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菩提院那位是她娘的逆鱗,她敢肯定,誰要是碰了,誰就離死不遠了。 “你先回你住的地方吧,”長樂先給了紅腰一個定心丸,“本宮會和張管家說的,給你在府里按排個位置,但以后……你還是少穿這樣的衣服吧?!遍g接意思很明顯,男/寵怕是做不成了。 這也足夠叫紅腰驚喜的了,對他來說簡直是不敢想像的好消息,只要還能留在公主府,叫他做什么都行的。 他非但沒依著長樂的話從地上起來,還就地給長樂磕了一串的頭,嘣嘣地聲音震得青石板地面都響。 “謝謝小公主,謝謝小公主,奴,奴一定好好做的,謝謝……” 紅腰神經質似的動作,長樂,“……” “好了,別磕了,快起吧,”雖然以后不用做男/寵了,但也不至于磕頭磕得毀容吧,“還有,名字你也改了吧,紅腰這名聽著……不雅,以后叫祈安吧!”紅腰這名,聽著就有一股說不出的贏蕩,呵呵。 祈求平安,很簡單的意思,紅腰,不,現在已是祈安,滿足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謝謝小公主賜名,謝謝小公主!” 這男人也是怪,明明經歷很多,看起來還是一副很單純,什么都寫在臉上的神色,長樂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回小院了。 “回去以后,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的,你自己明白,別給自己惹麻煩!”她可不想今天晚上有一群男寵去她面前哭求留下來,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但也要杜絕。 為什么要幫紅腰呢?可能是第一眼看見紅腰,就覺得有些緣份吧,還有可能前一世她最后的時光落魄到那個境地里,也得過這樣一位混跡于那個境地里的男人的幫助吧,有些同命相憐(霧)? 有些事情說不清楚,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復雜得絕對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亂的。 “奴知道的,奴都懂,小公主放心就是了,”他還沒有傻到那個地步呢。 他活到現在,一直都被別人說不聰明,他不是也好好地活著,那些被說聰明的又在何處?墳頭的草都長了幾春了。 祈安一路小跑地離開,長樂卻駐足了好一會兒沒動,直到留夏在旁提醒她,她才想起她原定的計劃是消食后要睡午覺的,結果,現在還哪有什么困意? “我們去菩提院那邊走走吧,”祈安要去闖運氣的舉動,還是影響到了她。 她可以一輩子不見她娘后院的那些男寵,因為他們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卻不能一輩子不見菩提院的那位。 那是她娘的心上人,她與那人的關系,總要有一個人先進一步才行的,免她娘夾在中間一直尷尬。 “小公主,”留夏不太贊同主子的想法,認真地勸解道:“您剛才不是還攔著那個……什么……不讓他去的嗎?您自己過去,沒經過長公主的同意,會不會不好?”留夏吞吐地說話聲,表示出她心中的忐忑。 她久跟在長樂身邊,聽著看著,自是知道長公主親自請回送去菩提院的那位,必不得小后院那些個男人可比的。她怕主子一個不小心,惹怒了長公主。在她的心中,長公主等于十殿閻羅。 自她被長樂一手提拔在身邊后,她還是第一次在長樂面前表現自己的想法,生怕惹來主子的不滿,可做為忠婢,適時地提醒主子,又是她份內之事,她真是左右為難啊。 留夏能為她著想,長樂聽得出來,心里還是很舒服的,強權壓制出來的感情,總沒有日日相處處出來的感情,要牢靠。 