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任淑清等女郎也是心中如小鹿亂跳,性情溫柔的螓首低垂,膽子大的卻不肯放過欣賞美男子的機會,目光*辣的,看完了這個接著看下一個,飽餐秀色。 一邊看,一邊議論,“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庾郎君吧?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薄按┣嗌滥俏皇俏泥l侯府的章郎君,人才也是一等一的?!薄斑€有王家的兩位小郎,兄長名安歌,阿弟名浩歌,年紀雖然不大,人品何等俊秀脫俗?!薄澳鞘菂渭业膮尉蛥蚊瘜Σ粚??和王家兩位小郎站在一起,竟然也不遜色多少?!?/br> 女郎們的目光潑辣大膽,庾濤、章不豫等人還好,依舊坦然自若,年紀最小的王安歌、王浩歌兄弟兩個到底嫩了些,臉色卻是微微發紅。 山坡上,任淑貞走了一大段山路,喘著粗氣上來了,“任小八,你給我過來!”甫一見面,便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氣勢洶洶的叉起小蠻腰,呵斥任江城。 呂霓等人大概是人多力量大,雖然出發得晚,居然也和任淑貞前后腳上來了,七嘴八舌,一起向任江城發難,“任八娘,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荒謬多可笑啊,你已經成了本城的笑柄,連帶的我們也一起被郎君們笑話、看不起!”“你得向我們賠罪,還要寫下保證書,以后永不再犯!”“就是,要賠罪,還要寫悔過書、保證書!” 能紅和能白敏捷擋在任江城面前,保護自家女郎。 “臭丫頭,滾開!”任淑貞沒好氣的責罵。 能紅和能白哪里肯聽她的呢?能白眼中含淚,“八娘是你的meimei啊……”能紅冷笑,“我家郎君和娘子不在本城,能管教我家女郎的便只有使君大人和夫人了!六娘是jiejie,也沒有這般管教meimei的!” 任淑貞本來就是氣沖沖上來的,這會兒更是怒發沖冠,“臭丫頭,好大的膽子!”一步一步往前逼近,能白膽小,還真的被她嚇得倒退了一步,呂霓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跟在任淑貞身后起哄,將任江城和能紅、能白主仆三人往后逼。 這里是山坡,前面便是斷崖,任江城如果一退再退,最后一定會摔下去。 呂霓等人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大兄?!比问缁蹟狂艦槎Y,向她的大哥、任家大郎任周問好。 任周今年二十二歲,一身青衣,俊美爽朗,“三娘,大兄不知你在此宴客,來的冒昧了?!?/br> “哪里?!比问缁畚⑿?,“大兄和幾位世兄大駕光臨,小妹等求之不得呢?!?/br> 她雖滿心想的都是庾濤,卻知道名門子弟眼界高,不會喜愛一味諂媚逢迎的女郎,故作矜持,并不曾向庾濤偷窺。 雖沒有向庾濤投去愛慕的目光,可是感覺到身畔那抹清雅俊美的身影,不覺滿懷柔情。 兄妹二人見過禮,任周又替其余的幾位郎君引見了,“這位是安東將軍府的庾郎君,這位是文鄉侯府的章郎君,這是王家小郎……”正在引見寒暄,面容沉靜的章不豫忽然露出驚訝之色,示意大家往前方看,“女郎們是在做什么?” 任周等人一眼望過去,都呆了呆。 任江城和能紅、能白被黑壓壓數十名女郎、婢女逼迫著,一步一步,靠近斷崖…… “胡鬧!”任周臉色白了。 章不豫等人也露出憂慮之色。 唯有庾濤淡然掃了一眼,如墨眼眸中閃過絲厭惡之色。 任家這位八娘子為了博取他的關懷和關注,還真的是不擇手段、沒完沒了啊。 任淑慧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心怦怦跳,強作鎮靜道:“meimei們越發調皮了,這是什么新鮮嬉戲么?” 任周跺腳,“這哪里是什么新鮮嬉戲,這分明是……唉,諸位請恕罪,我要失陪片刻?!闭f完,便要發足向山坡疾奔。 他正要抬腿,卻被章不豫給攔住了,“景之,你看!” 任江城含笑看向眾人,侃侃而談,也不知她說了什么,后面的人潮水般向后退去…… “到底怎么回事?”任周等人目瞪口呆。 庾濤微不可聞的哼了一聲,對任江城這新出的把戲很是不以為然。 他們還沒回過神,任江城等人已經下了山坡,旖旎而來。 