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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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從謙微微一怔,眼中閃過迷茫之色,隨即微微一笑,溫聲道:“兒臣有罪,如此出塵人物,我竟是全無印象了。若是二娘惦記得緊,我回去之后,必會將這人尋出來?!?/br> 流珠聞言,微微蹙眉,面上仍是帶笑,瞥了眼傅從謙那貴女娘子,倒也并未深究,只柔聲說道:“也不必你費這般周折了,或許早就離府了也說不定,何苦讓你這大忙人在這等小事上耽誤功夫?!?/br> 當年弄扇分明打聽來了消息,說是林雪風早與傅從謙有私情,出宮之后便入了他府中做通房,然而現下再問傅從謙,分明過了數年而已,他卻竟毫無印象了,那還有甚么可問?想也知是怎樣一番景況。 本是隨口一問,卻反倒惹得流珠更為膩煩。這一干人等辭別而去之后,流珠掩被而眠,暫且闔上眼來,懶理世間紛擾。 她這邊睡得安穩,身邊只留二三婢子候著,而傅從嘉卻暗生心思,令娘子蔡姪先行回府,自己則揣著木匣,假說去理政殿有事要奏明官家,半路則偷偷繞到了個偏僻地方,將那木匣打了開來。 木匣一開,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刻得分外精巧的銀墜兒,乃是一粉白珠圓的胖娃娃懷抱錦鯉,騎在麒麟之上,胖腳丫踩著祥云,通身上下皆是福氣,看著便覺得煞是喜人。傅從嘉勾了勾唇,細長手指按了按銀墜兒下鋪著的那層紅布,不由得露出了個了然的輕笑來。 他掀了紅布,就著木匣邊沿摸了一圈,再兩指微動,這就將木匣底下的夾層打了開來。傅從嘉遽然將夾層中的信箋扯出,揣入懷中,隨即大步而出,跨鞍登馬,揚長而去。 這信,自然便是流珠的手筆。 周八寶少年心性,雖是好騙,雖是實誠,但只拿一個死人作為把柄,加以要挾,流珠信不過他。再者,香蕊雖說關小郎家門破敗,表面上是為傅辛所救,其實卻乃是被傅辛所害,這也只是空口無憑,到底還是需要證據。而流珠被困宮閣之中,如同困鎖籠中的金絲雀兒一般,饒是有心,也無力飛高,若論辦起實事來,還是要依靠傅從嘉。 只是待到日后傅從嘉果真靠著不明不白的手段,做了九五之尊,她手里拿捏著他的把柄,屆時又如何脫得了身?傅從嘉如何敢放她遠走高飛?這一層流珠雖是想到了,卻已然不愿深想,倒好似如履薄冰一般,可謂是一步一愁新,輕輕恐陷人。薄光全透日,殘影半銷春。 流珠這一睡,便睡到了日落西沉之時。 她正半夢半醒之際,忽被臂上涼意驚得一個寒顫,一雙美眸瞬地睜大,直直對上了一雙分外沉晦的黑眸。 “珠兒怎地這樣害怕?朕雖食子,卻還不至于食你?!备敌烈娝@若小獸,心下不適,面上卻沉沉而笑,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胳膊。 流珠瞪他一眼,將手臂收回被窩里去,錦被下那股暖意終是令她一點一點回神。靜默半晌,她又故意帶著些諷意,笑道:“官家那日說,你百年之后,必會封兒為后,是一時沖動之言,還是當真作數?” 傅辛低望著她,沉聲道:“君子一諾千金?!?