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什么?”馮氏故作驚訝地道,“大小姐自下午開始就渾身發熱了?可你這丫鬟,現在才來稟報我?說,你安的什么心?” 梅香被問得一怔。 “主子但凡有個好歹,你早就該稟報了我,你拖延那么久,是不是想看大小姐出事???”馮氏耷拉著眼皮看著她,陰沉沉地說道:“大小姐如今可是府里的要緊人兒,那是未來的燕王妃呢,若出個好歹,千刀萬剮了你都償不起!” 梅香咬了咬唇,知道馮氏是故意為難,也不敢辯駁,只低頭道:“是,奴婢知錯?!?/br> “知錯就好?!瘪T氏勾了勾唇,“珊瑚,教教她怎么做個好丫鬟?!?/br> 珊瑚聽罷,立時從她身后走出來,上前兩步走到梅香的跟前,一把薅住梅香的頭發,舉起巴掌便扇了過去:“賤婢,如此怠慢大小姐,可是想叫咱們滿府里都跟著遭殃???沒安好心的小賤蹄子,知道錯了沒有?” 她一連正反扇了梅香好幾個巴掌,直扇得梅香耳朵嗡嗡的,眼前也有些冒金星,自然聽不清她說的什么,也張不開口回話。 “好啊,竟然還敢不認錯!”珊瑚眉頭一挑,掄起手臂,又給了她幾個重重的巴掌,直打得梅香口破血流,眼見著一張臉兒腫得高高的。 “還請夫人給大小姐請大夫?!背弥汉餍跉獾拈g隙,梅香扯著破了的口角,望著坐在上頭的馮氏,艱難地說道。 馮氏不會饒過她的,才進院子她就猜到的,只不過 的,只不過那時還抱著一絲僥幸心理,興許馮氏會饒她一命呢? 然而此時,看著馮氏淡漠的表情,以及珊瑚下死手的勁兒,梅香知道她活不成了。 上回因為沒聽她們的話,珊瑚就說過,隨時能要了她的命。那時有江絮在外頭等她,她機靈地腳底抹油跑掉了。這一回,只怕是躲不過了。 “懇請夫人,給大小姐請個大夫?!泵废惚镒懔肆?,掙開珊瑚,沖著馮氏磕了個頭,“大小姐是未來的燕王妃,如果出了差池,只怕燕王雷霆一怒,滿府都得不了好?!?/br> 她落在馮氏手里,是遲早的事。 梅香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緊緊跟在江絮身邊。但不是沒想過,什么時候行差一步,就落在馮氏的手里。眼下不過是一直害怕的成了真,心里倒并不怕了。一雙執著的眸子,直直盯著馮氏,為江絮求著情。 “呵,誰說大小姐有事的?你這是詛咒咱們了?”只見一個小丫鬟也敢威脅自己,馮氏冷笑一聲,沖珊瑚使了個眼色。 珊瑚立即一腳踹倒梅香,從袖子里掏出一塊帕子,塞進梅香的嘴里:“來人,把這個犯上的丫鬟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二十板子!梅香心里一緊,渾身止不住一顫。 她當然知道二十板子意味著什么,杏兒就是挨了二十個板子,躺到現在將將能下床。 不過,也才二十個板子。被兩個婆子架著拖下去的時候,梅香暗暗給自己打氣。二十個板子,打不死她。只要她撐住了,總還有機會能見到大小姐。 “一!” “二!” 板子重重地落下來時,梅香才知并沒有她想得那么輕巧。被帕子堵住了口,發不出尖叫聲來,全都堵在喉嚨中,擠作一團嗚嗚聲。 眼看梅香趴在凳子上,叫也叫不出來,一雙眼睛幾乎快瞪出眼眶來,珊瑚的眼中露出解氣的神情,進屋向馮氏邀功去了。 她自從上回被江子興領回去一晚上,便心驚膽顫的不得了,唯恐哪日馮氏發作她。因此,伺候起來格外用心,揣摩馮氏的心思更是變本加厲。 “一會兒打完了,拖下去關起來?!瘪T氏淡淡說道,“留口氣,別死了,一會兒還要給老爺看一眼呢?!闭f到這里,眼中露出譏諷,“免得又以為咱們隨意仗殺下人?!?/br> 不過就是幾個下人罷了,仗殺了又怎樣? “是,夫人?!鄙汉饕姥詰?。 聽著外頭棍棒加在皮rou上的聲音,馮氏的眼里閃過nongnong的不屑:“去請王大夫來,人來了后,直接到芙蓉院里去?!?/br> “是,夫人?!鄙汉髟俅螒?。 又安排了幾句,馮氏才站起身:“蓮枝,跟我到芙蓉院,瞧瞧咱們那位了不起的‘燕王妃’去?!闭f到“燕王妃”幾個字,語氣滿是譏誚。 蓮枝是個老實木訥的丫鬟,也不知應和奉承,聞言只是默默跟了上來。 馮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怎么有這樣木訥的丫鬟?