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林晗不作聲,心里知道蘇珊說的不錯,他脾氣最急,夏苒也知道他急,所以先把一切都攔下來。她知道自己和杜希聲再無可能,光明磊落不怕背后是非。 可她沒想到,這林晗能經受得住一次考驗,卻經受不住第二次。杜希聲設的陷阱他不跳,但眼睜睜看到夏苒跟他獨處一晚,他受不了。 那天信誓旦旦說“唯一不受人影響,是自己決定要做的,就是來追你”的人,其實一點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偉大。 他還是漫無目的,隨波逐流,更要命的是會半途而廢。遇到事情就退縮,遇上杜希聲就發憷,他內心深處,其實依舊在畏懼那個站在陽光下說“不會讓他們來左右我自己的生活”的杜希聲。 蘇珊這時候問:“去過夏苒家里了?” 林晗點頭,說:“她把房子退了,自己拿了東西走了?!?/br> 蘇珊嘆氣:“光搬家也就算了,她居然還敢辭職,居然還敢關機,一個人簡直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至于嗎,離婚都沒這么大陣勢?!?/br> 林晗低頭嘆氣:“我媽好像來找過她,跟她說了些話?!?/br> 蘇珊一口氣梗喉嚨口,憋得一張臉都紅了,楊偉來給她順氣,又被一腳踹出去。她說:“你們這一家戲可真足,能把她那臉皮說破,我真是要佩服佩服?!?/br> 林晗說:“你別再陰陽怪氣的了,我肯定能找著她?!?/br> 蘇珊冷笑笑:“天大地大,她要真想藏著,你上哪去找?不然你還是先去杜希聲那兒看看,萬一她又想不開去吃回頭草了呢?” 林晗白了她一眼,同樣的錯誤他不會犯第二次,說:“她不會去?!?/br> *** 不過第二天一大早,林晗還是去找了杜希聲。 門衛攔著他,死活不肯讓他進。林晗被逼得沒辦法,幾通電話打到杜希聲接為止,對方脾氣也不好,問:“這么早就來催命?” 林晗說:“你讓門衛放我進去,我跟你說幾句話就走?!?/br> 杜希聲說:“是想來說話,還是想來打架的,你說清楚?!?/br> 林晗說:“我現在沒空跟你廢話,夏苒不見了,我還著急找她?!?/br> 杜希聲默了一默,說:“你把電話給門衛?!?/br> 杜希聲開了大門,頂著一頭碧空,親自站在門口等林晗。兩個斷了手的男人相見,場面不免滑稽,林晗先笑出來,說:“自作自受?!?/br> 杜希聲一把好嗓子仍舊維持著閑適的聲音:“要不要我喊她起來見見你?!?/br> 林晗一只手攥得緊緊,連帶著一整個身子都在顫,杜希聲則時刻保持著戒備,警惕他突然的一拳襲擊。 林晗卻只是這么站著,嘴角噙著一絲淡笑:“希聲,狼來了的故事玩一次就夠了。我來這兒不是為了找夏苒的,我知道她不在你這兒?!?/br> 杜希聲微微一瞇眼,眸色幽深。 林晗往后招了招手,一個衣著樸素但干凈的女人挪著小步子走過來,至多不過二十來歲,臉上還長著雀斑,怯怯地跟在林晗身后。 林晗按上她肩推到面前,遞了一個眼神給杜希聲:“希聲,我沒猜錯的話,這是你喜歡的款吧?” 杜希聲看也沒看那姑娘,說:“哈哈,別讓我惡心行嗎?” 姑娘沒見慣這槍林彈雨,面前這一位臉黑得堪比鍋底,連忙低下頭一個勁往林晗身后縮,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說:“林先生,你別開玩笑了,我是來正經工作的……” 林晗去捉她,說:“別怕啊,是跟你開玩笑呢,沒說不讓你來正經工作啊。我不是跟你說照顧個斷胳膊的嗎,不過那人不是我,是我面前的這一位,你們倆認識下吧,這小雨,這杜總?!?