/br> 流珠輕吁一聲,翻身背對著傅辛,美眸清亮而睫羽微顫,緩緩說道:“兒年紀不小了,被你拘了這么久,雖還是想往外奔逃,可到底是逃不動了,死心了?,F下又來了個孩子,徹徹底底將兒困住了,官家可是高興?” “高興?!备敌恋?。 流珠又故意拿腔作調,低聲續道:“官家你也莫要高興得太早。雖是將兒困住了,可兒該恨你的,還是恨之入骨。兒只求你一件事,這個孩子,萬萬不能令他有絲毫閃失?!?/br> 傅辛那大手輕撫著她那烏發,緩緩說道:“朕如何能不知你的心思?從謙也好,從嘉也罷,都不是好相與的,你若生了兒子,便令他做個富貴閑人,派到那山水秀麗的寶地,且隨他逍遙自在。只是兒孫各有兒孫福,若是他果真想要爭上一回,你也是攔不住的?!?/br> 流珠垂眸,又道:“你作惡多端,斷不能長生久視,如何管得了許多?待你百年之后,只留兒一個看顧孩子,孤兒寡母,又無家門庇佑,指不定要怎么任人欺凌,只怕人人都能踩上一腳?!?/br> 傅辛沉沉笑了,卻是不言。流珠心中暗覺蹊蹺,瞥了他一眼,見他神情尋常,這才安下心來,又細聲道:“當年周玉顏與吳卿卿有孕,便被姚寶瑟暗中使計害了。眼下兒升了貴妃,又身懷六甲,必定會招她嫉恨。其余幾個小娘子,也不是安分的主兒。兒這心里,著實難安?!?/br> 傅辛摸了摸她的頭,神情柔和,溫聲安撫道:“那幾個小娘子,皆出于閭巷之間,身無倚仗,哪里敢對你出手。姚寶瑟若是按兵不動,那便再容她幾年,若是她果真有了害你之心,朕必定饒她不過。不管它姚家現下如何風光,也必要給你一個交待?!?/br> ☆、125.120.01 怨君恨君恃君愛(一) 給傅從嘉送了信兒后,流珠知道憑他那心思,定能洞悉那木匣子中的玄機,只管安心聽候佳音。半月之后,傅從嘉果真經人送了信兒來。 流珠倚在榻上,眼瞧著面前的婢子明目張膽地遞了信箋過來,便連周八寶都不曾避過,心中不由一動,亦有幾分訝異——才不過十來天,這傅從嘉卻竟將她近身的這幾個仆侍都已買通了,行事都不必避人耳目了,想來該是將這幾個拿捏得死死的,卻也不知是抓了甚么把柄。 流珠眨了眨一雙美眸,睫羽微顫,兀自心驚起來——這般說來,她在這殿內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傅從嘉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阮二娘紅唇微抿,纖長兩指夾著那紙兒,并不急著展開,只勾起唇來,笑盈盈地望了望近身的這二三婢子,及那低頭不語的周八寶,半晌才柔柔說道:“官家拿不住你們幾個,兒也把握不住,倒還是燕懿王有本事,勝過了兒和官家?!?/br> 幾個婢子聞言,神色未動,而周八寶卻是徑自跪了下來。自打香蕊死后,周八寶便有些萎靡不振,原本圓得不能再圓的小臉竟是愈發變尖了,滿滿帶著稚氣的眉眼,也愈發像個少年——只可惜這些變化,香蕊卻是無論如何也見不得了。 眼下周八寶鏗然一聲,雙膝直直跪地,隨即便對流珠磕了個頭,咬牙道:“二娘既是已知奴與香蕊之事,奴也不再啰嗦。二娘,以后我便是香蕊,便是你的忠仆,你便是我的主,只要不教我去殺我、害我爹娘、養父母,旁的甚么事,我都替你去做?!?/br> 他回身看了看一旁這兩個默然不語的婢子,又低聲道:“這兩位,并不是燕懿王所收買的,而是早早便被安插到了宮里來,從頭到尾,都是燕懿王養出的死士。只要做的事于燕懿王有利,必是信得過的?!?/br> 流珠緩緩垂眸,又向著周八寶柔聲道:“有話也不必跪著說。不是雙膝磕到地上,就算得上忠心耿耿。