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大,我們很?。ㄉ希?/h1>
今天也不例外,沒有“早更”的政治老師凝神打坐,臺上開大會,臺下開小會。張健這個活躍分子不停地給我扔紙條,可惜命中率實在太低,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怪不得籃球打那么差——眼神不好,你能怪誰? 我打開唯一一張準確無誤落在我桌子上的紙條—— “班長,我只參加接力賽,其余我可不參加!” “好!那我給你報女子4*100米吧!” “滾!滾!滾?。?!” 我拿著紙條呵呵直笑,方堯忍不住湊過來問,“蔣伊一,你準備參加運動會嗎?” “看情況吧,如果大家都躍躍欲試,我就不白占名額了。你呢,你有想參加的項目嗎?” “我也不知道我能參加什么…等下課我再去問問文婷吧!”她說完,彎腰把方才落在她腳邊的紙條撿起,“給你?!?/br> “謝謝?!蔽翼槺惆阎皬埥y扔的紙條撿起來,一同扔進系在桌縫中的垃圾袋里。 “你不看看嗎?”方堯很詫異。 “還用看嗎?”我展開其中一張遞給她,“是不是不想參加1500米長跑?” “你怎么知道?”方堯更詫異了。 我指了指垃圾袋里的一堆小紙條,“這里面全是?!?/br> 方堯小聲地捂嘴笑了笑,然后眉頭緊鎖,欲言又止。 臺上政治老師正講到“任何公民享有憲法和法律規定的權利,同時必須履行憲法和法律規定的義務?!?/br> “同學們,這是重點,劃一下?!彼f“同學們”三個字的時候,連頭都沒抬。 “蔣伊一,我只會跑步,可是我最不想參加的也是跑步?!狈綀蛘f完后緊咬下唇,粉紅的嘴唇被她擠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這是一句十四歲的女生才聽得懂的話,四歲的女孩或二十四歲的女人都不會懂。 處于青春發育期的我們,身體的某些特征已經開始發出信號,早于一切,又晚于一切。迅速增加的激素分泌量使我們的第二性征表現得越來越明顯,以前在夏天即使穿個吊帶也無須在意,可現在別提是吊帶了,就算外面罩個t恤也找不到任何安全感。如果你瘦點還好,可如果你“不幸”很豐滿,那就糟糕了,你將成為全班男生指指點點的對象,尤其在體育課上。 我曾經不止一次在體育課上聽到那些男生討論女生的胸部,屁股。他們樂此不彼地研究完這個,又研究那個,興起時還弄個排行榜消遣消遣,這種行為不禁讓我們產生一種錯覺,覺得女生胸前的隆起是不正常的,是丟臉的,甚至是可恥的。 方堯每次聽到這個,就臉紅得不行,文婷倒是不怕,回回把那些男生罵得狗血噴頭。其實我們都是在意的,只不過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一樣。王語嫣自從上次的50米短跑后,就再也沒上過體育課,除非那天下雨,改成室內。 “運動會上大家都會跑?!蔽页π?,想消除她的不安,努力把自己的鼓勵傳達給她,“你不是一個人?!?/br> 方堯沒說什么,回以我同樣的微笑。 思想品德課就在我們討論到底該參加要不要參加運動會,如果參加到底該選哪個比賽項目中不知不覺過去了,老師什么時候走的我們不知道,這節課到底講了什么我們也不知道。 兩天后,方堯的新眼鏡架在了鼻梁上,可她再也不敢在物理課上和我說哪怕一句話,連看都不敢往我這邊看一眼。我們在最敏感的年紀遇到最粗糙的老師,何其不幸又是何其平常。 三月底臨近四月,雖說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可淅淅瀝瀝的小雨就像少女剪不斷的眼淚,讓我見識到了一個風雨飄搖的江南。 今年的雨尤其多,今年的雨也尤其大。 我的新自行車還沒來得及買,陰雨綿綿的天氣迫使我爸又推遲了他的購買計劃,他的理由是下雨天我騎車他不放心。 嗯,確實,我的“駕駛”技術的確讓人心驚膽戰。 這天天氣預報報午后會有雷陣雨,可我等到放學也沒等來一聲驚雷,我想了想還是把傘留在學校,反正我爸摩托車的后備箱里有備用雨披,帶不帶都一樣,只要路上不下就沒關系。 方堯和文婷又神神秘秘地去(1)班找她哥哥去了,這學期每每到周五,她們就特別興奮,或許跟仇元昊有關吧?我隱約聽到方堯提籃球,文婷提帥哥。 空氣很沉悶,我走出校門,神奇地發現天空呈現一半粉色,一半藍色。這場雨終究要來的,老天爺也學會了欲揚先抑。 老蔣早已等在了門口,他神色焦慮,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但他不肯說,他只對我說,“伊一,待會見到你陳叔叔什么都不要說,我們今天可能要晚一些回家,你餓不餓?” 