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絮兒知道了?!苯跷⑽⒁恍?,扭頭對外說道:“柳枝在哪里?叫柳枝進來?!?/br> 馮氏微微一挑眉頭,握著的筷子又放下了。 江子興也將光瞥了過來。 江予彤卻沒了興趣,隨意吃了幾口,便道:“父親,母親,我吃好了,明日表哥要來,我還有功課沒做完,我先回去了?!?/br> 江子興轉動視線,朝江予彤看過去。只見這個女兒生得圓潤嬌俏,像極了馮氏。不覺偏頭,掃向江絮。但見江絮明媚動人,肌膚如雪,似是翻版的陶氏。 就沒有一個像他的。 不,曾經有一個,生得極像他。 他給他取名振兒,意為子振父業,期望他率領江家更進一步。 可惜振兒不滿兩歲便夭折了。 想到這里,江子興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 “彤兒告退啦?!彪m然看到江子興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江予彤也沒往心里去,起身高高興興地走了。 這時,柳枝進來了。扭著腰,一臉不情愿,行了一禮:“大小姐叫奴婢?” 江絮微笑說道:“夫人把你給我了,從此以后你就是芙蓉院的人了?!?/br> “是,奴婢見過大小姐?!绷Σ磺椴辉傅乜牧藗€頭,心里郁悶得快要抓狂。 誰要跟她???她算個什么東西???沒見夫人都調什么人過去嗎?都是一些瞎眼瘸腿的東西。偶有個齊整的,偏不服從馮氏的話,這不就被馮氏殺雞儆猴了? “奴婢以后會盡職盡責,伺候大小姐的起居?!彪m然心里不情愿,但是當著江子興和馮氏的面,柳枝還沒那個膽子作妖,面上規規矩矩地道。 江絮微微一笑,很是高興道:“那就太好了。正好我有件事吩咐你,方才夫人不是命人家法處置杏兒么?你過去等著,家法處置完之后,就將杏兒接回去,好生照顧著,我自有安排?!?/br> 柳枝愣住了,將杏兒接回去?那個不聽夫人安排的小浪蹄子,夫人打算賣掉的,她接回去做什么? 而且,自有安排?真可笑,她不過是一個才進府的小野種罷了,老爺不喜她,夫人不待見她,就連府里的丫鬟都能肆意嘲笑她,她憑什么“自有安排”? 心里想著,面上便不禁帶了幾分出來:“奴婢才被分到芙蓉院,并不知道芙蓉院里還有沒有空屋子,若是沒有,將杏兒安置到哪里呢?” “孫嬤嬤管著芙蓉院,如何安排,你去找孫嬤嬤便是?!苯跽f罷,臉上的笑意淡下來:“這些小事,不必事事都問我。無事了,你下去吧?!?/br> 柳枝聽得睜大眼睛,江絮這是把她當成普通丫鬟,隨意使喚了?一時氣得頭頂冒煙。 ☆、015、祠堂毒誓 柳枝縱然心不甘情不愿,到底不過是個奴婢,在江子興和馮氏的面前不敢做出輕狂模樣,忍氣應了一聲,行了一禮退下了。 “杏兒被夫人家法處置一番,必然以為自己沒活路了,我若這時救她一救,她必然從此以后心里只有我?!苯跣邼氐拖骂^,“從前我見……便是這樣對待姑娘們,都很有用的?!?/br> 這番話既解釋了她方才的用意,不惹馮氏猜疑,又表明了她其實心智不俗,學什么會什么。 唯獨就是性子太怯懦。 看著江絮羞澀垂首,手指絞著衣袖的模樣,江子興心中感嘆。方才的氣已經消了大半,轉變成了滿意。 有個這樣心思剔透的女兒,江子興實在是太高興了。想到不久前做的那些個打算,眼中漸漸冒出慈愛的目光:“絮兒做得不錯?!鞭D過頭,對馮氏說道:“絮兒的性子太過怯懦,有失大家風范,還望夫人費心教導?!?/br> 馮氏眼神一緊,隨即溫柔笑道:“老爺放心罷,既是江家的女兒,我自當全力教導?!?/br> 江子興聽罷,好不欣慰。 幾番波折,一頓飯才落罷。