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了手，雨聲一瞬間就停止了。沈悅捂住嘴，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然后，她打了個電話給蕭牧。說晚上七點半見，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蕭牧說：“那就去錦繡大酒店?！?/br>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去的路上，卻遇上堵車。望不見頭的車海，緩慢地游動。她心情不好，盯著路邊的臭水溝。發呆。

    耳邊，仿佛能聽到某個大雨傾盆的夜晚，臭水溝里汩汩的污水積蓄，涌向那糾纏不休的黑暗。起起伏伏的汪洋中，露出一具綠油油的尸體……她又想吐了，但這是別人的計程車，她強忍著，下了車又買了一易拉罐飲料，一口灌下去才好受一點。

    該死，還是不適應看尸體呢！

    邀請的地方，還是蕭牧指定的。只不過來的時間不太巧，錦繡大酒店今天打折。到處都是人山人海的。說是之前因為萬世軒落海的事兒，錦繡大酒店的口碑直線下滑。為了挽回名譽，酒店的老板說：“情侶吃飯半價，情.趣房間免費?！?/br>
    喜感的效果就是，除了他們兩個。其余桌都是情侶。

    好在時間挺早，情侶們都在外面看夜景，總算有安靜一點的環境談事情。

    “今天有什么收獲？”

    “有?！彼幌胝f，先扔給蕭牧一張畫。上面綠油油的一片，粗看，是個人的形狀。但是仔細看，這個人的體格卻是膨脹到可怕。尤其是肚子，可以稱作一個充滿氣的皮球了。蕭牧是軍人，當然知道這是什么：“巨人觀?！?/br>
    人死后，由于身處特殊的密閉環境（如下水道，密室）。尸體腐爛的氣息積蓄在體內，散不出去。就會形成這樣的“巨人觀?！?/br>
    沈悅艱難地說著：“萬常青剛來大連的時候，殺了這個人。他叫做白延慶，是當時大連的地產商人……”她又拿出另一張畫：“而這一件陶俑，就是從這個人身上取下來的?！彼f：“萬常青布置了一個誘捕計劃?！?/br>
    蕭牧看了看兩幅畫：“那我去調查一下白延慶的案子?！?/br>
    談完了事情，然后就是吃飯。但是周圍到處都是秀恩愛的人群，別人在接吻，拍照，擁抱，成雙成對。你恩我愛，他們這一桌，死氣沉沉。還有死人的圖像，和死人的故事。別人的幸福，和自己的孤獨。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沈悅忽然很不甘心，但是面對蕭牧，面對他們已經結束的感情。所有的不甘心，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連蛋糕吃到嘴里也是苦的，苦澀得讓她蹙起了眉頭。卻聽到蕭牧問：“怎么，身體不舒服？”

    她也不掩飾自己的感情：“蕭大哥，這家酒店太討厭了。以后我再也不來了?！逼圬撍麄冞@一桌的單身狗！

    “阿悅?！笔捘溜@然不想談這個。

    “什么事？”

    “萬常青生日聚會上的事情，你到現在還無法原諒嗎？”

    呵呵，事情都過去快半年了，現在說，有什么用呢？她說：“你不說，我都快忘了。蕭大哥，其實我一點都不怪你。那不是你的錯?！?/br>
    但是，不怪你，不是你的錯，不代表能夠不在意。

    “阿悅，對我來說那算是失策。你記仇，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請你記住了，第一，不要做傻事。第二，不要意氣用事?！闭f完，蕭牧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腕。力度很大：“所以，萬家倒下以后，我建議你跟我離開大連?！?/br>
    “離開大連？跟你去哪里？”她問道。

    “日本?！笔捘恋溃骸叭f家只是他們的棋子而已，兇手真正的根源在日本?！?/br>
    “那么跟你出國，我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她冷笑道：“讓我猜猜，或許是一輩子都不能回來了？是不是？”

    “阿悅，想想你那位在沈陽慘死的同事?！笔捘烈彩怯昧藝烂C的口吻：“你該明白的，她只是你的替罪羊而已。早晚你也會面對同樣的危險?！?/br>
    沈悅微微怔住，對，替罪羊。但是離開中國，就有辦法自保么？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離開中國，她以后的人生只能選擇依附蕭牧了：“蕭大哥，國外我無親無故的。以后的日子怎么辦？”

