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城陽王主的思考點顯然和嬌嬌翁主不同,立刻興致勃勃地打聽起長安帝室的教育方法來:竇皇太后平時是怎么教訓孫子噠?據說……皇帝陛下在皇子的教育上十分嚴厲,能有多嚴?會拳打腳踢、棍棒齊上嗎? 阿嬌翁主莞爾一笑,沒直接回答,反而將問題頂了回去:不知城陽王姑父平素是怎樣教育諸位王子的?是不是拳打腳踢、棍棒齊上? “王父呀……”王主妜倒是一點都不介意,歡歡樂樂地吐槽,她家父王倒不喜歡體罰,不過,愛搞區別對待,具體來說,就是‘嫡庶有別’‘長幼有序’。 “善,大善!城陽王……知禮!” 嬌嬌翁主贊同地直點頭——一個家族如果能做到讓嫡子庶子哥哥弟弟之間各安其道,絕對是最恰當的做法。 王主妜聽了翁主表妹的評語,“噗”地一聲笑出來;到后來,更是仰起頭笑得花枝亂顫:“嘻,哈哈……哈哈!” “哎呦!” 笑得太歡,動作幅度偏大,劉妜王主的腦袋一個不小心頭碰到放在身后的檀木漆金矮屏,還正觸到頭上的腫包,猛倒吸口冷氣,雙手捂住腦袋直哼哼! “從姊?!”阿嬌被表姐打敗了,趕緊讓一側伺候的宮女莫愁去到外間,召醫女進來照料。 莫愁動作足夠快,醫女進來后打開繃帶,檢查傷口,重新綁扎…… 趁著劉妜表姐正忙著,阿嬌想了想,還是叫了小宮女葉子去竇太后那里探看探看情況。 王主妜等醫女重新包扎完了,就毫不忌諱地和阿嬌meimei介紹城陽王室現行的教育方針:他們家所謂的‘嫡庶有別,長幼有序’,講白了就是——只要嫡子和庶子發生矛盾,肯定是嫡子挨罰;如果兄弟之間吵起來了,永遠是年長的那個倒霉。 “呃……何出此言???” 館陶翁主阿嬌驚叫起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算神馬?哪有這樣不問是非胡判的? 王主妜抿起嘴,幽幽冷笑,才要詳加細說,偏這時小宮女葉子回來了,一開口就是濃重的吳腔:“翁主阿……皇太后還么困覺,楚太后來勒蓋陪伊……綱山五……” 城陽王主聽了,頓時瞠目結舌——怎么這小妮子說的話她一個字都聽不懂? 王主妜:“呀?阿嬌,此女言甚?” “阿吳……來!” 阿嬌招手,叫吳女官過來給城陽王女解釋,自己則起身,請表姐先坐著,她得去竇太后那邊轉轉。 ★☆★☆★☆★☆ ★☆★☆★☆★☆ ★☆★☆★☆★☆ ★☆★☆★☆★☆ 竇太后這里果然還燈火通明。 外頭走廊里的內侍宮女們站了一列又一列,靜悄悄的仿佛是一行行人形的柱子。 看館陶翁主過來,領班的宦官就要通報;阿嬌貴女急忙做手勢阻止。 瞥眼間,看到竇表姐的乳母也在侍從隊列中,館陶翁主愣住,叫過領班內官問怎么回事?乳母不是該在章武侯官邸陪著竇貴女伺疾嗎? 領班宦官挑挑眉,很無奈地告訴阿嬌翁主,乳母被章武侯那邊斥退了!具體原因有點說不清。由于章武侯最近在病中,竇太后非常擔心,所以宮里這頭也沒多問。 嬌嬌翁主聽了,凝眉“哦”了一聲。 繞開竇皇太后的套房,阿嬌先拐去邊上側室的小門,掀開簾子向里張張……里頭,劉徹正跪坐在一張小小的木案前,悶著頭抄寫什么。 ‘還好,還好!看樣子這次是罰抄書……’ 阿嬌瞇起眼睛,遠遠地看著正在和書面工作做斗爭的劉徹表哥:‘不知是五十遍,還是一百遍?是《道德經》,還是《周禮》?可憐的徹從兄……最討厭這兩部書了!’ 仿佛心靈受到感應,劉徹突然抬起頭,直直地看過來……待認清門邊的表妹,立時一臉大喜,放下刀筆,做拱手狀連連作揖。 “噗嗤!” 