我本能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爸爸,我知道,我不餓?!?/br> 他沒再說什么,幫我帶上頭盔后,就往家的反方向看,一路開到派出所。 我機械地下車,脫下頭盔,跟著我爸往警局門口走,越走越害怕。 誰沒事兒來派出所?派出所有什么好逛的? 我爸的腳步在二樓第三間房門口停了下來,我的眼神穿過人墻,看到的是陳叔叔彎曲的背影和低頭看不清表情的陳鑫。 他長高了,好像高了好多,又好像沒有那么多,他小學時候就挺高的,只是現在更高了。 他更結實了,雖然以前也很陽光,但這不一樣,我也說不清到底哪里不一樣。 他好像變黑了,雖然以前也不是奶油小生,但這只是我的主觀感覺,我離他太遠,看不真切。 我在離他約莫三個辦公桌的地方停了下來,沒有再往前一步。 陳鑫,好久不見。 派出所里很吵,墻邊還蹲著一排不知道是社會青年還是問題少年,煙霧繚繞,酒氣熏天;有一對夫妻正在吵架,旁邊的民警叔叔正忙著調停。我聽見女的用方言說“你居然背著我賭博?你究竟哪兒來的錢,要死啦,你個賭鬼,你是嫌日子太好過是不是?”被她罵的男人側對著她,滿臉寫著垂頭喪氣,但眼神里分明透露著不屑與傲慢。那女的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老天爺啊,我不要活啦,你把我們娘兒倆都收去吧,這日子沒法過啦,還要交罰款,我哪兒來的錢??!”她男人還是一句話都不說,反而是站在一旁的民警叔叔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我想到老蔣的日常工作不光是黃賭毒,還要面對這些案件牽連出來的“家長里短”,放在平時肯定偷著樂了,可現在連一絲苦笑都牽不出來。 我爸和門口辦公桌邊坐著的民警打了聲招呼,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就朝陳叔叔那邊走去。陳叔叔正忙著和對面的女人彎腰道歉,沒有注意到我爸,反而是陳鑫聽到我爸的聲音后迅速抬頭,然后,我們倆個四目相對。 他的眼神太復雜,眼神交匯的時間又太短,我還沒來得及捕捉任何信息,他又迅速低下頭去,以至于我腦海中只蹦出一個念頭——他果真變黑了。 陳叔叔終于注意到我爸,他對面的女人也注意到了,待看清我爸的制服后,她一聲冷笑,“呦,這是找幫手來了,我和你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區區一個片兒警算個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她手指著我爸,還有陳叔叔,連帶剛才和我爸打招呼的民警叔叔,十分囂張,“你們這是要官官相護啊,我告訴你,我北京可是有人的,你們要是敢包庇這個小畜生,我告也要告到北京去,把你們統統抓進去坐牢!” 誰是小畜生?小畜生又是誰?不是說要創造文明社會嗎?為什么大人說話有時候比我們小孩還要毒,還要沒素質?!比如老費,比如我眼前的這個女人。 陳叔叔繼續點頭哈腰地道歉,我爸也跟著賠不是,我這才注意到她身旁還站著一個男孩,和我們差不多大,右半邊臉腫著,有點淤青,似乎還掉了一顆門牙,齜牙咧嘴著很難受的樣子。 “你看看你兒子把我兒子打成什么樣子了?有娘生沒娘管是吧?”那個女人繼續喋喋不休,她身旁的男孩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眼神掃過陳鑫,滿是不屑。 “別以為成績好就了不起,這世界上會讀書的人多了去了,最后還不都是打工的,狂什么狂??!我和你說,今天不讓你兒子在我兒子面前下跪道歉,這件事沒完!” “阿姨,這件事因我而起,和陳鑫沒關系!”陳鑫身旁的男生突然站了出來,“我道歉,我給任騰飛道歉,對不起!” “你個小雜種一邊待著去,還沒輪到你呢,你沖出來當什么英雄?等你那個狐貍精mama到了我再找你算賬!” 事情發展到這里,我才大概理出個頭緒。原來這個男孩和被打的男孩是同父異母的關系,被打的男孩本來就看他這個“弟弟”不順眼,今天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起了沖突,接二連三地又牽扯到父輩母輩的感情糾葛,大打出手,總而言之就是正牌母子與小三母子的pk對抗。陳鑫是班干部所以出來調節,至于他為什么會出手,我想可能是那個任騰飛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