兒只問你,燕懿王對你,都說了些甚么話兒?” 周八寶聞言,忙又起了身,并道:“燕懿王尋來了勛國公及官家尚是皇子時的舊時幕僚,那幾人都不是甚要緊人物,因而得以全身而退。饒是這幾年,都知道當年虎丘冒賑之案與官家的干系。爹爹聽后,思慮數日,終是決定為二娘及燕懿王做事?!?/br> 流珠眼瞼低垂,這才將手中信箋展開,細細探看一番,見傅從嘉于信中提起了徐子期之事,這才安下心來,知道周八寶所言屬實,絕不是傅辛另設了局前來試探。她深深望了周八寶一眼,心下激動難掩,再伏下首來,細細讀起了傅從嘉所寫。 傅從嘉先是將所安插的死士,及收買周八寶及關小郎之經過細細道來,隨后又暗示流珠,若有甚么準備,已然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時候了,——眼下傅從謙受傅辛暗中扶持,羽翼漸豐,從前他二人還算得上旗鼓相當,而如今,差距卻有了漸漸拉大的勢頭,若是等到朝中皆為傅從謙所用,便已為時晚矣,饒是傅從嘉日后登基,也難以服眾。 傅從嘉果然是拿捏住了流珠的心思,又在信中允諾,言說待到事成,必會令流珠帶著腹中孩子脫身而去,絕不強留。而他也清楚得很,流珠手中,必然還有未下的棋。 末了,傅從嘉又提起徐子期起來,卻說徐子期似有失控之兆,漸漸不為他所控制,而徐子期自打地震及遷都之后,性情仿佛大變,手段愈加陰狠,令傅從嘉但覺得是養虎為患。只是他提起徐子期時,言辭之間,仿佛也不是十分憂慮,著實令流珠有些不解。 閱罷信箋,流珠細細一思,喚來周八寶近身,低低說道:“近日你尋個由頭,去如意房中去,趴到她床底下,再仰頭看,便會發覺床板上綁著個小瓶。那小瓶里的東西,人只要長時間地,每天服用一點,就會慢慢中毒。中毒起初,人會倍感倦怠無力,頭痛不已,晝夜難眠,坐立難安,愈漸健忘,亦可有毛發脫落、腹瀉難停、視力模糊之癥狀,時間長了,肌體萎縮,心腎受損,終而去世。任他御醫醫術如何高明,都瞧不出所以然來,只得對癥下藥,卻是想不出是何物所致?!?/br> 流珠所說的藥物,正是先前與加菲爾德及連氏分別之前,加菲爾德給她的那一瓶□□鹽。 周八寶一震,抬眼道:“二娘這是要、要對那人下的?” 流珠微微一笑,道:“不然呢?替兒自己準備的不成?” 周八寶早聽傅從嘉說了些傅辛與流珠的糾纏,此刻再想起香蕊生前所托,以及虎丘冒賑一案,心頭涌過一股子熱血來,喘了幾口氣,隨即咬牙道:“便是弒君,也非做不可了?!?/br> 流珠牽唇,緩緩伸出手來,握住周八寶的手,緊了一緊,低低說道:“或成或敗,全都要看你了。香蕊九泉之下,必然有知,也定會記得你這份恩情的?!?/br> 周八寶噙著淚水,重重點了點頭。 事情的進展,出乎尋常得順利。 待到這年正月底時,雪滿京都,白玉花開碧玉天,縈樓繞殿舞翩然。懷胎整整五月的流珠正午眠之時,又被一雙冰涼的手自夢中驚醒過來。她頗為不耐地睜開眼來,隨即習慣性地往軟榻里側擠了擠,給傅辛讓出了位置來,隨即輕輕說道:“官家這幾日怎地沒來?兒還以為,官家早將兒忘了呢?!?/br> 傅辛靜默半晌,盤腿坐在軟榻邊上,但用大手輕輕撫著她那隆起的小腹,隨即聲音放緩,輕柔說道:“近來事務纏身,又逢正月,宮宴不休,朕著實是脫不開身來探望你。幸而你也算老實,不曾出甚么岔子?!?/br> 流珠勾了勾唇,卻是不言。 