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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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奈看在眼中,下意識有些發怔,隨即自嘲似的一笑,帶著無賴的口吻,說道:“二娘必定是看錯了。咱日日吃香喝辣,哪里會淪落到在街邊蹲著啃餅,比那叫花子都不如?!鳖D了頓,他又道:“二娘來找我,所為何事?那小子現在身子不舒服,在屋子里頭好生躺著呢,咱們說話,倒也方便?!?/br> 流珠緩緩垂眸,道:“兒來找蕭四哥,自然是有事相求。兒想要汴京衙門里頭,與國公府相關的那些個案宗。抑或者,若是有些甚事兒,不曾上了公堂,經由蕭四哥手里解決了的,也煩請蕭捕頭,回憶一番。兒必會好好謝過阿郎,日后羅瞻每個月的藥錢,都由兒掏了罷?!?/br> 蕭奈墨眉一挑,靜默半晌,隨即點了點頭,肅聲道:“這件事,憑我一人之力,可以做,但不一定能做成。我可以一試。不過,至于這藥錢,我還是掏的起的。我只有一件事,想要委托二娘。羅瞻要用的藥里,有那么一味,十分難找,只魯元公主名下的藥鋪里頭有賣。二娘約莫也知道,只有在公主名下的醫館里看病,抑或是皇親國戚、王公大臣,才能從她那鋪子里買藥,所以之于我而言,十分不便。之前我還有拿藥的路子,但那可靠之人,死在了天花時疫里,所以,只能求一求二娘幫我?!?/br> 流珠與魯元關系不錯,她自忖私底下拿藥約莫也沒問題,便立時應了下來。眼瞧著蕭奈起身要去叫羅瞻開飯,流珠稍稍猶疑一下,在告別之前,又溫聲說道:“蕭四哥,約莫是知道那位加菲爾德先生的罷?” 蕭奈笑了一下,道:“曉得,曉得。莫怪我唐突,那位先生,好似是和令堂走得挺近。卻不知二娘提起這位先生,所為何事?” 流珠想起如今活得愈發滋潤的連氏,也不由得笑了一下,隨即道:“先生是大夫,在海外之時,給別國的官家看了許久的病,也治好了。彼時天花初發,先生也想出了種痘之法,只是太醫院的人太過頑固,不愿信任罷了。兒先前問了他,關于瞻兒這腸癰的事兒。先生說,有治的法子,他給人治好過?!?/br> 蕭奈面色一變,微微蹙眉,沉聲道:“不管加菲爾德先生要多少錢,我都會盡快湊到?!?/br> 流珠忙道:“不是錢的問題。而是……羅瞻這毛病,主要是腹內有塊地方發炎,若是把這地方割了,多半能好。你也不必緊張,這塊地方呢,人離了它,也能活得好好的,還比從前更好。但這到底是開刀的大事兒,不知你能不能接受。再者,開刀之后,治好的幾率很大,但也不是沒有失敗的可能。而一旦失敗,可能就會出更大的事兒。此外,若要開刀的話,還需要許多輔助的東西,至少要等到出海的皇商回來之后,那些東西才能帶過來?!?/br> 蕭奈垂眸細聽,面色少有的正經嚴肅。他對流珠拱了拱拳,隨即蹙眉說道:“二娘說的,我明白了。老實來說,我不愿那小子冒這樣的險。再看一陣兒罷,等那小子難受得不行的時候……也不知到時候開刀,算不算晚??傊?,且再讓我想想罷。還是謝過二娘記掛?!?/br> 即便在現代,人們在面對開刀手術時,態度也相當謹慎,往往傾向于選擇保守療法。