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準新郎官雖然只是個不登大雅之堂的小吏,倒是個有骨氣的人,扶著受傷的岳父進京城找上章武侯官邸理論,要人。    而章武侯門呢,卻對此事矢口否認,直接將翁婿倆扔了出去;    再去,再趕;    還去,揍一頓,又趕出來……    女婿氣瘋了,就去告官。    結果,可想而知的——沒一處官署肯插手!    準新郎投訴無門,悲憤交加!    于是,就在今天下午,一頭撞死在章武侯家大門的石門柱上    “今日?”    阿嬌想了想就倒吸一口冷氣,這是特意挑的今天長公主成婚的日子??!而且章武侯家正坐落在長安高尚居住區的繁忙地塊上,平時就人來人往的,今天要幫著cao辦長公主的嘉禮,人就更多了。    “豈知如此,”    子夫表姐一邊說一邊乍舌:那準新郎也是個心思慎密果決定,臨死前準備了許多麻布,將竇氏仗勢欺人自家含冤受辱細細謄寫了,在城中廣為散播……    至此,事情算徹底鬧大了!    捂都捂不住?。?!    到這個地步,官方就是再不愿意也必須出面了。    現在,阿嬌翁主完全理解祖母因何夜不能眠了。    ‘丑聞,麻煩的丑聞!’    嬌嬌翁主在心里下了個判斷,不過,很快又想起一節:不對??!整個婚禮過程,章武侯家有頭有臉的都在長公主官邸觀禮,沒任何人離開過。非但章武侯家,南皮侯一家也沒人缺席沒人早退。那么,進宮報信的又是誰?    子夫表姐給出了答案:“劉氏。竇少君正室……劉氏?!?/br>    阿嬌恍然,懂了。    說起劉氏,若按夫家內部的重要性排序,絕算不進竇氏家族前十名——她的丈夫不過是老章武侯眾多兒子中的一個,既非將來會襲爵的嫡長子,也不是當今這位侯夫人親生;而論及才干,更是稀松平常,都中年了也就勉強做過兩任不上不下的外官。    不過,如果從長安貴女圈的視角來看,這位劉氏卻絕對是京城竇門諸婦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因為劉姑娘出自大漢根正苗紅的齊王室家族,本人是現任齊王的親meimei,是尊貴非凡的齊國嫡王主。    事發時,長輩們都不在家。小兒輩想往宮里遞消息,奈何身份不夠沒進宮的資格,情急之下只得去請有皇族血統的齊王主出頭了——還好這位齊國王女因為害喜嚴重,沒能出席婚禮。    而竇太后知道情況后,震怒不已,連晚飯都沒吃完,一直氣到現在。    說完這一切,朱子夫扯扯阿嬌的衣袖,手指點點西邊的方向,悄悄問表妹:皇帝陛下,應該已經知道了吧?雖然到現在未央宮那邊都沒什么動靜,也沒聽說有什么異常。    阿嬌翁主沒回答,只遠遠地眺望未央宮方向,輕輕嘆口氣,表示完全不看好:“阿大,阿大……素不喜……”    館陶翁主阿嬌停了停,隨后將后面的話吞回肚子里,沒繼續說出來——天子一貫回護農人,同時也非常非常厭惡仗勢欺人的行為。    這回,    竇家算兩條都沾上了??!    ☆、第146章 不消魂    簾幕低垂……    層層垂簾,不但擋去窗外銀色的月光,也遮掉宮殿內走廊上林立的燈火;讓室內唯一的一點燭光在昏暗里更顯微弱,無助。    竇太后坐在床沿上,孤寂的身影仿佛已與陰影融為一體。    ====.====    門口處有細碎的腳步聲,由外至里,越來越近……    竇太后探手,握住臥榻旁席角上的錯金青銅螭龍席鎮,厲聲喝問:“大膽!”    