/br> 杜希聲氣短:“你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 林晗說:“我不是郎中,不賣藥,這位小雨倒是正兒八經的衛校畢業,對照顧病人很是有一套。我回來頭一天,覺都來不及睡,天一亮就為你去家政公司千挑萬選出了這么一個人,專業技術過硬,外形條件優秀,還提供二十四小時的貼身護理服務?!?/br> 杜希聲這才將視線落到小雨身上:“照顧我?” 林晗言之鑿鑿:“是啊,連費用我都幫你付了。杜總最近生意不好吧,一直鬧饑荒,不然也不會一直喊夏苒過來白做工??墒撬捏w不勤五谷不分的,萬一笨手笨腳把你伺候得不到位,這算她的責任還是我的責任?現在有了小雨就萬事大吉了,不謝,應該的,有什么新要求你再打電話給我。但你記住,”他手指著杜希聲眉心:“不許你再sao擾夏苒,一次也不行?!?/br> 此時將小雨往面前一送,林晗說:“你留這兒,我走了,把杜總照顧好了?!?/br> 語畢轉身就走,杜希聲在后喊他,人不理,他說:“夏苒就是看上你這種人,才會弄到現在這么狼狽?!?/br> 林晗果然腳步一停,轉身氣勢洶洶而來,一手拽住杜希聲領口,說:“杜希聲,我真的忍你很久了,之前看在曾經兄弟的面上,我沒跟你撕破臉皮,但你也別一次次挑戰我極限。我告訴你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指責我,但唯獨你,沒有資格?!?/br> 杜希聲被他提得襯衣上挫,挺括的領口刺得下巴被迫抬起,索性昂首漠視他,語氣仍舊是漫不經心:“是嗎,我可從沒逼得她非要消失、不被人找到才行?!?/br> 四目相對,閃著滋滋作響的火光,林晗冷笑著將他松開,說:“你不用拿話激我,希聲,今天咱們就把話一次性攤開說完了吧,朋友妻,不可欺,我就是因為把你當兄弟,當年才會做那個不戰而屈人之兵,自愿退出遠走他鄉。因為我知道那時候夏苒喜歡的人是你,我也百分百相信你會給她一個美滿幸福的婚姻。 “可我怎么都沒想到有一天你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你們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既然你不能給她幸福,那我就接替你的位置,給她愛情和婚姻?,F在的情況變了,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就像當年的我一樣默默退出,如果你一定要從中作梗,那我也絕不會讓你得逞。 “她一個招呼沒給我打,我前腳剛走,她后腳就來照顧你,被我發現了,說她兩句就敢離家出走,我就是上天入地也會把她找出來。這事兒她有她的苦衷,我有我的立場,我們暫且算是打個平手。我們之間還有誤會,如果最后證明是我做錯了事,她要懲罰我,要給我教訓,我給她道歉,給她下跪,怎么求她都行……可這都是我們之間的事,不需要你這個外人cao心?!?/br> 林晗一大串話說完,杜希聲居然沒反應過來,林晗也沒想聽他廢話,急匆匆出了小區,蘇珊開車在路邊等。 林晗開門坐上副駕駛,方才還在打哈欠的女人一個激靈,說:“沒被揍吧,看不出外傷,全傷在里頭了?” 林晗懶懶一笑:“走吧,去機場,我訂了飛禾水的機票?!?/br> 蘇珊說:“不靠譜,我給她爸打過電話了,她爸說她沒回去?!?/br> 林晗兩眼放空,頭靠在椅背上:“就是不在,那也要去了才能死心?!?/br> ……世界這么大,她能在哪兒呢? ☆、chapter 62 “我在這兒!”夏苒從小陽臺上匆匆跑過來,手里捧著一捆剛收下來的干凈衣服,說:“爸,你喊我啊?!?/br> 夏父將手里握著的手機往她面前一送,說:“蘇珊又打電話來給你了?!?