更何況在這樣的古代,即便加菲爾德有過成功的先例,也有消毒的藥物輔佐,但是發生術后感染、腹腔大出血等未知狀況的可能仍然相當之大。所以對于蕭奈的決定,流珠也十分理解,但福了福身,替他將菜擺上了桌,便先行辭去。 她前腳離了蔡氏散館,才登上馬車,這晦暗的蒼穹之中,又紛紛揚揚,飄起了仙鶴白羽來。流珠倚坐在車架之中,忽生興趣,掀了車簾,想伸手去接那雪花,不曾想那纖纖細手才扯了簾子起來,便見得一架馬車便背道馳來,驚得流珠才伸出一半的手又倏然收了回來。 眼下霜濃雪滑,卻不知是哪家車馬,這般急惶,宛若奔命。流珠心中好奇,抬眸一看,不由得瞇了瞇眼,卻原來這車馬,正是國公府的翠蓋華車,而與她正對上眼神的,卻是目光冷郁,面貌分外憔悴的馮氏。 一見著這阮二娘,又看她雖已年近三十,卻面貌青春,肌膚粉白,而自己受此打擊,愈發衰敗,這馮氏心里的憤懣之思便騰然冒起,卻無可奈何,只得立時放了車簾下來。流珠卻只勾了勾唇,斜挑著眼兒,心中不由得有幾分快意。 而這馮氏落了簾子之后,又轉眸看向身側的長子,阮恭臣,眼神在他身子上下逡巡了一圈之后,瞧他面目如常,似是沒瞧見阮流珠,這才放下心來。阮恭臣俊美的臉上,目光生冷,而薄唇緊抿,此刻見馮氏看他,不由道:“娘可是有甚話兒要說?” 馮氏長嘆一聲,咬牙慨然道:“娘活在世,已有五十年有余。直到家門敗落之時,仿佛才活明白了幾分?!?/br> 阮恭臣徑自垂眸,默然不語,而馮氏則聲音平平,宛若死水無波,說道:“你,加上娘,一起去宮里尋宜愛,說家里出了大事兒,非見皇后不可,然而即便如此,禁衛都不曾松口,連遞上金錠,那人連眼神都不動一下。由此可見,官家的態度,已是十分明顯了。這一劫,對于馮家來說,是死劫,躲不過去了?!?/br> 馮氏自幼被寵大,脾性被嬌慣得厲害,說起話來更是音調頗高,抑揚頓挫,阮恭臣往日是頗有些不愛聽的。然而此時此刻,母親的聲音變得沒那么討厭了,平緩而又沉靜,阮大郎一聽,不由得心上一緊,竟感得幾分不祥之兆,連忙凝聲寬慰道:“娘不必想太多。饒是馮家果真倒了,也約莫不會牽扯到娘。娘離了娘家,已有三十余載,這筆賬,算不到娘身上?!?/br> 他雖說這樣說,可是這阮大郎,到底是在兵部任職的人,不比阮二那般日日浸在春花秋月里,所以對于國公府可能面臨的巨大危機,他已經隱隱有了感覺——同僚微妙的口吻,官家難測的態度,軍中悄無聲息的變動,馮涼卿叛國之案的疑點,都令阮恭臣惴惴難安。 阮大郎的安慰之語,在這寧寂的車廂之中,襯著窗外的雪花,顯得分外無力。他的話,他自己不信,馮氏自然也不會信。 她只是笑了笑,隨即道:“當年嫁與你爹時,娘還是個不知事的少女,一點兒大愁都沒有,煩的都是,什么時候才能生下你,怎樣才能讓你爹一個妾室都不納。如今想來,卻仿佛只不過是昨天的事兒。嘖,瞧娘,說的這都是甚話,也不知怎地,近來愈發喜歡想過去的事兒了?!?/br> 她闔了闔眼兒,復又睜開,隨即平聲道:“娘平日總覺得,娘這還過得好好的,底下那些個小娘子,瞎逞什么能耐,露什么本事,還想著壓過頂上的阿婆不成?然而如今,娘卻覺得……十八娘,還是不錯的,尤其是和那喻氏女比起來。喻盼兒,成不了事,掌不得家,還是十八娘有本事。你這些日子,還是要多多籠絡籠絡她,和她多親近。說不定以后,會有靠的上她的時候?!?