下人撤了桌子,恢復了廳里原來的模樣。 江子興坐在上首喝茶,對站在一旁的江絮說道:“我打量著你是個懂事的,有些話不必我多說,你也該懂得。比如,你從小養在鄉下,這些年身體漸漸好了才接回府里。至于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再給我聽見一回……哼!” 他做官多年,一身官威極是凌厲,此番刻意顯出來,便如有形的波濤,洶涌而來,壓迫得人呼吸都艱難起來。 江絮微退半步,低聲說道:“是,絮兒省得了?!?/br> 江子興這才收回一身官威,放下茶杯,起身走下來:“跟我來?!?/br> 江絮對馮氏行了一禮,跟在江子興身后往外走去。 一路來到江家的祠堂。 “跪下?!边M門后,江子興沉聲喝道。 江絮垂下眼睛,提了裙角,在一只蒲團上跪了下去。 “向江家列祖列宗磕頭?!苯优d沉聲道。 祠堂中,繚繞著檀香的味道。江絮抬頭,只見一只只牌位擺放在上頭,沉寂無聲。無形之中,散發出一種陰氣森森的氣息。一時間,周身仿佛卷過一道涼意。 “江絮給列宗列宗磕頭了?!鳖D了頓,江絮便彎下膝蓋,伏身拜下。 只聽江子興說道:“向列祖列宗起誓,身為江家女兒,永遠以江家為主,若有背叛之意,則遭橫禍而死,死后入十八層地獄,烈火灼身,永世不得安寧?!?/br> 如此毒誓,哪怕是第二次聽到,仍舊叫江絮不禁一顫,按在地面上的手指蜷起,扣住堅硬冰冷的地面。 這是為人父應該說的話嗎?她今日才回府,他便叫她發此毒誓,也不怕嚇壞她? 也就是她了,沒有母親庇護,孤身一人落入他手里,他才敢如此折辱。江絮的眼中掠過一道諷色,他敢叫江予彤發此毒誓嗎?母親是太師府嫡女,江予彤從小就是驕縱恣意的性子,江子興敢對她說這樣的話,看她不告到太師府去? “身為江家女兒,永遠以江家為主?!苯踔逼鹕?,目光望向案上的一只只泛著幽暗光澤的牌位,聲音低低的,輕輕的,帶著一分說不出的意味,“若有背叛之意,則遭橫禍而死,死后入十八層地獄,烈火灼身,永世不得安寧?!?/br> 前世她發此毒誓時,心里在想,她是江家的女兒,自然不會做損害江家利益的事,除非江家先對不起她。 后來,一樁又一樁事件,令她明白過來,從始至終江家都對不起她。 已是燕王妃的她,要對付江府并不是難事。不過是念著生恩,以及陶氏的尸骨尚安葬在江家祖墳,才沒有動作。 可笑他們倒不肯放過她。想到那一劍穿胸的冰冷與痛楚,江絮頓時心潮起伏。 梨香那個小蹄子,就該攆了她,不該看她老實可憐就留在身邊。最終還是倒向馮氏,咬了她一口。 “好了,起來吧?!苯优d開口打斷了江絮的回憶,“記住,你是江府的大小姐,永遠都不許失了江府的臉面?!?/br> 江絮低頭應了一聲:“是,老爺?!?/br> “還有,你雖然年長,卻是庶出?!苯优d又道,“彤兒年紀比你小,但是嫡女,你要尊重禮讓于她,明白了嗎?” 江絮掐了掐手心,強壓下涌起的怒火:“是,絮兒明白?!?/br> 江子興滿意地點點頭:“走吧,不要打擾了先人的安眠?!?/br> 江絮垂下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這就走了? “??!”忽然,江絮口里發出一聲低呼。 江子興的腳步頓住,轉身看過來:“怎么了?” 待看清江絮的情形后,不禁擰起眉頭。只見江絮的身子擰成一個古怪的姿勢,上身前傾著,一條腿在前,一條腿在后。后面的那條腿伸得直直的,腳底緊緊貼著地面,仿佛被什么吸住,拔不出來。 “不要鬧了,快松開?!苯鯄旱吐曇粽f道,一邊說著,一邊掙著腿。但不論她怎么掙,都仿佛有什么抱住她的腿一般,死活掙不開。 這番情形就跟白日里在前院看到的一模一樣。