/br> 夏苒看了那暗下去的手機屏幕一眼,側身繞過去,說:“沒告訴她我回來了吧,這人也是的,沒事兒總愛來電話?!?/br> 夏父跟在她后頭絮絮:“人家也是擔心你,你一聲不吭就收拾東西從隋興回來,做朋友的肯定會覺得奇怪?!?/br> 夏苒不以為然:“她知道我性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向來只做對自己有利的決定,我又不會去尋死覓活?!?/br> 夏父說:“別胡說八道的?!?/br> 一堆衣服被扔到沙發上,夏苒坐在一邊慢慢吞吞地疊,心里想,回來這事要想瞞得久一點,肯定要先瞞著蘇珊。 她打小就是個大嗓門,心里又兜不住事,別人稍一威逼利誘她就招了,自己好不容易走得這么悄無聲息,要還是把杜希聲招來,那就徹底失去意義了。 萬一,她是說萬一,林晗這幾天回神了也找蘇珊追查她下落,想把她罵個狗血淋頭什么的,也好讓他吃個閉門羹,斷了他不切實際的念想。 不過那天她把話說得那樣絕,但凡是個有點自尊的男人,都應該不會再想找她了吧……不找也好。 夏父坐到她身邊幫忙,看她是兩手抓著衣服一動不動,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納悶:“發什么呆呢?回來這么多天了,都沒怎么聽你說過那邊的事?!?/br> 夏父想到那天下午,自己剛剛睡過午覺醒來,整個人尚且迷糊著呢,忽然聽到客廳里有動靜,以為家里進賊了,心想現在人也是膽大,青天白日的就敢私闖民宅。 他立馬拿了床邊的癢癢撓做武器,想趁其不備給個突然襲擊,誰知道剛一開門,一個清麗的身影從行李山里鉆出來,沖他粲然而笑,說:“爸,以后我就跟您相依為命了,不嫌棄吧?” 夏苒聽見他聲音才回神,尷尬里沖他笑了笑,說:“有什么好說的,我不是一回來就告訴過你嗎,有人在單位給我使絆子,把我調到山溝溝里去工作了,本來早早弄好的職稱現在也沒下文了,我一怒之下索性就辭了?!?/br> 夏父嘆氣:“再不缺錢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走人,多少人想去你那單位還進不去呢,在里頭呆著,平時不累,還能幫忙交五險一金,也不至于和社會脫節。工作上總有高低起伏,再也脾氣也要忍著,咱們這種沒背景的人,肯定不可能一輩子都是一帆風順的?!?/br> 夏苒說:“我又不缺那份工資,與其浪費時間在里面混吃等死,還不如早點回來陪您。而且打一開始我就不喜歡那種工作,不喜歡那種生活方式,這次回來也是想找點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把以前虛度的人生一點點掙回來?!?/br> 夏父睨她:“你不是真想創業吧?” 夏苒笑:“我還沒到三十歲呢,做什么都不會太晚。我是想創業啊,反正現在有錢有時間,最壞最壞就是把底賠光了,但我一點也不怕,大不了回家啃老,你拿養老金養我唄?!?/br> 夏父手里抓著件襯衫,聽到這話手一揮,拿衣服撩她臉。夏苒捂著臉仍舊嘻嘻哈哈,他說:“你別笑,知道你心里還有話不想告訴我,我也不問了,你反正自己好好把握吧?!?/br> 夏苒嘴犟:“哪有什么話啊?!?/br> 夏父索性坐正了看她,提點:“還想瞞我呢,你跟杜希聲是斷了,但之前不是還有個男朋友嗎,你這次回來了,他怎么辦?我猜你肯定是和人吵架了,一氣之下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了?!?/br> 夏苒抗議:“我是那么不冷靜的人嗎,我都多大年紀了,可能為了一個男人把工作生活都打亂了?” 