“這封信由我親自抄錄?!?/br> “是?!焙谝麓鬂h下意識的應道。 他在郎君面前已經習慣服從了。 從書房出來,黑衣大漢在陽光下站了片刻,面色迷惘。難道陵江王殿下對朝廷的危害已經大到了這個地步么?任平生不過是陵江王麾下一名將軍,任家女郎就更微不足道了,可是她的書信,郎君卻要親自抄錄,不肯假手于人…… ☆、第012章 “讓八娘出來見我!” “八娘怎地還不出來?做了虧心事,沒臉見人了么?” 王氏聲音越來越尖銳,話也說得越來越難聽了。 能紅、能白,還有其余的幾個婢女在好言好語陪著笑臉勸她,她哪里肯理會。 “再不出來我便砸東西了!”不只不聽勸,她還越發來勁了,伸手拿起桌案上的白色茶壺,用力摔在地上。 她力氣很大,茶壺被摔成了碎片,被日光映著,白花花的一地。 “你怎么能這樣呢?” “有話好好說,為什么要砸東西?” 能紅和能白臉色都變了。 王氏卻是大喜,“摔東西的感覺真好,真痛快!”她眼睛亂轉,看到一個花紋繁復美麗的青釉瓔珞紋蓋瓶,便伸手拿起來,捧得高高的,作勢欲摔。 “不能砸!”能紅急了,“那是我家娘子的陪嫁之物,很珍貴的!” 能白也被嚇了一跳,失聲叫道:“這是九巖窯啊,釉色高古,質地醇素,十分難得,我家娘子特地送來給八娘的!” 王氏兩眼放光,惡狠狠的道:“那更得砸了!” 就是好東西砸得才過癮啊,平平常常的物件兒砸著有什么意思?這是范氏的好東西,那更好了!就是要砸她的! 王氏興奮得連腮幫子好像都透著亮光,雙手將這珍貴的九巖窯舉至頭頂,眼看著就要狠狠的摔下來了! 能紅眼里似要噴出火來,擼擼袖子,要沖上去和王氏拼命,“她也太欺負人了!”能白忙拉住她,“若是和她打起來,咱們有理也變成沒理了啊?!蹦芗t急的跺腳,“那怎么辦?眼睜睜的看著她把蓋瓶給砸了么?那可是八娘的心愛之物!” 王氏囂張得意,她帶來的婢女和任江城的婢女推推搡搡,亂成了一團。 “砸啊,隨便砸?!鼻辶劣职察o的少女聲音,傳到眾人耳中。 一片混亂之中,她的聲音卻是人人都聽到了,忍不住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任江城出現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看著王氏,花瓣般的嘴角噙著絲輕蔑笑意。 王氏不由的張大了嘴巴。這個八娘……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眼中含淚央求乞憐,還這么四平八穩的呢……王氏呆了會兒,更生氣了,“這可是你讓我摔的!看到一地碎片,你可不要哭!” 任江城連連冷笑,“我是不會哭的,只怕二伯母要哭?!?/br> “我哭?”王氏差點兒沒被任江城給氣樂了,“我為什么要哭?該哭的是你吧,八娘?” 任江城一步一步從樓梯上往下走,曼聲道:“二伯母出自名門,又嫁到了刺史府,定然是有些見識的。這九巖窯的蓋瓶值多少錢,二伯母心知肚明。你這一摔,至少得摔下去十萬錢吧?唉,六jiejie欠我的百兩金還沒交付呢,二伯母便來摔我阿母的九巖窯蓋瓶了。二房真是有錢啊,百兩金,十萬錢,想必不在話下,伸伸手便能拿出來?!?/br> “十萬錢?”王氏愕然,“這么個瓶子,十萬錢?” 她舉著青釉瓔珞紋蓋瓶的手,有點抖了。 她知道這蓋瓶一看上去便是好東西,卻不知道會有這么貴。 這要是真摔了,估計刺史府上上下下,都得罵她敗家吧?一下子摔掉十萬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