    “我可以成為你的親人?！彼苷J真道。

    她笑得幾乎要哭：“想帶我離開中國。然后在外國近水樓臺先得月，和我復合？”

    “對我來說，多你一個伴侶，不算麻煩?！彼謬烂C道：“尤其是現在，我覺得你選擇我是個很好的打算。這是基于你的個人安全考慮，至于成家立業，還是結婚生子，這暫時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我也不會干涉你的選擇?！?/br>
    她抽出了手：“說來說去，你不知道怎么安置我們的關系，是不是？！”繼續，不甘心：“蕭牧，我覺得自己是個傻瓜。的確，我們是好朋友，好戰友，但是我用了很多時間去適應你的生活。結果你沒想過努力來適應我。排斥反應，只好分開?，F在，你又說出來帶我離開中國這種話，你覺得我是會吃回頭草的一匹馬嗎？！”

    你想騎就騎，想扔下就扔下，想牽走就牽走？！

    “阿悅，我說了，這是基于你的個人安全考慮?！彼钗豢跉猓骸皠e逞強，繼續留在這里會有危險，到時候我照顧不了你?！?/br>
    “謝謝提醒，我會仔細考慮的?！彼f得十分恭維。

    離開飯店的時候，蕭牧送她回去。她想裝的冷酷一點，卻情不自禁，在第一個路口將目光移到蕭牧的身上——寬闊的胸膛，濃黑的眉，高挺的鼻梁。怎么看，都是大好男兒?？上且浑p眸子。閃爍著令她心恨的冷硬光芒。

    但是比起恨他，她更害怕死亡。鬼使神差，她真的考慮起出國避難的可能性了，卻又覺得虛無縹緲。她不想做他的附屬品。

    下車的時候，蕭牧要送她回公寓。她拒絕了：“這是萬世集團的職工樓，你別進來，要不然明天人事部要調查我的社會關系了?！?/br>
    “那你一切小心?！笔捘恋溃骸坝绕涫欠纻淙f世軒這個人。據我所知，他并不好惹?！?/br>
    沈悅記下了，不過她的關注點還在萬常青的身上。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有機會，見到萬常青了。

    三天以后，瀚海公司的文物修復工作就結束了。

    這天早上，董事長辦公室是秘書苗曉曉值班的，但沈悅覺得早來也無所謂。于是就在苗曉曉之后，她第二個來到了公司大樓里。

    但是，辦公室里有第三個人。

    本來像是往常一樣，登記簽到。因為還不是上班的時候，所以走廊上空無一人。正想著怎么才能接近萬老爺子，忽然聽到辦公室里面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似乎有男人的喘息聲，但是今天早上應該是苗曉曉值班呀！

    沈悅心下好奇，躡手躡腳走了過去。透過玻璃門的縫隙，只見董事長萬世軒正在和苗曉曉接吻。不僅如此，苗曉曉分開那雪白細膩的雙腿，整個坐在了萬世軒的身上。更要命的是，苗曉曉的內褲褪到了腳踝處。而萬世軒的褲子拉鏈也是拉開的

    其中，那rou色的，一動一動抽的，若隱若現的……沈悅瞬間紅了臉。好在兩個人都沉浸在激情中，所以她能悄悄離開這尷尬的現場。

    來到盥洗室，她洗了一把臉：天吶。難怪說萬世軒是個花花公子?？此麄兡鞘炀毜臉幼?，肯定是經常做這種事。得了，她得小心一點這個萬世軒，披著美麗皮囊的禽獸。

    到了八點，她才重新回到了辦公室，苗曉曉已經穿好衣服，沒事人一樣地辦公。而萬世軒跟助手詢問古董修復的事宜，也是毫無異常。實在難以想象，半個小時前他們在激烈地做.愛。反倒是她，心虛到不敢看他們。

