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翁主,” 陸子安遲疑了片刻,還是問出了口:“區區一許季,翁主……何必?” 監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提什么‘臟’‘亂’‘差’都是最輕的。 如此等人世間最骯臟混亂的地方,豈是金尊玉貴的天橫貴胄們該涉足的????! ‘是啊,干嘛見面???’ 經陸康一問,阿嬌也不禁有些恍惚。再過些日子壓著手指畫押,兄長回家,萬事大吉! 為什么呢? 為什么呢?? 阿嬌突然掀起唇角,綻出朵小小的燦笑:可是,為什么‘不’呢????! ☆、第159章 更新 拜有一位當‘天子’的親舅舅所帶來的便利,安靜翁主從小拽著皇帝舅舅的袍角,去過很多同時期的漢朝女子別說想了、聽都沒聽說過的地方。 比如:兵庫。 那里可不僅僅是存放漢軍兵器的倉庫,還包括了兵工廠以及從戰國先秦時期到現在歷代皇帝費心收集到的所有攻防利器圖紙。這個地方,不管是誰也不管出身如何,敢不持特殊通行符踏入一步的,就等著被抄殺滿門吧!至于接下來是不是要再夷滅個三族五族,就看當時皇帝的心情好壞了。 比如:金庫。 阿嬌見過堆得和座山似的金子——馬蹄金。與大多數富戶的私家庫房不同,大漢帝國的國庫沒有成行成列的木架來放裝金子的木箱,也不在墻壁上鑿洞擺放金磚;馬蹄金完全是隨隨便便地堆放在倉庫中間的空地上——至于怎么知道有沒有少掉一個兩個,阿嬌去的時候還小,沒想起來問。 比如:寶庫。 珍珠瑪瑙是寶貝?算是。 黃金美玉是寶貝?也是。 然后古書呢,稀有木材呢,古董呢……呢? 不過,漢朝的‘寶’庫可不是用來收藏這些很容易弄到的普通貨的。為了證明這一點,皇帝陛下當時命府庫主官抱出只外表堪稱‘老舊’鐵匣,打開,給侄女看:里面是一件經典型的‘異寶’——楚霸王項羽的腦袋! 就是那位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楚霸王項羽! 他自刎后,其人頭被他的屬下作為見面禮進獻給了漢高祖劉邦。 寶物的確稀罕,可效果太驚悚了,將小翁主嚇得哇哇叫。然后,為了安撫被嚇到的小侄女,皇帝陛下不得不送出兩份真正的珍寶——兩副西周王室玉佩和滿滿一盒子夜明珠。 甚至……地宮! 皇帝陛下為自己百年之后準備的長眠之地——陽陵! 那天,皇帝舅舅牽著侄女的小手,一邊檢察四周才畫了一半的壁畫,一邊指著正中央一塊凹下去的長方形空地告訴阿嬌,以后他就會躺在那兒。 當時還年幼無知的嬌嬌翁主完全沒搞懂‘長眠’這兩個字在這里的引申含義,在困惑了片刻后,小大人般一本正經地提醒舅舅:地下室不適合做臥房用!臥室應該是陽光充沛的向南房間,位置最好是三樓或更高的樓層——好吧,這都是館陶長公主給女兒挑臥房的條件,阿嬌一知半解直接照搬過來,將皇帝舅父逗得哈哈大笑。 然而 即使見多識廣, 即便做了自以為足夠的心理建設,館陶翁主阿嬌還是被內史牢獄內的景象給驚到了! 低矮的房舍; 只能算作通氣洞的所謂‘窗子’; 因終年不見陽光而四處彌漫的陰冷潮濕空氣; 沒經過任何處理的泥墻墻面上的那些大大小小、形狀可疑、來源更可疑的斑痕……還有,時不時從某個牢房中冒出來的哭嚎,有些還能算是正常的哭叫,有些則已經完全脫離人類聲音范圍了。 “昊天上帝(⊙o⊙)!” 阿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心里暗暗打鼓——天知道,她甚至還沒走到大牢深處呢!外圍已經是如此景象了,簡直不敢想象內部如何。 ☆、第160章 更新 “許季,何故置田畝?” 已經既成事實了, 還扯什么‘該’還是‘不該’? 現在,館陶翁主陳嬌只關心一件事——起因!整個事件的起因??! 這該死的一切到底為什么會發生,又是從哪里折騰起來的??! 昊天上帝可以作證,阿嬌翁主可從沒要求下屬去搜購田產;事實上別說‘鼓勵’了,連‘暗示’都沒有過??! ‘種地’是看天吃飯,既麻煩又不怎么賺錢。保留一定數量的耕地,只是貴族們管理和配置產業的一種傳統——阿嬌名下的田產都是長輩還有哥哥們送的。至于自己購買?那是一寸都沒有。 對土地, 嬌嬌翁主壓根兒就沒興趣! 真想不出,無緣無故的許季到底哪根筋搭錯了,才會去主動招惹是非???! 許季仰起頭,眸光閃閃爍爍的……欲言………又止…… 阿嬌翁主:“許季?” 頭垂下; 抬起; 接著,又低下…… 猶豫良久,蒼白的臉頰上慢慢慢慢地浮現起兩片紅暈……一直守候在旁的陸康,眼神頓時警惕起來! 頂著陸子安愈漸不悅的目光,許季不但沒再低頭,反而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少年貴女……直到陸康怒火上揚,上前一步就要發作了,才幽幽地嘆口氣,重新跪伏在地上: “小人不幸,不足五歲,慈父早逝;不出一載,生母另就。