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至少,她決不肯對裴鳳隕使小性子的。 心里快活得快要飛起來了,狼吞虎咽地扒了幾口飯,又匆匆掃了幾盤子菜,然后一抹嘴,站起身拉著江絮就往外跑。 “你干什么?”江絮被他沒頭沒腦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 裴君昊一邊拉著她跑,一邊說道:“我們到別處去說?!?/br> 江絮便住了口,不問了。只匆匆回頭瞧了一眼,這里是他休息的地方,難道也不安全嗎? 直到來到目的地,看著前面的一片景色,江絮的嘴角抽了抽,才知道自己或許想岔了。裴君昊拉她來這里,并不是因為他院子里不安全。 “這是我家的花園,我上次就想帶你來的,但你急著走,一直沒有來?!迸峋焕跽驹谝黄压⑶?,口吻滿是自豪。 觸目所及,全是一團一團白球球,毛絨絨的都是蒲公英,江絮實在不知道他驕傲什么,便試探著問道:“你喜歡蒲公英?” 裴君昊用力地點頭:“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蒲公英。我娘說,如果心情不好,吹一吹,壞心情就會像蒲公英一樣被吹走?!?/br> 江絮心中一緊,他那時候一定很小,才這么容易就被哄了。又想起老晉王夫婦過世有十多年了,而裴君昊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爹娘,一時有些憐他。 彎下腰,她拔了一根蒲公英,舉到他面前:“要吹一吹嗎?” 裴君昊看著舉在面前的蒲公英,花序十分飽滿,一整坨圓球球,隨著風微微搖擺。舉著它的那只手,如水蔥一般嬌嫩,是這世界上最配捏著蒲公英的手。 “呼!”他吸了口氣,鼓起腮,并不用力地朝蒲公英吹去。蒲公英成熟了,只被他輕輕一吹,那毛絨絨的花序便輕飄飄地飛了出去。 “還有一根?!苯蹩粗掷锕舛d禿的蒲公英梗,只見上頭還有一粒小小的種子,踮起腳尖,舉高一些說道。 裴君昊低了低頭,一把握住她的手,把蒲公英舉到嘴邊,然后狠狠吸了口氣,猛地一吹! 溫熱的氣息從指尖流過,江絮被燙得顫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皮。 “絮兒,沒有了?!鳖^頂上傳來裴君昊的聲音。 江絮抿了抿唇,才抬起頭,果見手里只剩一根光禿禿的梗。用力抽回手,把梗丟到地下,低頭看著腳尖不說話。 裴君昊壓根沒察覺到她的異樣,興沖沖地彎腰拔了一根,也遞到她嘴邊:“絮兒,你吹?!?/br> 江絮搭眼瞟了瞟,別過頭去:“我不吹。你吹吧?!?/br> 她想起他吹蒲公英時,吸了一口氣,兩腮微鼓的模樣,稚氣極了。她可不想自己也露出那種傻樣,一定很難看。 裴君昊見她不吹,微微偏頭,看了她一會兒,然后眼睛漸漸彎了起來:“那我吹了?” 江絮點點頭。 裴君昊便舉著蒲公英,對著她的臉,輕輕吹了過去:“呼……” 白色的蒲公英種子,頓時飄了江絮滿頭,有一些還粘到她的臉上。江絮頓時黑了臉,抬袖抹去弄得她臉上發癢的蒲公英,仰頭怒視他:“為什么作弄我?” 她招他了?! “絮兒,你真美?!迸峋粎s看著她頭發上沾著白色蒲公英,只覺好看極了。絮兒是最配得上蒲公英的,他心里想著,低頭在花叢里看來看去,最后挑了一朵最圓最大的,彎腰采了下來,往江絮的頭發上別去。 江絮仍然黑著臉,一把推開他:“干什么?” “給絮兒戴花?!迸峋痪o緊捏著蒲公英,認真地說道。 江絮想說,這哪里是花,分明是草吧?往頭上插草,她是要賣身葬父嗎? 然而看著裴君昊一臉認真的樣子,又說不出口,只狠狠瞪著他:“我不戴?!?/br> “絮兒不喜歡蒲公英嗎?”