長樂喜歡這樣的發展,她鼓勵地看著留夏,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我并未想進去,只是過去看看,沒事的?!?/br> 留夏得了長樂的認可,心下的擔心難為緩合了些,不敢再多言,跟著長樂緩緩往菩提院那邊去。 已是下午未時末了,她娘進宮還未回,怕是要被她舅舅留飯了,菩提院里,那位應是一個人的。 菩提院種著舉上京、不、舉大印國最好的香細紋竹,中間還有一棵從番幫費勁人力物力拉來的巨大菩提樹。枝繁葉茂,根深莖密,遠遠就能望見它高出院墻的一片嫩綠來。 站在青墻外,聞著從院內飄出來的淡淡檀香氣,感受著這與整座綺麗堂皇的公主府不同的清悠寧恬,如世外桃源一般,特例獨行地存在。不用人進去,只要站在這里,多么繁亂的心,都會平靜下來。 傳到院外的不只有竹的香氣、檀的香氣,還有清空逍渺的簫聲纏纏繞繞地飄出來。 這簫聲太過空靈,竟似不含一絲感情,只是純正地展示簫這種樂器,把它能演示出的最美聲音,帶給這個世間,完全沒有吹奏人自己的情感。 細細品來,倒也有些佛心造詣了。 李榮享的簫吹得也是極好,如夢似幻,引人沉醉,卻與院子里的主人風格完全不同——李榮享要得是人簫合一,院中的這位大概只是一種消磨罷了。 一曲終了,長樂也待離開,哪怕前世見過一面,她亦實不知該與院中之人說些什么,能有勇氣走到這青墻外面,已是進步了。 “我們回去吧,留夏,”長樂帶著留夏剛轉過身去,身后角門傳來開門的聲音,清脆的少年聲音說道:“請問您是小公主吧?請您留步,我家公子想請您進去喝杯茶?!?/br> 長樂忽聞一驚,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去,角門微開,中間站著一個穿著淡藍色粗布僧衣、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小沙彌,正雙掌合實沖她行佛禮。 她站在外面,菩提院里的人卻已知曉,足可見她娘布在這小院周邊有多少暗衛了。 吃驚歸吃驚,既然菩提院里的那人請她了,她也就沒有什么可回避的了,該見總是要見的。 長樂把留夏留在了院外面,“我自己進去就行,你在外面等我?!?/br> 留夏有些擔心,想要跟著,長樂執意不肯,安撫了留夏幾句,隨著在門口等著的小沙彌進了角門,入了菩提院。 菩提院在公主府西面獨成一座小院,并不算大,簡簡單單的三進院子,這一路走來,并不見幾個仆人,整個院落安靜得幾乎沒有雜音。中間那進以院中那棵巨大的菩提樹為中心,建的花廊,布滿香竹。 長樂進來便看到,院子的主人盤膝坐在鋪著厚墊子的菩提樹下面,手里還拿著剛剛吹奏過的竹簫。 見著長樂進來,他緩身站起,從菩提樹下迎著長樂走過來,順手把手中竹簫放到路過的石桌上。 這人身材瘦高,留著很長的頭發,漫過腰跡,用一條白色的粗布絲帶隨意地攏在腦后,身上穿著純白色的長棉袍,外罩一件乳白色粗布外袍,寬寬松松的,不見一絲束縛。 長樂估計這著衣風格,云王爺應該十分喜愛。雅,非常素雅,古晉遺風也訴不出的雅。 這身裝扮穿在別人身上,就像是吊孝一般,或是附風庸俗的做作,偏偏穿在眼前這人的身上,再合適不過了,說不出來的自然流暢。 長樂還記得前一世,她僅見過這人的一面,這人也是這樣的打扮,卻比現在的神采黯然許多。見著她娘的遺體,那張平靜的臉上也說不出有多么悲傷,卻已是心死的模樣。那之后便再也沒有見過。 “你是長樂吧?”在長樂愣神時,那人已先開口,他聲音溫和,不是著意帶出來的溫和語氣,而是天生的,天生就是這樣口氣說話的人,“我姓周名灼……”后面好像要綴上什么,像怕是唐突了,終于沒說。 長樂很自覺也很心甘情愿地替他接上,“是,周叔叔,我是長樂?!?/br> 那人聽長樂叫自己‘叔叔’,俊美的眉眼露出淡淡的笑意來,春風拂面的溫暖。 