任江城這時不過是年方十四歲的少女,身量還未全部長開,面容上也是稚氣猶存,可她不疾不徐的走在桃花樹下,卻令人生出“此女風華絕代”之感。 任周眼神迷茫:八娘好像變了呢,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他快步迎上去,輕聲責怪,“八娘,你方才在做什么?大兄被你嚇得出了一身冷汗?!?/br> 任江城過意不去,“六姐方才想了個新鮮主意,我們就是玩玩而已,大兄不必放在心上……” 庾濤眸色一深。 任江城今天居然沒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說是六娘出的主意,讓他頗感意外。 如果放在以前,但凡有什么能吸引到他的事,不管是不是任八娘做的,她都會一臉喜悅期待的跳出來,兩眼亮晶晶,“我,我!是我想出來的!” 當然了,最后她一定會得到他的白眼和輕蔑,黯然神傷,眼睛里的亮光一點一點暗淡了,消失了,不見了。 想到那雙亮晶晶的、充滿期待的眼睛,庾濤竟然有一點點心軟。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的從任江城臉龐上掃過。 任淑慧心沉了沉,俏生生的站出來,含笑邀請,“八娘,今天這賞花宴上才女眾多,三姐便命人備了紙墨,若有哪位在做詩,方便隨時寫出來。你今天可是來晚了呢,本來應該罰酒三杯的,不過三姐知道你不勝酒力,便改成做詩一首,如何?”一邊說著話,一邊沖任家四娘任淑英使了個眼色。 任淑英會意,輕手輕腳走到了任江城身邊。 曲三娘掩口笑,“八娘的心思,這宣州城里還有人不知道的么?時機難得,想必八娘定是要傾訴衷腸了吧,想來定是感人至深,催人淚下了?!?/br> 周圍響起一陣或高或低、或張揚或壓抑的譏笑聲。 任江城心比天高,苦戀庾郎君,求而不得,輾轉反側,愈挫愈勇,入了執念,早就不是秘密了。 時下風氣開放,女郎戀慕王孫公子并不是什么駭人聽聞之事。不過,年紀輕輕的小娘子被男子一再拒絕,依舊無怨無悔,這臉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如斯深情,豈是言語所能描述的呢?”不知哪位女郎在輕聲笑。 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任江城,只有四娘任淑英小聲的、誠懇的鼓勵她,“八娘,愛一個人是風霽月的事,沒有錯。雖然這些淺薄無聊的世人在笑話你,四jiejie卻和從前一樣是支持你。今天機會難得,庾郎君就是你面前,你有什么心里話,便寫出來讓他看,讓他明白你的心意,你的深情,他又不是鐵石心腸,如何會不感動呢?八娘,你前幾日所作的詩便極好,寫出來,定能艷驚四座,也會打動庾郎君的……那首詩你還記得么?四jiejie很喜歡,已經背會了,這便念給你聽…” 任江城對眾人的譏笑聲恍若無聞,對任淑英的“鼓勵”也好像沒有聽到一樣。眾目睽睽之下,她輕輕笑了笑,緩步走至畫框前,提起筆,思忖片刻,奮筆疾書,筆走龍蛇,在光潤潔白的凝光紙上寫下四行大字: 因過花街賣酒樓, 忽聞語唱惹離愁; 利刀剪斷紅絲線, 你若無心我也休! ☆、第003章 她寫的是草書。 字體縱逸奔放,運筆跌宕起伏,筆勢馳驟,橫如千里之陣云,豎如萬歲枯藤,撇如陸斷犀象之角,捺如崩浪奔雷,字與字之間多連綿,筆斷意不斷,一氣呵成,一揮而就,簡約靈動,流暢飛揚。 等著看笑話的女郎們先是呆住了,接著便有人不由自主發出嘖嘖的贊嘆聲。 南朝尚文,世家大族更是注重文化修養,她們的眼光和鑒賞力還是很好的。 任周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驚嘆:“好書法!好詩!” 章不豫等人也贊賞的點頭。 庾濤輕聲一笑。 “利刀剪斷紅絲線,你若無心我也休”,什么意思?任八娘這是……性情大改了么…… 任淑慧本是等著任江城出丑的,卻沒想到任江城會寫出這樣的一首詩,神色大變。 任江城原先所作的詩句哀感頑艷,凄楚可憐,半分骨氣也沒有,如果她將那首詩寫出來,眼下應該已經是笑聲一片了??墒撬谷粨Q了眼前的這首,簡潔干脆,器識高爽,剛正倔強的氣概之中又顯出通透豁達之意,這讓人如何取笑她? 曲三娘慌了,急得悄悄拽任淑慧,“哎,今天可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呢,你家八娘可以面對面對庾郎君表白心意!