然而珊瑚還要留在院子里看著,也不能帶去。于是收回目光,抬腳往芙蓉院的方向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珊瑚,還要梅香及一干執刑的婆子。 珊瑚冷笑一聲,走到長凳前頭,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梅香:“小賤蹄子,真以為自己能躲過去???之前不教訓你,不過是沒工夫。怎么,吃著苦頭了吧?” 梅香別過頭去,不看她。只在心里默默數著,“十七,十八……” 等二十個板子打完,她還有命在。 那些個小人,且等她好了! “十九,二十!”終于,梅香在心里默默數完,提著的一顆心放下大半。別的都不要緊,只要還有命在,什么都能放到一邊。 貼著長凳的身子一松,準備滾下來時,卻又覺一棍子落在屁股上,不由一愣。難道她疼得糊涂了,數錯了不成? 卻只聽身后執刑的婆子口里叫道:“二!” “三!” “四!” 所謂的二十板子,竟是這樣的“二十板子”! “嗚嗚!”梅香頓時叫了起來,仰頭死死瞪著珊瑚。 珊瑚挑眉一笑:“你瞪我做什么呀?二十個板子還沒打完呢,你慢慢受著吧?!闭f完,咯咯一笑,扭著屁股往外走了。走到半截,似才想起來,回身對執刑的婆子說道:“別打死了,夫人吩咐了,留口氣呢!” 婆子手下不停,應了一聲:“哎!放心吧,珊瑚姑娘,老婆子手底下有數!” 在大戶人家,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為顯寬容,哪家哪戶的規矩都定得淺薄。最重的刑罰,也才二十板子。 然而并沒有說,二十板子只能打一次? 一下下棍棒,加諸到梅香的身上,也把梅香的一顆心打得冰涼。 馮氏帶著蓮枝,一路慢悠悠走到芙蓉院。進了屋,就見紅玉和翠芝在床前伺候,不由得撇了撇嘴:“這芙蓉院里就沒個平頭正臉的丫鬟了嗎?怎么叫這兩個毛手毛腳的來伺候?” 江絮才被紅玉喂了一碗水,精神好了兩分。見馮氏進來,身后跟著新晉的大丫鬟蓮枝,掙扎著坐起身來:“怎勞動夫人來看我了?” 梅香不是找老爺請大夫去了嗎?怎么江子興沒來,卻來的馮氏?江絮心中想道,目光在馮氏和蓮枝的身后看了看,并不見梅香的身影。 “可是我那丫鬟梅香去打擾了夫人?”江絮 人?”江絮一臉不好意思地道,“真是該死,本不想打擾夫人清凈的?!?/br> 馮氏掩口一笑:“這是說的什么話?你若哪里不舒服,立時便叫人同我說,該請大夫就請大夫,該抓藥就抓藥?!?/br> 說到這里,臉上帶了一抹故作的教訓:“如今你可是未來的燕王妃了,這身子骨若不好好照料著,回頭燕王殿下發了怒,責怪到一家子的身上來,可怎么辦呢?” 江絮聽她還有后文,便垂首聽著。 “你那個丫鬟呀,我瞧著很不上心,你都不舒服一下午了,她才到我那里去稟報,實在是個懶惰懈怠的?!瘪T氏說到這里,見江絮臉色微變,不由得勾了勾唇,“所以呀,我叫人稍稍教訓了她一通。等教好了規矩,再給你送來?!?/br> 江絮心下一沉,不禁攥緊了手心,強忍著不適道:“是我不叫她打擾夫人的,也并不能算是她的錯兒。我身邊也只有這么幾個伺候的丫鬟了,還望夫人體諒,再將梅香送回芙蓉院來,往后我教她?!?/br> “說得是,你如今這院子里可真是蕭條?!瘪T氏似才想起來,目光在屋里打量了一圈,“彤兒的院子里也該進人了。這樣吧,過兩日叫牙婆來,給你們姐妹兩個好生挑些個?!?/br> 見她不答梅香的腔,江絮忍了忍又說了一遍:“還請夫人把我的丫鬟送回來。我這里許多事情都離不了她?!?/br> “你呀,也不該縱著下頭的丫鬟,沒得一個個縱得不成樣兒了。既你不舒服,哪怕不叫她去稟報我們,她也該主動去才是。怎么能你一說,她就不去了呢?這就是偷jian?;?,我是最厭惡這個樣兒的!”馮氏穩坐床前,一通一通大道理講來,就是不肯說放了梅香的話。 江絮心中漸漸著急起來,偏她這時又難受得狠了,只覺渾身燒得慌,臉上一層層汗水又冒了出來,就連喘息都艱難。 “大小姐?”紅玉和翠芝驚叫一聲,連忙拿毛巾的拿毛巾,端水的端水。 馮氏眼中閃過一抹嫌惡,立即起身走開。透過紅玉和翠芝的間隙,看到江絮的臉頰雖然通紅,卻是平滑無痕,再沒半個斑點。