江子興的眉頭深深擰起,看向江絮喝道:“你搞什么名堂?” “老爺,不是我?!苯跻Я艘Т?,又著急又委屈,彎下腰去撥腿邊的空氣,“振哥兒,你不要鬧了好么,我要回去了,老爺都生氣了,改日我陪你玩好么?” 江子興聽罷,頓時渾身一震:“你說什么?!” 振哥兒?! 江子興的身子僵住了,隨即大步上前,握住江絮的肩膀:“你再說一遍?什么振哥兒?” “老爺,我……”江絮卻沒有馬上就說,而是咬著唇,十分猶豫。 江子興握著她肩膀的手加大力氣:“說!” ------題外話------ 啊嗚,沒寫過宅斗啊,不知道寫的好不好,有人鼓勵俺一下嘛? ☆、016、小勝一局 當著列祖列宗的面,江絮是不敢說瞎話的。 才怪。 “老爺……”江絮仿佛被嚇壞了,明媚的雙眸中噙滿淚水,低頭看著腿邊的空氣,小聲說道:“就是振哥兒,他喜歡我,叫我同他一起玩。白天也是他,逗了我又逗孫嬤嬤,害得孫嬤嬤摔了臉?!?/br> “他長什么模樣?”江子興聽到這里,眼睛瞇了瞇,兩束犀利鋒銳的目光朝江絮掃過去。 “振哥兒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裳,上面繡著百福,脖子上掛著一只金鎖項圈,眉心點著一粒朱砂,扎著一根朝天髻?!苯跻贿叡葎?,一邊小聲說道。 江子興聽罷,心跳頓了一下。不錯,正是振哥兒當年的打扮。胸腔里不禁飛快跳動起來,因著太過緊張,聲音都有些沙啞了:“他在哪里?” 當年振哥兒夭折時,江子興只覺得可惜,并不覺得如何悲痛。不過是個庶子罷了,他和馮氏早晚會有嫡子的。 不料,一年年過去,同僚們的兒子都成了材,甚至孫子都繞在膝下,他卻再無半點子嗣消息。江子興嘴上不說,心中早已羨慕之極。當年的喪子之痛,便如酒一般發酵醞釀,逐漸成為不可觸摸的傷。 “他一直抱著我的腿?!苯跣÷曊f道,一邊踢了踢腿,像要把什么甩下去。 江子興急忙松開她的肩膀,低頭往她僵直不動的腿上看去。只見除了一片空氣,哪里還有什么影子?有些失望,又看向江絮道:“他可看見我了?” 在江子興看不見的地方,江絮的嘴角勾了勾,目光一掠,往腿上看去:“振哥兒?老爺在問你話呢?你有沒有話想跟老爺說的?” 江子興緊緊盯著江絮腿邊的空氣,嘴巴張了張,好一會兒才用低低的聲音,磕磕絆絆地道:“振哥兒?你有什么要對爹爹說的?” 事已至此,江子興已經完全相信了江絮的話。 因為江絮根本不可能知道振哥兒。她從小長在花月樓,根本沒接觸過外面,如何能得知江府的事情? 若非“親眼”所見,江絮如何能準確說中振哥兒的穿著打扮?所以,對江絮看得見“鬼”,不論是理智還是情感,江子興都深信不疑。思及振哥兒未曾夭折時,也愛抱著他的腿撒嬌,一時喉嚨都哽了:“振哥兒,還吃桂花糖嗎?” 聲音透著說不出的溫和。對江絮從沒有過,對江予彤也從沒有過。江絮垂下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還有不甚明顯的怨恨。 “??!”忽然江絮踉蹌一下,仿佛被推了一把,險些跌倒在地:“振哥兒,你推我做什么?啊,你怎么哭啦?” 江子興愣了愣:“振哥兒哭了?他為何哭?” “他說,他再也不吃桂花糖了?!苯醵紫氯?,對著空氣好生安撫一陣,才起身說道。 江子興愣了一下:“不吃桂花糖了?” 振哥兒生前最愛吃桂花糖了,每日都離不得。去的那一日,口里還噙著一塊。 “振哥兒,你怎么不吃了?”江絮對著空氣,一臉煞有其事的模樣,軟聲發問一通,然后轉過頭,眉頭輕蹙說道:“老爺,振哥兒不肯說,一問便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