/br> 阮大郎只點了點頭,卻沒多說什么話。先前天花時疫時,榮熙衣不解帶,也不怕被他傳染,日日伺候著他,著實讓他分外感念,總算暫且放下心病,想著要和她好好過日子??墒钦f到底,他對榮熙并無情意,甚至,他并不了解這榮十八娘。所以當那妾室指責榮熙之時,他眼見證據確鑿,不由生怒,與榮十八娘大吵一架,說了些重話壓她。 然而這架吵完之后,當日雪夜,榮熙便離了國公府,說是去京郊別莊督工去了,此后再也不肯回來。而這阮恭臣,雖漸漸察覺了不對,發賣了妾室,但卻仍是不肯放下身段,去請榮熙回來的,只委婉送了幾封書信,卻皆如石投大海,并無回聲。 他兀自思慮,又聽得馮氏道:“出身,是女子的第一回投胎,嫁人,便是第二回。女子這一輩子,就靠著這兩回投胎了,頭一次沒投好,倒也還罷了,若是第二回沒嫁對人,這一輩子,就一絲一毫,翻身的可能都沒了。娘這兩次,都走對了路,所以……”她精神強自抖擻了些,又揉了揉眉心,道:“馮家出了事,那幫親戚,還是要來找咱家接濟。娘的日子雖難過些,但想來你爹,是絕對不會棄下娘家里面不管的?!?/br> 阮恭臣點頭稱是,便是此時,馬車忽地急急剎住,馮氏一個傾身向前,鬢發晃得稍亂了些,額角更猛地磕上車壁,疼得不行。這婦人當即急了,斂聲怒道:“你這車夫,還想不想做下去了?” 阮大郎眉頭緊皺,眼神陰郁,掀開車簾,正欲發作,卻聽得車夫道:“哎喲夫人,實在是那馬兒忽然跑過來,我若不停,只怕就要撞上了?!?/br> 阮大郎抬眸一看,卻見那騎著人的高頭大馬疾馳而去,忽而在不遠處的馮府前勒住。那人身著禁衛軍的盔甲,手中帶著金燦燦的圣旨,利落下了馬。阮恭臣不由一驚,回身令車夫載著馮氏先行回府,自己則跳下了翠蓋華車,冒著風雪,踩著黑靴,疾步往那馮府走去。他愈行愈近,而這心中,也不由得忐忑了起來。 待他入得府后,那人似已宣讀罷了官家旨意,阮大郎把眼一瞧,只見跪在雪中的男女老少,或面色驟變,或放聲哭號,更有甚者,登時昏厥了過去。他怔怔然立在檐下,睫羽上掛著雪片兒,雪落了,化作冰涼的珠兒,滲入了這阮大郎的眼中,令他覺得頗有些不適。 男人才抬臂揉了揉眼,便聽得身后馬蹄聲愈來愈近,顯見是有許多人齊齊趕來。阮恭臣心上一沉,闔了闔眼,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馮家倒了。而這其中,他也約莫能猜到,看似是馮涼卿為美色叛國,但事實上,多半是那位高堂明君決心清算的第一步棋。 ☆、83| 81.80.01 忽喇喇似大廈傾(三) “馮阿郎以叛國罪論處,如今死不見尸倒還罷了,以后抓著了人,必要拉到宮城,處以凌遲之刑。而向來煊赫的馮府,全家流徙千里之外,府中家產盡被抄沒,充作軍需?!迸冗吿媪髦槭嶂l髻,擦著頭油,邊低低說道:“國公夫人便是想出手救,也是救不得。娘家出了叛國賊,她面上也是無光,聽說她名下的幾間接連虧損的鋪子都不打算再撐下去了,全要賣出去,價錢倒是便宜得很,二娘可有意出手?” 馮涼卿貪愛美色,勾得不少芳心,卻又百般欺瞞,棄之不顧,最后懷著一腔忠心,為徐子期所騙,為心上小娘子薄奚所折磨,最終咬舌自盡,嗆血而亡,分明是為國而死,反倒還落了個叛國的名聲。這般算來,也算是死在了美人手中。卻不知牡丹花下死,做鬼之后,風流不風流? 