傅辛近來不常來她宮中,自然不是因為政務繁忙,抑或是忙著應付宮中宴請,實在是她與傅從嘉,借關小郎之手,下的那□□鹽起了作用。近半個月來,傅辛頻召御醫,言說自己晨起及夜間之時,頭痛難忍,而身上多處關節,也跟著發痛,而這頭發,也脫落甚多。御醫接連來診,卻果如流珠所料,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就癥下藥,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至于脫發,只能推說是官家年齡到了,年已四十,正是脫發的歲數了。 她心中隱有爽快,正不動聲色,垂眸細想之時,傅辛已然在她身側躺下,一面輕輕摩挲著她冰涼的手兒,一面緩緩說道:“唯有在你身邊時,覺得自己風華正茂,仿佛仍是正當少年。再看其他人,便覺得自己已是薄寒中人,白發衰容,垂垂老矣?!?/br> 流珠唔了一聲,并不回身,但背對著他,緩緩說道:“官家多慮了。官家是要萬壽無疆的人物,如此算來,四十正當少年?!?/br> 傅辛低低笑了兩聲,隨即分外疲倦地闔上眼來,捏著她的手兒,輕聲道:“可憐千古長如昨,船去船來自不停。浩浩長江赴滄海,紛紛過客似浮萍。近來朕身子乏時,竟愈發感慨起來……你瞧,咱們相識的那些個舊人,如今尚還在身邊的,倒也沒幾個了……” 流珠嗤笑一聲,隨即垂眸凝聲道:“可不是么,那些個舊人,凈被官家給收拾了。勛國公府上老小,都是官家一手逼死的;宮中嬌娥,無論是官家早年的那些個妻妾,抑或是入宮后新納的美人,不是身赴黃泉,就是流落異鄉,細究起來,都與官家脫不了干系;膝下兒女,亦是官家親手害死,更不能怪歲月匆匆?!彼陨砸活D,紅唇微啟,輕笑一聲,柔聲道:“妻離,子散,國破,家亂,官家……劫運天災,皆由心生,你種了甚因,便必會得甚么果,如何能怨得了旁人?” 傅辛一時失言。若是他再年輕些,必會心火上涌,狠狠收拾著口無遮攔的小娘子一番,而他如今力不從心,又如何治得動她? 往昔只當她是籠中任人賞玩的雀兒,瞧著她撲棱翅膀也無力飛高,瞧著她食人嗟來之食也無計可施,瞧著她只能依附于自己,再不能到旁人的籠子里去,可是時日久了……竟有些舍不得治她了。 傅辛有些無奈,只微微勾唇,撫著她鬢發,并沉聲笑道:“妻離,二娘還在;子散,自有二娘替我生;國破,不過小賊而已,犯不上費心憂慮;家亂,自有厘清的時候。劫運天災,抵不過朕命里帶福帶壽。我當年費心留你,也算是給自己種了個善果不是,何苦再怨旁人?!?/br> 流珠聞言,心內自是嫌惡無比,面上卻只是冷哼一聲,再未與他計較下去,只闔著眼兒,微微噙著一絲笑意,暗中想道:傅四郎啊四郎,你死期將至,卻不自知。你既然強留了兒,便莫要怪兒,給你種這樣的惡果了。 ☆、126.120.01 怨君恨君恃君愛(二) 及至二月初時,恰逢龍頭節。正所謂“二月二,龍抬頭,大家小戶使耕?!?,這龍頭節,素有皇娘送飯,御駕親耕,自理田地的習俗。 宋朝宮城之內,也另辟有一處園子,名呼農本園,以備官家扶犁親耕,彰顯以農為本之綱要,說白了,便是做做樣子,走走流程。按理來說,往年皆是傅辛親自下田,領著諸位成年皇子一同耕種,只是今年的境況卻是不同。 傅辛身子的不適,愈發厲害,走路都已有些勉強,平常出門,皆是乘輦坐轎,因而今年的扶犁親耕,便由皇子代行。而傅辛所挑的代己親耕之人,正是傅從謙。 眼下流珠手里把玩著紅棗兒,挺著高高隆起的肚子,端正坐于四方扶手椅上,半垂著眼兒,頗為慵懶,閑閑地瞧著在田地里耕作的幾位皇子。