裴君昊愕然一下,眼睛里有些受傷。 江絮直是無奈極了,別過臉道:“我不想在頭發上戴東西?!?/br> “絮兒,這樣呢?”只聽旁邊響起一聲。 江絮又把頭轉過去,只見裴君昊的頭上插著一根圓滾滾毛絨絨的蒲公英,側簪在他發間,被 他發間,被風吹著,微微擺動,忍不住“撲哧”一笑。 裴君昊趁機彎腰又拔了一根,滿眼希冀地伸出手:“絮兒跟我戴一樣的好嗎?” 江絮不想戴。 人家姑娘都是戴花,而且越鮮艷越明媚的花,戴起來才越好看。怎么她就要戴草? 見她還是不愿意,裴君昊頓時有些失望。手里掐著蒲公英,玫瑰花一樣嬌嫩的嘴唇抿了起來。 江絮就是不想戴。她轉動目光,往周圍瞧去,想找出一朵花來。就算要戴,她也要戴花,哪怕只是不起眼的小雛菊呢? 但奇怪的是,偌大的花園里,一朵花也沒有,哪怕是不起眼的小花也沒有,所能看到的全部都是白絨絨的一片,只有蒲公英! “絮兒,你在看什么?”裴君昊見她只是看來看去,就是不說話,也憋不住了,小聲問道。 江絮收回視線,好奇問道:“怎么晉王府的花園里,全都是蒲公英呢?” 裴君昊道:“我叫人種的?!?/br> “以前的花兒,都被你拔了?”江絮忍不住挑起眉頭。 裴君昊還不曾說話,這時旁邊跑過來一個下人,原是照顧這片蒲公英的花匠,他彎腰行了一禮,然后說道:“江小姐冤枉我們家王爺了。這府里頭,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從老晉王和老晉王妃在的時候,便鮮有一株花兒?!?/br> 江絮愕然:“這是怎么回事?” 他們家都這么奇怪嗎?不喜歡花兒,只喜歡草嗎? “我跟絮兒說,不必你多嘴?!迸峋灰话褜⒔踝o在身后,看著那個下人,臉上很不高興:“誰叫你過來的?走開走開?!?/br> 他正跟絮兒說話呢,要誰來打擾?怎么都沒眼色呢? 被他趕走的下人,心里嗤了一聲,退下去后,跟隱在暗中的茯苓等人抱怨起來:“咱們好心好意給他圓場,他倒好,不領情。人家江小姐顯然不高興了,看他怎么哄?” 他們早瞧見江絮哄著裴君昊吃了飯,又被裴君昊拉著來花園。這花園是裴君昊的秘密基地,一般人不給來的。但是他卻拉著江絮來了,因此都想瞧瞧,他要做什么? 待看見裴君昊揪了蒲公英,吹了人家一頭一臉不說,還要把蒲公英插人家頭上,全都捂住眼睛,不忍直視。他們家王爺,能不能精明一點?哪個姑娘愛戴這個?不都喜歡戴花兒的? 但府里著實沒有別的花,因此便推了花匠出去,打算以哀兵政策,好好跟江絮說一說,當年老晉王夫婦把府里砍得寸草不生,小世子如何可憐,只能滿府挨著墻角搜羅蒲公英玩的場景。 姑娘家大都心軟,聽了這樣可憐的場景,必然會心疼他。到時候,說不定就一時憐憫,把蒲公英戴頭上了,豈不皆大歡喜? “哼,看他怎么哄?”被攆回來的花匠,忿忿嘀咕一句。 卻說另一邊,攆走花匠的裴君昊,面對江絮好奇的眼神,絞盡腦汁編著故事:“我爹和我娘,他們不喜歡花?!?/br> 老晉王和老晉王妃去世太久,裴君昊已經不大記得他們的模樣了。只隱隱約約記得,他們兩個整日打來打去。你一拳,我一腳,打得興起了,叫嚷聲能傳遍整座晉王府,他躲在角落里都避不過。 雖然他們不打架的時候,也和睦得不得了,但這種時候委實很少。他不太明白自己爹娘的感情好不好,只聽下人們都說他們是“伉儷情深”。 但他不想說給江絮聽,他怕江絮聽了,會誤會。畢竟,成日打來打去,感情能有多好?他自己也不大信的。 “他們喜歡練功,這里原來不是花園,是練武場?!迸峋粡膩頉]在江絮面前撒過謊,原有的機靈,此時也都不見了,一句話得想半天,“后來,我長大了,才在這里種的蒲公英?!?/br> 江絮倒沒懷疑他騙她。見他說得慢,只以為他思念老晉王夫婦,心中悲傷所致。