流珠雖覺得他分外可悲可憐,但思起彼時被馮涼卿誘騙時的模樣,也覺得有些解氣。她也不再感慨此時,但緩緩一笑,溫聲道:“她的鋪子,兒確實想買,但也不能這般冒冒然地買。你且去打聽清楚了,共有幾間鋪子要買,在哪條街哪道巷,從前做的哪般生意,是盈了還是虧了,還有誰有意要買,一樣樣記下來,屆時呈上來給兒看一看。記住了,要用兒教你的列表格的法子,這樣清晰整齊,一眼即明?!?/br> 弄扇眨巴著水靈靈的眼兒,將流珠的吩咐,全部記在心間,口中應了下來,離了流珠處便去麻利做事。而流珠心中記得答應蕭奈的條件,收拾一番后,便驅車趕往公主府上。 雖說邊關戰事緊急,傅辛又強調要削減開支,號召王公貴族行事節儉,但對于魯元公主來說,宴席可以少開,但不能不開,安排可以從簡,有酒便是萬事足。流珠抵達公主府時,魯元正與一干貴女一同飲酒說笑,見著流珠之后,狀似微醺的魯元稍稍一笑,召了她坐在自己身側,又湊近她耳畔,低聲笑道: “這一次請來的,都是京中十來歲的小娘子,盡是官門之女,待字閨中。從嘉、從謙等皇子的親事,萬不能再拖下去,四哥圈了幾個合適的人選,便要我替著相看相看。二娘的眼兒向來亮,不妨也幫著我瞧瞧。若是你有喜歡的,也可以將她迎入府上,給徐家大哥兒定個娘子?!?/br> 流珠心上一暗,但面上卻抿著紅唇,柔聲笑道:“徐小將軍可是個頗有主意的,先前也和他提過親事,他不要兒替他做主。公主約莫也知道他那副樣子,煞人得很,兒可不敢為他cao心?!?/br> 魯元瞇起眼來,朗然而笑,眉眼之間美艷而又蘊滿英秀之氣,“確實如此。你可聽說了?連北面的蠻子,也管他叫起了徐鐵凜呢,邊關的百姓亦是傳的神乎其神,有說他是戰神的,也有說他殺人不眨眼,砍人頭顱時都帶著笑,拿這嚇唬家里孩子睡覺,實在好笑。這眼瞅著要過年了,更有甚者,據說要掛你家徐小將軍的年畫呢?!?/br> 這些事兒,流珠卻是第一次聽說。徐子期每次偷偷送來的家書,便如其人一般悶sao,字里行間,乍一看仿佛十分正經,可一細細咂摸,卻能品出別的齷齪意思來。至于戰事緊不緊張,他可曾受了傷,他向來只拿“一切安好”四字敷衍過去,實在教流珠不大放心。 外面又悠悠蕩蕩地飄起了小雪,流珠對著魯元笑了笑,與她吃了幾盞酒,暖和了些身子。她素來與魯元親近,將她當做閨中密友,此時便倚在她身邊,攬了她胳膊,溫聲道:“兒這次來,又要麻煩公主一樁事兒。公主也是曉得的,瑞安之前犯過天花,面上留了些麻子,這倒還是小事兒,實在是他如今動不動就生些不打緊的小病,要么就是咳嗽,嗓子痛,要么就是腸胃不適,消化不良,叫兒憂心。兒找大夫拿了方子,想到公主的藥鋪子里拿些藥,不知可行得通?” 魯元側眸看她,瞇起迷人的鳳眼,挑眉笑道:“這點兒小事,你也用得著求兒?瑞安染上天花時,徐小將軍為了給他拿藥,可是在我那小鋪子里鬧了一通,讓那兒的掌柜伙計都怕了他,那伙計可說了,夜里頭做噩夢老夢見徐小將軍拿著刀要砍過來。打那之后,我便交待過了,只要是你阮二娘家里來拿藥,想拿甚,就拿罷,不必再知會我了?!?/br> 流珠聽著,心上一松,亦十分感念,因二人向來親近,便也不特地言謝,借著酒意笑道:“不愧是好姐妹。日后做了新裙子,頭一件都要你來穿?!?/br> 兩人說著玩笑話兒,偎在一起,魯元又給她指起了堂中的幾位小娘子,一個個介紹道: “這位魏九娘,先前差點兒許給了阮二郎和薛微之,幸好都沒成,可見她還算是有福氣。