夏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這錯誤又不是犯了一次兩次了?!?/br> 再往下深入,就又要扯上那些陳年爛谷子的事了,幸好夏苒手機鈴響救了一命,她興高采烈地對父親道:“有事兒,先出去了?!?/br> 一邊起身去接電話,那頭男人語氣沉穩,說:“我到你樓下了?!?/br> 夏苒果然自紗窗里看到那人車子,說:“行,我這就下來?!?/br> *** 夏苒離開隋興前,和杜希聲的律師正式談好了財產劃分,杜希聲對她很是大方,幾乎傾其所有把全部身家都給了她。 夏苒沒多矯情,很滿意地在合同書上簽字,直到一筆寫完大名,注好最后日期的時候,胸膛里熱烘烘的這顆心臟,方才緊了一緊。 如果一場婚姻是沙盤里演練的戰役,到此為止,算是真正收官的一場大戰。自此勝負已分,是割地,是賠款,都人為做好了最后的判定。 只是愛情和婚姻卻往往沒有打仗那樣簡單,一段感情走向終結的時候,其實誰都不會是真正的贏家。 杜希聲贏了嗎,為什么直到現在還總跑來大獻殷勤? 看似備受關注的她贏了嗎,看看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就該懂得了。 然而回去的路上,夏苒邊走邊想,如果時光倒流,再回到那個燥熱難熬的暑天,她是否會忤逆自己的父親,撞破南墻仍舊癡心不改? 她是否還會孤身上路,舍棄身后所有的牽絆,在喧鬧腌臜的火車上一坐便是數十小時,只為了來到他的身邊,送他一支冰涼沁甜的橘子冰棍? 她又是否會在他艱難的起步階段,接受一枚普普通通的戒指,接受一場沒有婚禮沒有祝福甚至看不到未來的挑戰,堅定說我愿意嫁給你為妻? …… 夏苒想,會的,她還是會的,無論給她多少次機會,她還是會重復過去的足跡,因為那時候的愛情太過純粹,那時候的杜希聲太過美好,那時候的他們真的想過要一路走到白頭。 人生之中,那種奮不顧身的愛情,至少,該有一次。 離開之前,夏苒從手機店里拿回了已經維修好的手機,界面沒變,信息沒丟,她滑到圖庫的時候,卻怎么都找不到她和林晗那張算不上合影的合影。 她想到那天桌上莫名的一灘水,想到杜希聲臉上淺淡的笑容……她想,或許因禍得福,或許是應該這樣不帶一點記憶的走開。 她隨即孑然一身地回到了禾水。 與夏父說的“不管不顧”不同,回來之前,夏苒其實有過周密的考慮。 隋興不是她的大本營,隨著年齡一天天的增長,那種落葉歸根的故鄉情結便一天重比一天。 回到禾水,起碼有親人,有可以住的地方,有家,連同工作她都想到了——橘子冰棍——在即將要邁入三十歲的時候,夏苒告訴自己,她要創業。 多年以來,夏苒一直都有關注禾水本地網站和論壇的習慣,近來上頭一則名為“救救本地企業,禾水童年共同的記憶橘子冰棍廠面臨倒閉”置頂加精的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發帖人聲稱近幾年橘子冰棍廠因為受到眾多洋品牌及國內大型企業的沖擊,導致效益不好,連年虧損,老板決定及時止損,將毗鄰市中心的廠房賣給地產公司。 這樣一來,這個給幾乎每個禾水人童年都留下過深刻記憶的牌子,朝夕之間就將瓦解,以后的孩子只能從上一輩人的口中知道禾水還曾有過這樣一個家喻戶曉的品牌。 于是當夏苒回到禾水,回過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憑著一股滿腔的熱血和沖勁,去橘子冰棍的廠里找負責人談判接手的事宜。 廠門口的門衛亭里早已人去樓空,院子里也是一片破敗傾頹,三兩輛銹得不成樣的桑坦納橫在院子一角,長滿草的工棚外面,橫七豎八停著好幾輛電瓶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