傅辛先前倒也陪她坐了一會兒,只是他到底是精神不濟,又覺得外間寒風凜凜,因而沒坐了多久,便由關小郎扶著,到里間歇息去了。 流珠左右瞧了瞧,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嘆。傅辛說得倒也沒錯,二人相熟的舊人,果真是不剩幾個,便說眼前陪著在這兒看的人,不過零星幾個,還多半都是生疏面孔,約莫是其余皇子的親眷。再看那姚寶瑟等小娘子,竟是一個也沒來,實在令流珠心中疑竇叢生,忍不住猜度起來。 她正兀自思慮之時,忽地聽得身邊婢子輕聲道:“奴方才瞧著二娘又嘔了幾回,不若干脆去那人少的地兒,奴婢伺候著您,且吐個干凈,再走一走,必能舒坦不少?!?/br> 這婢子,正是傅從嘉所安插的死士之一。她此時出言,流珠不由一怔,隨即緩緩垂眸,微微一笑,低聲道:“你想得,倒是周全?!?/br> 說罷,流珠由這婢子攙扶著,款款移步,往那僻靜無人處走了過去。果不其然,才分花拂柳,入得假山石后,便見一人回過身來,瞧那清朗俊美的模樣,正是傅從嘉無誤。 見得流珠站定,傅從嘉先把著眼兒,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隨即輕笑道:“這宮中上下,還要數二娘的日子過得最是舒坦?!?/br> 流珠紅唇微抿,輕聲道:“吃了睡,睡了吃,只管養膘,無欲無求,自然舒坦。只是兒這等舒坦,殿下怕是瞧不上的?!鄙陨砸活D,她開門見山,道:“你喚兒前來,所為何事?” 傅從嘉勾了勾唇,隨即正了正神色,這才平聲說道:“為的正是你我二人弒君竊國之事?!彼碱^微蹙,眸光沉晦,壓低聲音道:“二娘,我問你,皇后當真是死了?不曾作偽?” 流珠心上微滯,面上卻睨了他一眼,輕聲道:“自然是死了。兒眼睜睜瞧著她死在了浣花小苑的大火之中,如何作得了偽?” 傅從嘉翹起唇角,目光灼灼地盯著面前的阮貴妃,視線在她面上不住游走,口中則啞著聲音道:“二娘,你我二人,各有各的把柄,二娘又何必在此拿這些訛言謊語糊弄我。我再問你一次,阮宜愛這人,當真死了?我問這個,并不是心生好奇,抑或是套你的話兒,實在是這個答案,與你我能否事成,息息相關?!?/br> 流珠對他那視線只覺得頗為不適,只稍稍偏移開頭,紅唇微啟,黛眉微蹙,故意疑惑道:“為何又與你我能否事成有關?死者已矣,還能活過來不成?” 傅從嘉遽然冷下臉來,凝聲道:“二娘久居宮中,與世隔絕,怕是不知道官家已然起了疑心,便連關小郎都無法插手他的膳食,只得每日抹些那毒粉,往官家身上擦去,卻也不敢擦得過多,生怕泄露了端倪。自打官家嚴加看管膳食之后,身子上的不適,多少有些緩和,這令得他幾乎斷定是有人下毒。尋常人等,誰也近不了他的身?!?/br> 流珠面上微微變色,削蔥根般的十指緊緊絞著手中巾帕,半晌之后,她嘆了口氣,終是坦白道:“阮宜愛確實乃是假死脫身?!?/br> 傅從嘉聞言,胸有成竹地一笑,瞇眸道:“官家不信仆從,不信枕邊人,更不會信這幾個兒子,他現下唯一相信的——” 流珠美眸一亮,接道:“是女兒?!?/br> “是了。先前聽你所言,那毒物可以慢慢下,亦可以一口氣下了,不過幾日,便可送他上西天。夜長夢多,你我再不能拖延下去了,需得趕緊將這藥下了才好?!备祻募蚊鏌o表情,只緩緩沉吟道,“養在你身邊的令儀,他不會信,然而高儀與你向來不和,幾次三番鬧得你下不來臺,這毒,由她來下,卻是再合適不過了?!?