他的年紀應在三十五、六歲了,面目看起來卻只像未及三十,歲月在他的臉上并未留下什么痕跡,他依然俊美得如不涉世事的青年,人世幾多沉浮,他經歷頗多,卻仍有初心,令人喟然。 菩提樹邊有石桌石椅,周灼請長樂坐下來時,引長樂進來的小沙彌已經擺好了一應茶具,還配了點心和水果。 “這茶是我在寺里自己栽種的,隨你母親下山后,我帶了些過來,你嘗嘗可吃得慣,剛入口時略有些苦的,吃得幾口過后就有甘甜回味了?!?/br> 周灼沏茶的手法,極簡約,省略了茶道中的許多步,幾乎是沏水泡茶直奔主題。 長樂接過周灼遞給她的茶杯,略有失神,她想起上一次認認真真的喝茶,還是在云王府,李榮享那杯與眾不同的醉茶。 想到李榮享,品一口周灼遞來的茶,卻也不覺得苦了,只舌尖微微有些發澀,等著再喝一口下去,真有一股甘甜從舌根返了上來,卻不是茶味,倒像是一種藥草的香氣。 幾口下去,胸肺自帶一股清爽的氣來,覺得無比通透。這真是好物,若能要些走……可給李榮享送去。他有哮喘的舊疾,飲這茶最好不過了。 “這味道真是特別,這是什么茶?”長樂大大的眼眸,在茶杯后面望了出來,若是要不到,總要知道名字,可以自己種或是買呢。 “無根,尸棄佛偈曰:身如聚沫心如風,幻出無根無實性?!敝茏谱隽艘粋€雙掌合實的動作,自然流暢。 長樂覺得要是沒她娘攪和著,她這位周叔叔或許真會長伴佛前了。 只是這名字,長樂有點撓頭,一聽就知道是周灼自己起來的,那這茶肯定也是周灼自己研制的,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那種。哎,想去外面找是沒戲了,還是厚著臉皮要吧。 “嗯,真是好名字,雖然我聽不太懂,”長樂乖乖地做了一個未及笄少女該有的可愛神情,“這茶好種嗎?周叔叔教教我好不好?” 長樂專注著周灼的瞬間,周灼有片刻恍神,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其華,其華也是這么說的,“你做的糕餅真好吃,教教我好不好?我想做給我娘吃?!蹦菚r,他們才多大啊。 長樂想得不錯,贏帝確實要留他皇姐一起用晚飯的,可惜蕭華長公主不太情愿,心心念念著家里小院中的那口子,卻也沒有當面拒絕贏帝。那是她的親弟弟,她也好久沒有和她弟一起吃了,正左右為難時,前朝有軍報送來,贏帝看后,臉色大變,這也就不用吃飯了,直接堵得腸滿胃滿了。 贏帝匆匆去了乾元閣,召集朝中大臣緊急開會,蕭華長公主不關心前朝政事,借此機會離了宮,趕在晚飯前回公主府。 她剛一進府,就聽孫嬤嬤說她那寶貝女兒去了菩提院,心中一急,連進宮去的衣服都來不及換,匆匆趕去了菩提院。 如風似火進來的她,就看到滿葉菩提樹下,她的心上人正指著一盆草樹葉子,教著她的寶貝女兒學著什么。她那寶貝女兒竟也聽得津津有味,時而還偏頭地笑著問些什么。場面十分和諧,完全沒有她想像中凌亂吵雜的場面,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無論是長樂還是周灼,都是她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人,若是他們兩個相處不好,她夾在中間要怎么做?還好她的女兒懂事,而她的心上人…… 好吧,她的心上人就是一汪清水,周國公府抄家滅門時,他被從山上寺里抓回刑部大牢,都是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表情。 估計只要她的寶貝女兒不破口大罵、百般侮辱,兩邊絕對會相處和睦的。 之前,果然是她想多了。 “娘,你回來了,舅舅沒有留你吃飯嗎?” 正跟著周灼學如何栽種‘無根茶’的長樂,一抬頭就看到她娘傻傻呆呆地站在離他們不遠的抄手游廊處,目光復雜地望著他們呢。 “其華,”隨著長樂叫娘,周灼也放下手中拿著的一段枝芽,站起身來,落日的余暉里,微微彎起的嘴角,帶出一抹讓人心安心寧的笑意來。 