季……依大父伯父而居?!?/br> ‘寄人籬下’不是好過的,尤其許家還不富。更糟糕的是許家以前屬于大富之家,只是近兩代才衰落了,排場依舊收入銳減的后果就是家底迅速耗干。 在由富變貧的煎熬和無奈中,大伯母對弟妹改嫁卻不肯帶走親生子的做法格外痛恨,認為給本就不寬裕的家庭留下只大大的拖油瓶,所以對這個侄兒特別苛刻;一等許季到十四歲,隨便找了門親事、分了點薄田就打發出門了。 許季左右盤算,覺得那點收成實在不足以養家糊口;就一咬牙賣掉家產,帶上妻兒進京找出路。 可京城也難??! 出仕的機會本就不多,帝都長安城卻門閥林立。不僅如此,貴族們還喜歡互相通婚——但凡有官職出缺,都想著本家或親戚了,怎么會讓他許季一介平民得手? 不做官,想做事?有那么多本鄉本土、熟悉情況的長安當地人,誰會雇他?? 四處求訪四處碰壁,受夠了冷眼,好容易找到份象樣的職位;可兢兢業業干了兩年,突然之間,又被主家‘送’人了——他當時真是好絕望(⊙o⊙)?。。?! 聽到這兒,館陶翁主阿嬌倒是想起來了,許季的確是武陵侯夫人黃氏送給她的。當時阿嬌剛接手自己的產業,很需要些做事的人,于是得到消息的親戚世交就推薦來很多,許季是其中之一。 貴族間互相送人很常見,從奴婢到管事都有送。當然,管事們的‘送’是虛指,他們都是自由之身;不過,正是因為他們的自由,才更容易遭到舍棄——相比很難徹底拿捏的良籍,貴族們更喜歡任用全家性命都掌握在手的家生奴。 阿嬌記得當時她挺吃驚的,因為沒想到介紹來那么多人;后來還從母親那里借了人來審核。待人選定下來后,她決定每個都請過來見見。而長兄陳須還反對來著,說這些人哪里配受到正式接見?直接交給大管事分派工作就好。 不過嬌嬌翁主另有想法,她總認為既然要用人家,起碼的禮數就必須有,若連見個面都不肯做,未免過于怠慢,萬一弄到以后‘賓主對面都不認識’就成笑話了。所以最后還是準備了正式的客廳,將所有入選之人一一請進去,每位都花上點時間聊了聊。 想起一系列前因后果,嬌嬌翁主心平氣和地出個評語:“以許季之能,可謂‘屈居’……” 館陶翁主阿嬌倒不是自謙;她的舅舅兼恩師,當今大漢的天子陛下,曾專門向侄女分析過此類從外地進京謀前程的才子們的心態。嬌嬌翁主非常清楚,對這些人而言,她這樣的貴家女孩絕不是投奔的‘上’選。 無論館陶翁主本人在皇帝皇太后面前多得寵多有體面,她畢竟只是個沒采邑的虛銜貴女。在她手下做事,不過是掙些過日子的錢糧,得個豐衣厚履,至于‘前途’一詞嘛…… 在這點上,就算再不甘心,嬌嬌翁主也不能不承認她甚至比不上公主中最不得寵的德邑,更別提老對頭皇太子劉榮的同胞meimei內史公主了。 德邑公主再不招自己父皇待見,再不受皇家重視,名下到底有塊封地;哪怕小些偏遠些,也能給出實打實的‘現職’——公主封地的小吏再小,也是手握實權威風八面,在當地誰見著都得敬上三分的土霸王(⊙o⊙)??! “翁主,不敢!不敢??!” 許季聽了連連叩頭,嘴里急切切地表明心跡:那些愚蠢的想法是在見到館陶翁主之前,之前??! 而,之后……呢(⊙o⊙)? 許季的聲線,在不知不覺間從男高音轉成了低沉溫柔的男中音…… 他從沒有想到,一個有正式頭銜的貴族女子,一個擁有帝王血統的皇室翁主,會親自接見自己;還那么和藹可親地與自己交談,問他的經歷和家庭;不但如此,最后,還給他的孩子們準備了小禮物。 昊天上帝(⊙o⊙)??! 他為武陵侯蕭氏家族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工作了三十個月,卻連侯夫人的裙角都只是遠遠望上兩眼——就還是混在一群同事堆里偷偷看的,如果被上司發現,弄不好會被踹出大門。 他當時就心潮澎湃了! 接下來連著幾個晚上睡不著??! 腦子里轉來轉去只有一個念頭:只要能讓金尊玉貴的館陶翁主再和那天般與自己說會子話,他什么刀山都敢去闖!什么火海都愿意去淌??! 想談上話,就必須見面(=__=)吶! 以他的家世身份,連做跟班的資格都沒有??!經常跟著阿嬌翁主出來進去的那個唐仲,是隆慮侯首席師爺唐房芳的堂弟,另一個李風則出自邊郡李氏家族,是著名的李將軍的族侄……個頂個都是有根底的。 想來想去,只有拼業績了。 他是負責管田莊的。 沒人嫌錢多,也沒人嫌產業多。待他成功置辦多多的好田肥地,有了驕人的業績,而依照館陶翁主表現出來的對下屬的禮遇,應該會再召見他吧??! ‘啥?就為了這個??’ 阿嬌目瞪口呆,看著腳前一臉殷殷切切的許季,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d了! 因為她對手下比較親切比較厚道, 所以她親愛的兄長就被拉去╭(╯^╰)╮坐牢了????! 這是個什么世界?? 還有比這更荒唐的(⊙_⊙)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