她不是為了庾郎君都快瘋魔了么,不是愿意為庾郎君死么,怎么會這樣?不應該啊?!比问缁劭粗饧埳夏侨缭铺炷璋愕淖舟E,那透著決絕灑脫之意的詩句,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聲音也顫了,“確實不應該。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任淑慧惡狠狠的瞪了任淑英一眼。 任淑英歉疚的陪了個笑臉。 任淑慧就是再怎么心里有氣,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沒辦法發作任淑英,只能瞪她兩眼泄泄憤罷了。 發狠過后,任淑慧心頭涌起一股近乎絕望的感覺。她以為她已經把任江城看透了,看準了,以為她只要給機會,任江城定會不顧一切當眾追逐庾濤這位名門公子,就算當眾出丑也在所不惜。卻沒想到任江城好像跟變了個人似的,輕描淡寫漫不經心的寫出了“利刀剪斷紅絲線,你若無心我也休”,這還讓人怎么笑話她呢? “糟了,怎么辦呢?”曲三娘焦急之態,溢于言表。 任淑慧神色茫然。 周圍的人都在或小聲或大聲的議論著,任江城對他們的聲音卻是充耳不聞。她專注看著凝光紙上這四行大字,又是驚訝,又是喜歡,又有些憐憫。原主還沒有過十四歲生日呢,毫無疑問屬于未成年少女,可她卻不聲不響練出了如此出眾的書法,委實令人吃驚。這位父母不在身邊、和留守兒童一樣孤單無助的小姑娘是下了怎樣的苦功夫啊,才能有這樣的造詣? 任家六娘子任淑貞聽到身邊幾位原本看不起任江城的女郎改了口,夸獎起任江城,臉色沉了下來,揚聲道:“這首詩頗有幾分怪異,讓人看不大明白。八娘,你能仔細解釋一下么?” 曲三娘心中一樂,低聲道:“你家六娘這是逼著八娘提起從前的事、剖明心跡吧?八娘都快著了魔了,哪有那般輕易便放下的。若是細細道來,只怕便會真情流露了?!比问缁勰樕嫌辛诵σ?,“看不出來,六娘一向魯莽,也有機靈的時候?!?/br> 任江城緩緩轉過身。 她生著一雙美麗又明亮的眼睛,眸光中卻透出清冷之意。 “其實,這是佛家的偈句?!比谓遣换挪幻Φ恼f道:“我也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的了,覺著順眼,便記下來了。六jiejie,你覺得這偈句如何?可有當頭棒喝之感?” 原本是任淑貞向她發難,現在卻成了她反問任淑貞了。 任淑貞眉毛都要豎起來了,“敢情這不是你做的?”指著凝光紙上那四行大字,怒氣大盛。 任江城一臉無辜,“是我親筆寫的?!?/br> 這是樓子和尚所作的偈句,雖然他現在并不在場,也不大可能找我算帳,可是我也不能剽竊人家的作品呀,對不對? 任淑貞還在不依不饒,圍觀的女郎、郎君們卻已是心中暗笑了。 南朝盛行清談,士族名流相遇,不談國事,不言民生,不談俗事,只談幽深淡遠的老莊之學。清談可以視為辯論演講,不過,清談不只講究口才,更講究風度,任江城淡然自若,任淑貞煙火氣太濃,高下立分。 任淑貞道:“三jiejie命你當場做詩的!” 任江城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輕輕嘆了口氣,“可是,我前幾天在這里不慎失足落水,之后精神便不大好,哪里還能做詩???我又沒有七步之才。三jiejie向來便有風度,又疼愛meimei們,不會怪我的?!?/br> “失足落水?”任淑貞失聲怪叫。 任江城明明是為了私情憤而投河的,現在卻睜著眼睛說瞎話,只承認是失足落水,這讓她怎能不生氣呢。 庾濤臉色一滯。 失足落水?任八娘還真是……和從前大不一樣了呢…… 任淑貞還要繼續理論,任周不悅,“八娘已說的這般清楚了,還有什么好問的?”他是任家大郎,任淑貞雖嬌縱,見了大兄卻也知道畏懼,雖心中不服氣,還是低下了頭,“是,大兄?!?/br> 雖然不敢和任周拗著,她還是悄悄的、狠狠的瞪了任江城一眼。 任江城報之以一笑。 任淑慧又是失望,又覺難堪。 章不豫一邊和庾濤等人閑談,一邊沖不遠處一位藍衣女郎使了個眼色。 那藍衣女郎是他同母meimei,章不凡。 章不凡是位豐容盛鬋的姑娘,見兄長沖她使眼色,淘氣的笑了笑,過去執了任江城的手,親熱的說道:“原來八娘你前幾天是失足落水了啊,真是不小心。以后不要再這樣了,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