    到了下午，萬世軒要帶她一起去瀚海接回修復好的文物，然后送到家中。

    她假裝十分驚喜的樣子，還拿出口紅，精致地涂了一層又一層。結果那水潤潤的唇，倒是吸引了萬世軒的目光。

    一路上，萬世軒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從沈陽的工作談起，再是學習鑒定的過程。她基本在說謊，畢竟她只能說謊了。

    結果萬世軒又誤會成了：林悅是個天才，靠著書本知識，就能夠成為頂級的鑒定師。于是，印象在“清純少女”上又加上一條“天才學霸?！蹦腥藗兿矚g富有挑戰性的女人。他也不例外。而且，他并沒有繼承家族的衣缽會鑒定古董，所以老爺子曾叫他：“老三，你既然不搞古董的學問。那么娶個懂古董的女人?！?/br>
    想到這里，不由得多和她親近親近。但小姑娘膽子小，總是遠遠坐在另一頭。于是，萬世軒湊過來，試圖拉起她的手。但小姑娘一下子把手收了回去，滿臉羞紅。于是萬世軒又笑了：“林悅，你是從來沒和人牽過手嗎？”

    她怯生生地點頭：“董事長，我，我緊張。萬，萬老先生……是不是一個很嚴肅的人？”

    萬世軒笑著解釋道：“爸他對自家人很嚴厲，但是對外人很寬松的。你是我的秘書，只需要做好本職工作就可以了?！庇肿诉^來：“你和蕭牧怎么認識的？”

    “??？！”她張口結舌。

    “就是爸爸大壽那一次，你和蕭牧，還有那個……姓杜的。是怎么回事？”

    沈悅郁悶，怯生生道：“蕭先生是我在沈陽工作的時候認識的顧客，他經常有古董委托我鑒定。我們只是……朋友。至于那個杜先生，也是我在沈陽時候的顧客。但和我不怎么熟悉……”

    “這樣啊?？礃幼?，你的顧客回頭率很高嘛！”

    她更加緊張起來了；“一般一般，可能是我要價挺便宜的?！?/br>
    說得萬世軒都笑了：“想必你鑒定古董，有什么過人之處。這樣好了，回頭到我家，我給你看看一些東西?！庇中÷暤溃骸罢f好了，有獎勵?！?/br>
    那語氣，曖昧極了。

    沈悅裝作躍躍欲試的樣子，但腦海中不由自主想到早上的那一幕……

    ☆、第048章 間諜

    沈悅保持微笑，內心冰冷。

    進了萬家大門，四五個保安。再往前走，管家，菲傭，一道道門，一群群人。跟過海關似的嚴謹又熱鬧。

    好不容易，沈悅看到了萬世集團的創建人——萬常青萬老爺子。老爺子轉過身，清癯精瘦，這一霎那，面前這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和陶俑記憶中，三十年前的那個中年人對上號了。

    他就是兇手。當年意氣風發，現在年近古稀。

    他們來的不是時候。夕陽慢慢沉了下來，老人家習慣這時候，靠著躺椅回憶過去的輝煌點滴。而沈悅看到萬常青的目光落在書房左邊，她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看到一座小葉紫檀的靈位，上面的字被蓋住了，四周垂下白色紗帳。

    老人看著它的眼神，十分慈愛。

    “爸?！比f世軒走了過來。萬常青摸了摸小兒子的頭，又握住兒子的手：“軒軒，過來的時候冷不冷？”沈悅旁觀這慈父孝子的一幕，冷笑。萬世軒坐了下來：“不冷。爸，我給您帶了幾支高麗參……”萬常青滿意地點頭，很快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小軒，這是誰？怎么沒見過？”

    “新來的秘書?！比f世軒道：“爸，她姓林，是去年咱們東北的鑒定考核狀元?！?/br>
    “哦？”萬常青來了興趣，隨手打開博古架。拿出一件龍泉窯：“小姑娘，你看看這東西有什么門道？”

    “這是一件南宋的龍泉窯瓷器。因為它的釉層比較厚，胎色比較白，深中還泛著灰色。區別與北宋薄釉的龍泉窯。樣式是奩式爐，這也是南宋時期才出現的樣式?！?/br>
    萬常青眼睛一亮，又拿出一件瓷器：“那這個呢？”