一時間,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就在這一茬剛忙活完,江絮勉力擠出幾分精神,要再為梅香求情時,王大夫到了。 “給夫人請安,給大小姐請安?!蓖醮蠓蚍畔滤幭?,拱手一禮。 馮氏抬了抬手:“別做這些虛禮了,快給大小姐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了?” 江絮見狀,也只得暫時作罷,把手腕伸了出去。 王大夫搭指在她腕間,兩只手腕都號了脈,又探身在她面上瞧了半日,而后似不經意間與馮氏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沉聲說道:“大小姐這病生得奇怪。老夫并未見過實例,只從前輩口中聽過這種病癥,卻是不好治?!?/br> “不論多么難治,我們都是要治的?!瘪T氏做出一副慈母的神情,對王大夫說道:“究竟要怎么治?還請大夫指點?!?/br> 王大夫猶豫了一下,說道:“每日以童男子尿為引,沖服活蜈蚣、活蚯蚓、活蟑螂各八只,早晚各一次,一個月就好?!?/br> 童男子尿?聽到這四個字,江絮的心猛地提起來,慢慢抬起頭,往馮氏的面上看去。 只見馮氏驚訝地掩住口,仿佛聽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好惡心!大夫,只能如此治嗎?就沒有別的法子?” “老夫只知道這一個方子,還是前輩口中偶爾提起記下的。別的方子興許有,但是老夫卻不知道了?!蓖醮蠓蛘f道。 馮氏一臉同情與憐憫,坐在江絮的床邊,愛憐地撫過她的頭發:“好孩子,委屈你了??墒?,你這病卻不能不治。你是要做燕王妃的人,帶著病體可怎么嫁過去?” 江絮別過頭,躲開馮氏的手,忍著氣怒說道:“就是身子發熱了些,別的病癥卻沒有的,也不見得就是王大夫口里說得那樣。興許過幾日,就好了呢?” 馮氏的眼底閃過一抹不明,短短一瞬就掠過去了,然后再次擺出一副慈愛面孔說道:“別大意!萬一以后有什么不妥呢?” “能有什么不妥?”江絮微微瞇眼,反問道。 馮氏的眼底一沉,轉頭去看王大夫:“王大夫,如果這病不及時治,可會有其他癥狀?” 王大夫本來在思索,為什么江小姐的臉上如此光滑無痕?聽了馮氏的話,還有些回不過神。忽然被馮氏一瞪,才連忙醒回神。 看了看江絮的臉,說道:“眼下江小姐的病癥只是初發,若是不及時治療,只怕還有后續癥狀。譬如臉上浮現黑色斑紋,肌膚變暗,喉嚨腫脹,食不下咽……” 他口若懸河,說了一大堆,生怕嚇不到江絮似的。 倒是馮氏,聽他說了一半就打斷了他的話,坐在床邊握著江絮的手,好不憐愛地道:“絮兒,你也聽見了,如果不治療,你臉上可是會長斑的。瞧瞧,你這張漂亮臉蛋兒,若是長了斑,該有多可惜?” “而且,燕王若是見了,可哪里還會喜歡你?”最終,馮氏拉長了尾音。 江絮已經大概明白了,心里一陣冷笑,低下頭道:“夫人且容我再考慮一番?!?/br> “好,那便給你一晚上時間考慮?!瘪T氏故作慈愛地摸了摸她的手,然后轉身離開了。 王大夫自然跟著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紅玉和翠芝,守在江絮的床前。 等人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紅玉才跳腳道:“那大夫是假的!哪有那么惡心的藥?” 翠芝也皺起眉:“等老爺回來,一定要老爺請個可靠的大夫來看?!?/br> “那大夫是真的?!苯醯f道,眼中帶著嘲諷:“只不過,他是馮家的大夫?!?/br> 她大概明白了。多半是江予彤鬧起來,馮氏為了哄江予彤,便想出這么個法子,死命惡心她,給江予彤解氣。 只不過,馮氏和王大夫之間的眼神交流,似乎有些不對勁。江絮皺了皺眉,腦中一遍遍回放馮氏的一舉一動,隱隱覺得抓住了什么。偏在這時,身上又難受起來,不禁悶哼一聲,躺到床上。 紅玉和翠芝連忙又拿毛巾給她擦汗,喂了她半碗水。 “這可如何是好?”翠芝一臉擔憂,“大小姐顯見是生了病?!?/br> 說到這里,與紅玉對視一眼:“找個法子,去找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