官家想要將她許給從謙,但我見她這般清爽伶俐,直率可愛,著實不想讓她攪合進這泥池子里,染一身的污。魏染兒,還是‘未染’的好?!?/br> 那魏九娘不勝酒力,與旁邊小娘子博戲時輸了幾回,才被灌了兩小盞酒,便已說起了糊涂話來,面上粉嘟嘟的,煞是可愛。流珠瞧著,點了點頭,略有感慨地附和道:“她確實有福氣。只盼著,她能一直這樣干凈?!?/br> 魯元笑意微收,微微蹙眉,道:“也算是我做件好事罷。我先前在宴上聽了些傳聞,說從謙看著是位謙謙君子,處事溫雅,可私底下卻頗喜歡虐玩婢子。雖不知真假,可約莫不是空xue來風,不然那幫人,萬萬不敢瞎說的?!?/br> 她飲盡杯中濁酒,搖了搖頭,又望向另一頭圍坐下棋的幾個小娘子,沉聲說道:“從嘉看似有些小孩子脾氣,面上笑吟吟的,還有幾分耿直天真,但他心思卻十分成熟,有時甚至讓人猜不透。二娘覺得,他適合娶一門怎樣的娘子?” 流珠回憶著傅從嘉那副少年面容,又想起傅辛在朝堂上的幾番改革之舉,其中許多都是傅從嘉想出的折中之法,便溫聲道:“適合找個真聰明的,且不顯山不露水的?!?/br> 魯元卻嘖嘖嘆道:“只可惜這幾位里,沒有一位是真聰明的?!闭f著,她揉了揉眉心,與流珠湊得近了些,偏著頭,低低說道:“武將里面,向來以國公府一派為尊,幾乎沒有哪個武官沒受過他家恩惠。而文臣里面,雖說近來有金玉直、榮富華等人愈發得四哥的青眼,但是說到底,世家子弟還是占了絕大多數。四哥挑兒媳,挑的也全是世家女,也是為了讓世家安下心來?!?/br> 她所說的,也是盡人皆知的事情,流珠也自然清楚。因傅辛手腕強硬,對待世家的態度向來是不咸不淡,時不時給一巴掌又給顆棗兒哄著,跟調弄她阮流珠的手法一模一樣,流珠雖沒屈服,但是世家經過幾番折騰,卻是行事低調多了。但是,低調只是表面而已,底下的動作,卻是一直沒停過。 清源蔡氏、洛河姚氏、若德袁氏,這是如今最為顯赫的三支世族。譬如那蔡氏散館的先生蔡典,其實便是清源蔡氏的旁系出身。他若果真是個完完全全的平頭書生,便是滿腹才學,那些富貴人家的子弟約半也不會把自家小郎君送到蔡氏散館里頭。 流珠聽著魯元絮絮說著,也把眼打量著圍坐在棋盤一側的幾位小娘子,細細端詳著,將她們與魯元所說的一一對號。觀棋不語的小娘子面貌淡然,年齡不大卻頗有氣度,名呼蔡姪;神色緊張,盯著棋盤,咬著紅唇的那位,模樣分外嬌艷,容色將其他人全壓了下去,名喚姚寶瑟;最后還有個與姚寶瑟對弈的,面貌清秀,透著冷淡,則叫做袁佛迷。 魯元則判道:“蔡姪頗有才智,然蔡家近年來大不如前,她在這時候長成,看著仿佛淡然,但那眼神兒,卻透著強念。姚寶瑟空長了張臉,是要靠郎君寵的,腦子不靈光,我怕她惹事。袁佛迷,性子太冷了些,我可怕把我那好侄兒給凍壞了?!?/br> 流珠笑了笑,道:“依兒來看,倒不如讓皇子殿下親自來選?!?/br> 魯元樂了,低聲道:“你回身看看,那偏僻處,屏風后面,探出的腦袋是哪一位?” 流珠一怔,回首一望,正對上了傅從嘉的面容。那俊美少年,立在花鳥繡屏之后,只露了半個身子,雖穿著樸素衣裳,卻可謂貴氣難掩。對上流珠的眼神之后,傅從嘉挑了挑眉,勾唇一笑,頗有幾分調皮的意思。 