    “這是民國高仿的宋代汝窯梅瓶。因為釉料多凝于器物上部，形狀類似蠟淚痕的堆脂。這是民國覆釉法的典型特征?！?/br>
    “不錯，不錯！”萬常青笑著又拿出一件明代的黃釉瓷器：“那這個呢？”

    這一次她看了半晌：“這是仿成化時期的黃釉器。因為弘治以前，明代的瓷器注重修胎，接口不大明顯，正德以后，胎體接痕才顯露。而這一件瓷器，釉色屬于成化的黃釉，卻接口明顯。顯然不符合成化當時的修胎手藝?！?/br>
    然后，她翻轉了一下，露出東西的底足：“其次，底下有掛釉。真品明代瓷器無掛釉。雖然火石紅斑明顯，但包漿不到年份……”

    萬常青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又打開博古架的中間。拿出一組文玩核桃，隨便挑了一顆：“這是什么品種？”

    她不假思索：“這叫白蛇谷獅子頭。是一種官帽核桃，天津出產的?！?/br>
    “這個呢？”

    “宮燈獅子頭，也叫玉璽獅子頭。此款核桃，因為形似古時宮內宮女所挑之宮燈而得名。也屬帽子核桃類?！八D了一下：“您手上這一枚是十字尖，品相很好?！?/br>
    “不錯，不錯！”老頭子的目光慈愛了許多，又道：“小軒，總歸你身邊有個能人了。對了，姑娘你是哪里人？多大了？”

    沈悅報了一個虛假的地址，是蕭牧為她安排的假身份。萬常青笑著點頭，然后吩咐仆人道：“去，拿一件冰種的翡翠給這位林小姐?！?/br>
    東西過來了，真的是冰種的翡翠，看這成色，翠綠的。想必也價值不菲。沈悅覺得這禮物莫名其妙，想推脫來著，但是：“收下吧?！崩先思乙馕渡铋L道。沈悅訕訕然，只能收下了。然后又聽萬常青道：“翡翠保平安，以后你要好好戴著?！?/br>
    “謝謝董事長?！?/br>
    告別了萬常青，萬世軒出門就道：“小林，不錯啊，爸很少夸人。這次我看是連爸都對你服氣了。對了，你跟誰學的鑒定？”

    “我是看書自學的?！彼樇t了：“沈鐸的著作，我很喜歡。工作的時候，也接觸過不少古董。所以，所以就……見笑了?！?/br>
    “沒關系?！毙∨说膵汕?，看得萬世軒心里癢癢的，他的目光徘徊在她，和自己的臥室之間。本來打算今天就拿下這個林悅，但剛才看爸那么喜歡她。忽然覺得自己應該認真對待她，不能輕易唐突了心儀的女孩。于是道：“待會兒我讓司機送你回去?！?/br>
    沈悅點了點頭。但一離開了萬家。她那怯生生的笑容，那忸怩的眼神。全部變了?；仡^打量這赫赫萬家——一種冷漠，爬上眼角眉梢。

    萬常青，享受著人血饅頭，你不會心虛么？！

    這天之后，她在公司的待遇又好了不少。萬世軒外出，幾乎都是帶著她的。出席重要的場合，也是要她盛裝打扮陪同。還有商業上的伙伴問他：“萬董事長，怎么，又換了個女朋友？”萬世軒就笑笑說：“這是我的秘書，不是女朋友?！?/br>
    萬世軒是想認真和自己的小秘書談一場戀愛，盡管他很風流。

    而沈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但最近和萬世軒的接觸漸漸增多，她明顯感覺到了萬世軒對她倍獻殷勤?？伤龕盒乃?，苗曉曉和他做過，方糖也是。她覺得他很花心又風流，她厭惡這樣的男人。

    大概是不愉快的事情，憋得太久了，她發現自己最近嘴碎起來。打電話給李沁，顏洛等閨蜜，她能煲一個晚上的電話粥。偶爾去古靈軒找秦小蝶說說話，結果一說就說一天。就是小澤打電話過來，她也會嘮叨個不停。

    而且，這些話都沒有重點。只是單純發泄著自己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