/br> 男人薄唇微勾,拇指微微摩挲著指間的玉扳指,行徑舉止,落在流珠眼中,實是教她暗自心驚——傅從嘉如今的神態,同青年時的傅辛相比,實在是一般無二,好似一個模子脫出來的一般。她睫羽微顫,但聽得男人又沉聲問道:“二娘,你老實說與我,阮宜愛現下境況如何?” 流珠但覺得嗓子頗為干澀,緩緩說道:“自然是不好。她哀求魯元,為了留在汴京,甘愿自毀容貌,穿破衣爛衫,吃糠咽菜,寄人籬下,替人做工。兒平常著人接濟她,多給她些銀兩,她也推脫著不肯要?!?/br> 傅從嘉聞言,卻是毫無憐憫之色,只嗤笑一聲,隨即道:“她境況如此之慘,合該讓高儀看一看,再將從頭到尾的故事,都與高儀說一說,令這驕矜的小娘子擦擦眼睛,瞧清楚。大jian似忠,大偽似真,她也是時候領略一下這八個字了?!?/br> 流珠一聽,連忙道:“不可?!鄙陨砸活D,她才算是找到了可說出口的理由,“高儀向來肆意妄為,難以管控,小心她壞了大事?!?/br> 傅從嘉低聲道:“你不必擔心了。只這一條路可走,便非走不可了。我與高儀也算是一同長成,她的性子,我拿捏得住?!毖灾劣诖?,他微微勾唇,抬眼看向流珠,道:“便是果然事發,也不會將二娘抖落出來。你只管安安生生的,當你的貴妃,及那日后的太后?!?/br> 許她為后這事,傅辛只在四下無人時,允諾過她。流珠聽得傅從嘉之言,不由皺眉道:“太后之語,你是如何聽來的?” 傅從嘉笑意漸深,道:“前些日子,夜半三更之時,爹爹召了我去,與我交待許多?!鳖D了一頓,他收攏笑意,眸光漸沉,緩緩說道:“他說,他清楚得很,待到傅從謙登基為帝,我必不會甘心居于人下,定會生出亂子來。他告誡我,要以大宋的百年基業為重,必須等到平了徐子期之亂,成功收復北地,才能去爭那把椅子。末了,他又交待了些你的事……倒也不甚重要。便是此時,提起了封你為后之語?!?/br> 流珠定定地望著他:“你這幾日便要動手了?” 傅從嘉點了點頭,眸光深重,晦暗難明,口中則緩緩說道:“十日之后,二月十二,花朝之慶,便是你我事成之時。屆時我為官家,你為太后,待你生下這個遺腹子,要去要離,都由著你的意思?!?/br> 十日。 若是萬事順遂,十日之后,二月十二,花神生辰之時,便是傅辛崩殂之日。 十日。 二月三日,冬未去,春未臨。 流珠滿腹心事,焦慮難安,正閑依窗畔,遠眺著園子中那還未消融的積雪之時,周八寶忽地邁著小碎步,捧著封信,殷切說道:“二娘,是魯元公主送了信來?!?/br> 流珠一聽,心中思緒頗為復雜,但對那薄薄一張信箋,卻也是渴盼得很。她一面急急接了信來,一面忍不住嗔怨道:“一去兩三個月,總算是知道寫信來了。兒還道她是決心斬斷塵緣,一封信也不肯寫了呢?!?/br> 兩指匆匆展了信,流珠瞧著那熟悉又陌生的字跡,不由得淚盈于睫,又是恨不得趕緊讀完,趕緊回信,又是舍不得讀完,生怕讀完了,又要等上幾個月才能見到下一封信箋。幾個月后,誰知道她身在何處,是死是活呢? 待信讀罷了,流珠心頭的這些思緒,反而都有些風平浪靜了。許是怕旁人偷看之故,魯元所寫,都是尋常之語,說的都是沿途所見風景,及苦心修佛之感悟,獨獨在結尾處,才算叮囑了一番流珠,教她如若有事,便去公主府尋她留下的婢子,那些人自會聽她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