流珠倏然收回目光,魯元則笑道:“只是他便是看上人家,最后也是他爹來拍板決定。這小子也是個不知禮數的,不似從謙,說不讓來,那就真不來,他倒好,偷偷溜了過來?!?/br> 流珠面上笑了笑,心里頭暗自思量起來。待她又與那幾位小娘子一同玩了會兒后,便推說有事,先行辭去。離了公主府,遠了那歡聲笑語,流珠披上斗篷,自魯元公主的鋪子前下車,假意包了一堆藥材,但真正需要的藥,只有蕭奈要的那一味而已。 而這一日半下午的時候,蕭奈的動作倒是快,將與阮氏及國公府相關的幾卷案宗,遣了可靠之人都送了來,案宗間還插著幾張紙,寫的是幾樁不曾上了公堂,私下解決的案子。 流珠將所求到的藥材遞給那人后,自案宗間抽出那幾章紙來,第一眼看過去,不由暗暗有些驚訝,對于蕭奈的字倒是十分驚艷。這男人的字秀雅得很,全不似他長得那般粗糙,和徐子期及傅辛的字跡比起來,簡直像小娘子寫出來的一般,若非蕭奈特意寫明是自己的字,流珠頗有些不敢置信。 她掩了門扇,花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將那些案子都粗略掃了一遍,心里頭大概有了數。而用過晚膳之后,弄扇十分麻利地將那些鋪子的消息打聽妥當了,簡明扼要地按著流珠的要求,在宣紙上列了個表格,呈給了流珠看,并絮絮說道:“這些鋪子,位置都好得很,那國公夫人先前之所以接連虧本,實在是沒做對買賣。咱們換個生意做,必能紅火起來?!?/br> 她想了想,又道:“奴也知道,娘子與夫人有隙,若是果真以娘子的名頭去買,多半行不通。但是此等便宜,若是不占,奴這心里面實在是滴血一般的疼。咱們只怕要以別人的名頭去買,之后再轉到咱自己的手里?!?/br> 流珠垂下眼來,輕笑一下,溫聲道:“這些都再容易不過。想來她現在過得一團糟,只怕是急于出手,應該也不會查人家的底細了?!?/br> 她說著話兒,心里頭則又盤算了起來。她已然翻過了案宗,那些馮氏因貪財而惹出的案子里,雖有不少都是借了國公府的名頭,但若是細究起來,并不能與阮鐮結上關系。這樣一來,只怕傅辛會有些失望,卻不知他還愿不愿意替她辦這事。 再者,馮氏若是被翻了舊賬,惹出麻煩來,阮鐮會替她周旋么?畢竟,馮家已經倒了,對于阮鐮來說,他多半無甚顧忌了,更何況對于馮氏,他也有頗多不滿。但是轉念一想,他對于馮氏,心中也是有愧疚之情的,所以倒也說不準。 流珠細細思量著,待到兩日之后,逢得傅辛召她入宮,她便將打聽來的馮氏案子,挑了幾樁罪過相對較重的,向歡好過后,閑散地倚在榻邊的傅辛說了個明白。 男人赤著上身,手里閑閑拿著書冊,聽罷她所說之言后,暫擱下書卷,隨即回過頭來,定定地瞧了流珠一會兒,沉聲笑曰:“那個嵇庭,是你安插/進去的?他因著馮氏,家里面死了三口,復仇心切,又與阮鐮走得極近,倒不若從他入手,排一出好戲,也讓二娘如一回意?!?/br> 流珠心上一震,面上卻狀似平靜地一笑。傅辛仿佛十分高興地笑了兩聲,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大手又習慣性地伸到錦被底下,撫著她的小腹,帶著笑意低低說道:“那困鎖在籠子里的芙蓉鳥兒,飛得再高,撲棱得再厲害,也撬不開鎖兒。珠兒的手段,到底比不得朕這個養鳥的。朕這一回便讓二娘看一看,朕是怎么害人的,定要讓二娘徹徹底底地服氣?!?