她之前就命令過不許任何人進來,沒想到竟然有人敢明知故犯——果然,她平時常念著這群舊宮人服侍自己多年不愿苛刻,寬待過頭了。    “大母……”委委屈屈的女孩聲音飄入耳膜,糯糯的,軟軟的,沁入心田的熟悉。    “阿嬌吶……”    緊繃的面部線條頓時緩和,不過,大漢皇太后的眉頭依然深鎖。    阿嬌依著祖母腿邊坐下,問是不是真如外頭的女史告訴她的,從上午得知竇家的消息后,祖母就再沒吃過東西?可是,不管怎么說都不能不吃飯啊,傷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竇太后懨懨地搖搖頭,嘟噥著‘碰上這種事’‘哪有胃口’之類的話,臉上盡是厭倦和悲傷。    嬌嬌翁主瞧瞧竇太后,回頭又眺眺,連著走廊的宮室門外好幾個著內官服飾的人做翹首以待狀。    眨眨眼,阿嬌攀上祖母的肩膀,非常沒大沒小地當面笑話竇皇太后,唬誰呢?這類話她才不信!多少大風大雨都過了,什么小事還值得煩心??    且不說犯案的只是竇氏家族的旁系庶支,尤其外頭都協商妥帖仇家變親家了,尊貴之極的長樂宮主人又何須再多慮?!    阿嬌其實并不想說這些話,好象多不拿人命當回事似的——而且,身為女孩,館陶翁主更是本能地討厭一切涉及婦孺的犯罪行為。    不過,世情和現實……諸如搶奪民女民婦為妾的行為,哪家勛貴世家沒出過?長安城里又哪年不鬧個十多起?    ——從小到大,早聽疲了!    通常一頭肯給名分負責任,一頭覺得攀上門闊親戚,也就愿打愿挨了。    至于搞出個把的人命,也不過是多多付出錢帛;只要好處夠多,苦主的親族通常也就順水推舟諒解了——肯咬死了頂真追究的,絕對罕見!    這不,市井里傳得沸沸揚揚的人命案,竇氏三大侯門的重要人物一個都沒放在心上,只南皮侯竇彭祖隨隨便便遣了個庶弟家的幼子出面,就很輕易就將事情擺平了。    當然,    對竇家,    長樂宮主人的心情和健康才是永遠的重中之重!    所以當聽到宮中傳出消息,竇皇太后震怒到不肯進食的地步后,竇家立刻急了——真急了。    很清楚自家女眷在竇太后面前沒什么體面,南皮侯竇彭祖直接扔下公事,專門跑了一趟朱虛公主家。    今天是朱虛公主長女所生的長男過百日。館陶翁主阿嬌作為大漢皇太后和長樂宮的代表,自然屬于貴賓中的貴賓,是宴會場上最光彩奪目的明珠。    然后,完全不顧朱虛長公主難看到極點的臉色和諸多各世家女子震驚不已的目光,南皮侯竇彭祖直接竄到仕女們的席位上,將正參加百日慶的阿嬌甥女硬生生請了出來。    在去長樂宮的路上,南皮侯表舅更是千個叮嚀萬個囑咐十萬個拜托,請甥女一定多用心思多多寬解,無論如何也要勸老太后吃東西——這年紀的老人,是絕對經不起饑一頓飽一頓,搞不好會誘發急病的。    可是,今天的老祖母完全不象平時那么好說話。費了一番口舌,竇太后依舊面沉如水:“阿嬌,汝……不懂!”    “呀?”阿嬌有些意外,    但轉瞬就柔柔地輕笑,順著祖母的意思附和道:“然,大母所言極是;阿嬌……年少,不明事……”    也不管竇太后的臉色,阿嬌翁主興致勃勃和祖母談起朱虛姨媽家剛才的慶祝會。    朱虛長公主的長女去年嫁了,頭胎就生了個男孩。大概因為是頭一個孫輩,朱虛公主借口親家的本家不在京城,竟然越俎代庖,直接代為cao辦小男孩的百日宴。    這場慶祝,可稱得上隆重!除了禮制規定的諸多儀式外,朱虛公主還置辦了酒筵和大量歌舞,還有各種各樣的雜耍藝人。    “大母,汝未見……筵席之上,珍饈鋪成;席前,百戲雜列……嘖,盛況空前??!”    