這一瞬間里,蕭華長公主覺得她的人生圓滿了,不多什么,也不少什么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兩章并一章了,哈哈,厚厚的了吧。評論明天回。再次感謝親們的支持,謝謝噢。 ☆、第52章 隱情 和她娘的心上人周灼處得如同父女一般,長樂一點不覺得有背叛她自己親爹富昌侯,連一絲絲對不起的感覺都沒有。 哎,前一世她爹對她的態度和舉動,已經讓她寒透了心。她那時心如死灰,便已想過只當沒有她那個爹了。 又有這一世她抓包柳承熙和秦珊傳回富昌侯府,她爹表現出來的那種護著秦珊、讓自己委曲的言語行為,全然不當她是親生女兒一般,更讓她徹底死了與她爹維持表面關系的心。 還有,她不得不承認,周灼讓她娘堂堂一國最尊貴的公主、長公主,品盡千帆依然念念不已、忘之不了,數十年間,無人可以替代,周灼身上的閃光點真是無法用言語訴說得清楚——無論誰與他接觸,都會如沐春風、感之良好吧。 她娘下嫁她爹富昌侯時,周灼就已經被她娘救出,送去那座山間小廟里了。 據她娘說送去廟里,不只是為了躲災,也因周灼其實就是生在佛前的,與佛結緣是與生俱來,兼又生性淡薄、性子溫和、與世無爭,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地牽絆著周灼,周灼真的會剃渡出家的,沒準還會成為一個得道高僧也未然。 這是當天晚上,長樂與她娘離開菩提院時,她娘與她說的。 許是晚間他們三人處得其樂融融,觸及了她娘隱藏在心底多年的思緒,這一晚她與她娘擠在一張床上,她娘與她講了不少當年的往事。 周灼雖出身周國公家,但其母出身卑微又性情軟弱,為周國公正室所欺凌,懷著七月身孕還被尋出錯處,趕出家門送去家廟,周灼就是在風雨飄搖的夜間,出生在家廟的觀音像前的。 一直到八歲前,他都是養在家廟的,而蕭華長公主第一次見到他時,也是在那座破舊不堪的家廟里的。 纏上他,簡簡單單地只因為一盤他親手做的糕餅罷了。 這一夜,蕭華長公主都分外感懷,長樂陪著她娘一塊感懷,聽她娘講那些曾經的青蔥歲月,最后睡著的時候已是三更天了,第二天不出意外地起不來,睡到日上三桿。 長樂揉了揉昏昏脹脹的頭,摸了摸床邊,一片冰冷,她娘早已經沒了身影,估計是感懷過后一夜未睡,等著天還沒亮就扒去菩提院,拉著當事人,繼續用實際行動追憶去了。 “留夏,”長樂輕輕地喚了一聲,外面立時有人應了,簾子一掀進來一串人,手中各拿侍候用的物什,訓練有素,站成了一排。 “小姐,洗漱過后,先用些飯食吧,想吃些什么呢?奴婢這就去吩咐,”留夏做為大丫頭,由她來指揮那些拿東西的哪個先上、哪個后上,她嘴上與長樂說著話,手上卻沒有停下來,眼神到的地方,立刻有人跟上。 “隨便來點粥什么的吧,吃點清淡的,”長樂有氣無力地說著,想著明天還是自己及笄的大日子,好不了又要折騰一整天,她實在不該這么精神不振的樣子,熬夜真是女人的大忌啊。 “是,小姐,噢,還有,剛剛豆子來通稟說是大少爺和歐家少爺來府上拜會小姐,聽說小姐身體有恙,便與張伯在前堂說話呢,小姐,用過膳后要不要見見?” 這兩個人一大早就過來了,歐家少爺還提了兩籠兔子,說是要給他師父當下酒菜、補補身子的。 留夏相當鄙夷,那么可愛的小動物,換個別人送來討好公主,都是叫公主養著玩的,歐家少爺倒好直接定成美味佳肴了,果不愧是上京城出名的紈绔子弟、京中一霸,想法就是清奇。 “我堂兄?”能叫留夏叫大少爺的,那必是富昌侯府的二房庶子楊易寧。 不過,云王爺肯放他出來了? 聽說他自從上次陪自己去了云王府,一直就沒能再出來,云王爺把他引為知己,儼然比看親生孫子還高興,留在王府數日、徹夜長談,不知現下何等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