/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愚己的地雷~ ☆、84|81.80.01 忽喇喇似大廈傾(四) 聽了傅辛之語,流珠不由心里帶氣,暗忖道:這男人向來拿她當個玩物,所謂的喜歡,和對那花鳥蟲魚的喜歡一般無二。而這人近來愈發自大,那北面的烽火一點兒也沒壓下他那狂妄性子,外表看著溫和,可皮囊之下,揣了顆貪功冒進的心,卻還以為旁人都被他欺瞞了去——至少她阮流珠,絕不會被他騙過。 思及此處,她也懶得裝瘋賣傻,干脆冷笑一聲,勾著唇道:“那不妨讓兒這小麻雀猜一猜,官家有何高明手段?!?/br> 傅辛微一挑眉,來了興致,低視著她,似笑非笑地沉聲說道:“哦?那二娘說與我聽聽罷?!?/br> 流珠闔了闔眼兒,柔聲道:“官家是萬人之上的大人物,而兒么,不過是個閨閣愚婦。官家心里面裝的是江山社稷,行事自然大開大合,無所顧忌,而兒,不得已,才這般束手束腳,不然哪兒能被官家關到籠子里去呢?” 傅辛默然片刻,卻是忽而大笑道:“二娘的意思,你我差的不是心機,而是位置高下?!鳖D了頓,他溫聲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但這可怨不得朕,你要怪,只能怪老天爺,讓你生來便是女兒身,還是個不受人待見的庶女?!?/br> 流珠緩緩道:“先前救國詔令初下,官家募捐軍需,任命阮鐮領辦此事,當時兒便料到了,官家會在此處做文章。那么,此局約莫會如此行事——若是單單讓馮氏案發,阮鐮多半還會顧全夫妻情面,救她一救,替她遮掩,同時也是為了國公府的臉面考慮。但是,若是阮鐮自己都自顧不暇,困于泥淖的話,哪里還顧得上馮氏呢?” 傅辛默不作聲,但細細聽著枕畔女子低低說道:“國公府如今是外強中干,看著仿佛還算富貴,內里的大窟窿,卻是補也補不上。官家只需先設個小局,引誘阮鐮貪污軍需銀兩,之后以此為證據,對他暗里要挾——這不是官家最愛使的招兒么?緊接著,馮氏案發,唔,或許可以讓嵇庭告個御狀,和官家演一出戲,這樣鬧得大些,阮鐮也救不得了。他自己還有把柄在官家手中,更不會救了?!?/br> “不救,那該如何呢?那只能把馮氏交出去了。既然是人命官司,那總歸是要償命的。阮鐮多半會扮作分外震驚的模樣,與馮氏劃清界限,嘖,說不定還會憤而休妻,以顧全國公府的名聲。似馮氏那般性情,必不愿意鋃鐺入獄,再加上夫君不顧,家門已敗……這一局,定然是個死局。她一定會死?!绷髦榈穆曇舴滞馄届o,幾無起伏,也不帶著一絲一毫的情緒。 傅辛聽著這樣的聲音,心中不由得泛起些許異樣的情思來,著實難以描繪。流珠偏在此時一笑,語曰:“而官家,一向是喜歡將人逼得有苦說不出的??v然已經答應了阮鐮,會看在皇后jiejie的份上,不處理他貪墨之事,可等到馮氏一死,官家定然會出手為難。貪墨軍晌倒還罷了,可他貪的,是黎民百姓捐給大宋國的銀兩,所有捐過銀子的人,都會對他分外唾棄。到時候阮國公,大勢已去,身死獄中不說,家產盡沒,聲名敗落,什么阮大阮二,都不會有好日子過?!?/br> 她紅唇微張,睫羽微顫,眸中水光瀲滟,面若桃花,“官家你說,兒講的這故事,好不好聽?夠不夠真呢?” 