館陶翁主嬌脆的話語在皇太后的寢宮中跳躍,從女賓們爭奇斗艷的發飾到宴會餐桌上琳瑯滿目的菜色,一件接著一件,有時還附上長安城珠寶名匠的新款售價和山珍海味珍貴食材的市價……    最后得出個結論——鋪張!    朱虛公主為這個外孫兒,稱得上費心盡力,所費頗巨!    這種情況可不多見,畢竟,只是‘外’孫嘛!    并且,也太違反石氏諸公主的一貫風格。    要知道,在大漢皇室的內部,石家女兒生的公主們從來都奉行‘安靜低調’做人原則——平常那個行事啊,簡直恨不得讓所有人都忘掉她們的存在一般。    嬌嬌翁主表示細思起來,哎呀哎呀,總覺得反常,太反常了。    竇太后聽到這兒,無聲地笑了!    笑容有些模糊,有些隱晦,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阿嬌看在眼里,也綻開了笑顏——悄悄轉過半個身子,隔著紗簾向門的方向做了個手勢。    門外,守候的人影似乎雀躍了一下,其中兩人很快悄無聲息地退出行列,消失在走廊和宮階的另一頭。    不一會兒,吳女官和女史就領著兩個宮娥兩個宦官回來了;宮人們的手中都托著餐盤和食物,進門行禮,隨后用最快的速度輕手輕腳布置夜宵。    竇太后聽到動靜,聞到食物的香味,猜到怎么回事,又皺起了眉頭。    “大母?大母??”    嬌嬌翁主趕緊摟住祖母的腰,聲明她十分想不通,所以強烈要求給解惑,否則很可能今晚就睡不著了——阿嬌翁主很容易睡不好的。    竇太后當然舍不得寶貝孫女失眠!    于是大漢皇太后就象一個華夏大地上隨處可見的閑來無事的老祖母般,和孫輩聊起親戚街坊家里家外的陳年往事——邊吃邊聊。    和別的貴族人家不同,石氏家族的發跡并非因為家族男子出類拔萃的才能和功勛,而是來自于女兒的風情與美貌。    第一個托起家族地位的,就是石家現如今當家人的親jiejie——開國皇帝劉邦的后宮,其地位最高達到‘美人’。    或許從裙帶關系得來的富貴太豐厚,同時也顯然比其它方法更容易,石家自此義無反顧地踏上‘后宮捷徑’之路——高皇帝劉邦以后,每位大漢皇帝的掖庭中,都少不了石氏家族女兒的身影。    “孝惠帝之側,有石良人石少使;此二女同母所出……”    竇太后似乎陷入了回憶,很久遠的回憶:“石少使多寵,尤善折腰之舞,然……為高皇后所不喜……”    “折腰之舞?”阿嬌很自然聯想起以前在宮廷檔案中看到的記錄:“……高皇帝之戚夫人,亦好長袖折腰之舞……”    在大漢朝,再沒歷史知識的文盲都知道呂后和戚夫人之間的關系有多惡劣;行為舉止如果象戚夫人的話,能被呂后喜歡才奇怪!    “不錯!惜乎……二姬無子。后孝惠崩,少帝即位,石君獻……”    說道此處,竇太后頓了頓,微微擰起眉頭:“少帝,嗯……呃,少、少帝……”    幽幽嘆口氣,大漢皇太后隔了好一會兒才又續起話頭:“汝之外祖父,孝文皇帝以代王入繼大統,先后納石氏女四人,皆無子;天子得其家侄娣五人,二十余載,至今……僅驪邑公主……”    說著說著,笑意從嘴角漫延上面頰……眉梢,竇太后咽一口阿嬌用金柄銀勺送到嘴邊的豆粥,低低地念道:“命數,命數也!”    也就是說,石老先生兢兢業業、一個不拉地給每位漢朝皇帝塞自家女孩,可幾十年下來,雖然付出多多,收獲卻稀薄得可憐,    成績單上的回報率更是低到令人聞之傷心落淚地步——沒皇子!即使生出來也長不大?;畹匠赡甑娜枪?!    問題是,公主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