因見他說得艱難,便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原來如此?!?/br> 裴君昊見她體貼得沒有追問,心里感動不已,他的絮兒真是溫柔體貼,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姑娘。 “絮兒,跟我一起戴吧?”裴君昊一臉虔誠地把手里的蒲公英往前送了送。 江絮心里仍不想接,但拗不過他期望的眼神,抿了抿唇,接了過來。狠了狠心,插在了頭上。 頭上插草,一般是賣身的標志。但裴君昊也插了,江絮心想,他或許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便告訴自己,這是花兒,這是花兒,這不是草。 如此默念幾遍,心里舒服幾分,才想起重要的事來:“你還沒告訴我,究竟為什么不開心?” 不開心到她來了晉王府,他都沒追去! “我這就告訴你?!迸峋粎s是看著一片蒲公英,忽然眼睛一亮,抓著江絮的手就往花叢中間跑去。 江絮驚呼一聲,連忙提起裙子,才沒被他拽倒:“又要做什么?” 兩人大步往花叢中跑去,看起來完全沒什么隔閡,倒讓隱在暗處的眾人,面面相覷起來。 “就這樣?” “江小姐就把草插頭上了?” 天底下就沒有一個聰明的姑娘了嗎?遇見喜歡的人,都變傻了嗎? 只見兩人拉著手,大步往草叢中跑去,袍角帶起的風,刮散了許許多多的蒲公英,飄飄揚揚,繞著兩人的衣袍紛飛。 “你要干什么呀?”江絮被他帶得懵了 他帶得懵了。 裴君昊拉著她來到蒲公英中間,撩起袍子,席地而坐,然后把袍子后面小心翼翼地鋪平,拍了拍:“絮兒,坐這?!?/br> 江絮的眉頭抽了抽。 “絮兒,坐這嘛?!迸峋挥峙牧伺呐圩?,仰頭看著她道:“不會弄臟你衣裳的?!?/br> 的確不會弄臟她的,因為只會弄臟他的。 但是,這像什么話?江絮看著他撩起來的,鋪在身邊的一塊袍角,坐不下去。 忽然,手腕被人一把攥住,就往下拉,江絮不由得驚呼一聲。 “快坐下?!迸峋挥昧Τ端氖?。 江絮抵不過他的大力氣,踉蹌著就往下跌,眼角對準了他的袍子,終于在摔倒時坐在他的袍子上。 好在沒弄臟自己的衣裳,江絮心想,仍然狠狠瞪了他一眼。 裴君昊頓時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拔起一根蒲公英,湊在嘴邊就吹了起來。 “你仍心情不好?”江絮見他又吹蒲公英,有些驚愕。 裴君昊又拔了一根,邊吹邊道:“我心情好了也吹呀?!?/br>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吹了會讓心情變好。 心情好的時候,吹了會讓心情更好。 江絮抿了抿唇,隱約覺得被騙了,氣呼呼地扭過頭,不跟他說話了。 但四周全都是毛絨絨的,圓乎乎的蒲公英,隨著風微微擺動,委實讓人喜歡得緊。她忍不住也拔了一根,輕輕吹散了。 看著蒲公英種子飄飛開去,慢慢悠悠地隨著風飄揚,心情一時有些奇妙。 裴君昊不知何時已經躺下了,枕著雙手,曲起一條腿,看著坐在他袍角上的姑娘。蔥綠色的衣裙,襯得她白生生的。微微仰著頭,吹著一朵蒲公英。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她微微鼓起的腮。又細致,又柔軟,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裴鳳隕那樣對他說,又算得了什么呢? 絮兒這樣好,他絕不會放棄的。 一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