傅辛心上猛然一跳,噤聲不語,微瞇起眸來。 這阮二娘,總能令他驚喜,莫怪乎他對她興致那樣的大。他也知道,雖說有一日,有可能會只驚無喜,但是他就好似吸服了那阿芙蓉膏似的,總想著再逼她一把,再強她一回,想看看她還有什么把戲。 她說的沒錯,或許他們在心思籌謀上,差不得許多,但是她是四方宅院里一個寡婦,而他是高堂之上的明君圣主,從根兒上算起,就差了太多。 罷了,且等到她真的足以威脅到他的時候,再將她處理了罷。 傅辛闔了闔眼,轉而又拿起書冊來,唇角噙著抹笑意,似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既然二娘有這一連串好主意,那就按著二娘說的做吧?!鄙陨砸活D,他又低聲道:“見著宜愛的時候,務必記得小心說話。馮家出了變故,她表哥叛了國,她都一概不知。你莫要不長眼,擾了她的神仙日子?!?/br> 流珠眨眨眼,唔了一聲。傅辛忽而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驀地笑道:“朕倒是想起來了,你當年不是還打過主意,想要嫁給你那風流表哥的?后來朕在……在國公府那花園里頭,假山石后,跟你說了馮涼卿早已和人定了親,你當時面色一變,淚都急的要掉出來了,在朕脖子后狠狠咬了一口。那副慌張惶急的小模樣,和今日相比,倒是判若兩人了?!?/br> 流珠瞪他一眼,微抿著唇,心中卻暗自想道:他這般瞞著阮宜愛,或許是怕惹出麻煩事來,又或者,是在等著阮宜愛惹麻煩。傅辛這般虛偽,若是想要廢后,也必要裝出一副不得不廢,情非得已的假模樣。日后,他是一定會引誘阮宜愛出錯,出大錯的,當真狠毒。 官家這邊與妻妹同躺一榻,心中都打算把阮宜愛的娘家掀個底兒掉了,而那邊廂,那位嬌嬌寵后,卻還一心撲在傅辛身上,想著為他分擔辛苦,多多籌些軍費。這位皇后jiejie,正與一眾宮婢一起,按著畫樣,織繡新裝,全然不知被蒙在鼓里,大禍將至。 這一年,臘月中的時候,阮宜愛不分晝夜,日趕夜趕,總算攜著宮婢一同趕制了一批分外精秀華美的冬衣,里面塞的是眼下對于汴州百姓來說還算稀罕的棉花。按理說來,棉衣慣常顯得笨重,而阮宜愛費盡心思,設計的相當巧妙,將那棉裙棉衣也都做的分外討喜。 流珠將阮宜愛制出的衣裳細細查了一遍,便打算掛在即將開張的新成衣鋪子里。這新鋪子,自然是從馮氏盤出的鋪子里買來的,分明是個旺鋪,地理位置好得很,偏生那馮氏不會做生意,生生虧了本兒。為了買這鋪子,流珠費了好一番周折,使了許多伎倆,終是得手。而那馮氏知曉自己被設了圈套,而鋪子的新主人就是阮二娘后,臉色發青,眉心直跳,氣到了極點,可卻無可奈何。 臘月下的時候,鋪子開張,流珠特意備下好酒,又準備了裝飾精美而又十分好吃的點心盒子,不少親友都前來捧場,真可謂是貴客盈門。一大早便挺著肚子來幫忙的,自然是狀元夫人,流珠一瞧,柳眉豎起,連忙叫她好生坐下,隨即又道:“咱倆的情分,各自心里頭都明白,你好生在家里歇著便是,兒念著你呢。這乘車趕來,好一番折騰,十二郎可要疼惜死了?!?/br> 憐憐一笑,道:“總在家里頭憋著,也是難受。十二郎說了,要多走動,奴也是聽他的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