阿嬌掩口低笑,沖膠東王表哥微微點個點,放下簾子,回身走向竇太后的套房。 ~~.~~.~~.~~ ~~.~~.~~.~~ 羅襪,勝雪; 云裳,委地; 纖纖細步…… “阿嬌呀……” 進了門,才沒走幾步,竇太后就向孫女來的方向伸出一只手,示意阿嬌坐到身邊來——惹得一側陪坐的楚王太后嘖嘖稱奇。 “唯唯,大母?!?/br> 阿嬌先向楚王太后微微鞠躬致意,然后才緊挨著竇太后坐下。 “阿嬌于皇太后……誠不同也!” 楚國王太后闕門氏看著依偎在一起的祖孫倆,晃著腦袋連發感慨:瞧瞧,瞧瞧,這一沒有通報,二沒有自我介紹,皇太后竟憑這幾不可聞的幾下腳步聲就聽出是阿嬌來了。 阿嬌,果然不同!哪象她呀,進宮看姨母,經常被晾在邊上半天沒人搭理不說,就是走到面前問候,有時還會被聽成路人甲乙丙丁。 ——看闕門王太后那個架勢,就差找個槌子擂鼓鳴冤了。 竇太后撫著孫女的頸背,呵呵笑罵闕門氏沒事發哪門子神經,誰讓她兩個月前染傷寒啞了嗓子,被聽錯也很正常嘛!竟然一直念叨到現在。也不知道體恤體恤老人家本來就耳背! 闕門王太后嘻嘻哈哈,含混過去。 “阿嬌此來……為劉徹求情?” 編排完楚國王太后,竇皇太后轉而問孫女的來意。 “否啦,大母!” 嬌嬌翁主否認得又快又順溜, “膠東王嘛……屢教不改,實屬罪有應得。何惜……之有?嬌嬌此來……” 嬌嬌翁主邊說邊歪到祖母懷里,脆生生笑著套到老祖母耳邊嘀咕:她呀,是專門來看劉徹笑話的!這家伙平時人前裝模作樣,充斯文;人后專門張牙舞爪看,七橫八豎。難得今天困在一方小案之間,和刀筆竹簡糾纏,真是怎么瞧怎么解氣! 最好祖母罰他加上《連戰國》,都抄上五百遍,弄個通宵。等明天落得頂兩只熊貓眼圈在宮里顯眼,那才叫好玩呢! “阿嬌!” 竇太后在孫女細腰上拍一把:“胡云!劉徹……乃大漢藩王也!” 可是話沒說完,竇太后自己就撐不住先笑了起來。熊貓長得實在太滑稽了,一雙夸張得不得了的倒八字黑眼圈,提起來就讓人止不住想笑。 闕門氏其實聽不清阿嬌說了什么,但見竇太后這么高興,也湊趣笑了起來。 可只片刻,楚王太后就忽然斂去了笑意,幽幽深深嘆口氣。 “蔓……奴?” 竇太后聽到了嘆息,愣了愣,狐疑地問:好好的,嘆什么氣??? “皇太后,” 楚王太后先告罪,接下來才解釋,她只是見皇太后和嬌嬌侄女祖孫和樂融融,一時觸景生情,想起竇十九娘,突然感懷人生殊途,各種無奈。 “十九娘?秋英?” 竇太后略一思忖,就想起了家族中的某個侄女——不是嫁到魯國朱家的那個十九娘竇秋英? 闕門氏點頭:“然也?!?/br> 阿嬌發覺自己從沒聽說過這個談資人物,好奇地問了:“大母,十九娘誰人?” “十九娘,吾從弟之子,字秋英……” 竇太后緩緩說道,十九娘的父親是與自己同一個曾祖父的堂弟,所以,算起來竇秋英是現任南皮侯竇彭祖的族妹。 似乎又想到什么,大漢皇太后輕輕加了一句,在和竇彭祖同一輩的侄女中,十九娘是最小的,也是最美貌的。 出嫁前,十九娘竇秋英和其他竇氏族人住在長安城,曾進宮給皇后姑姑請安。那時竇皇后的眼睛還沒有失明,所以清清楚楚記得這個侄女的相貌和舉止:“秋英,秋英……不負‘淑美出眾’四字?!?/br> 闕門氏聞言,一疊聲嘆息,可是誰又曾想到,就是如此一個‘淑美出眾’的佳人,后面的命運竟如此坎坷,多災多難。 “蔓奴,何如?” 竇皇太后稍楞,坐直了身子,不解地追問:“其惡夫……十年前病卒!” “大母,何……惡夫?” 阿嬌大奇,她極少從她家雍容淡然的皇祖母口中聽到這么糟糕的評語。 竇太后抿緊了嘴,不答。 闕門王太后連忙代皇太后為阿嬌貴女解惑:十九娘秋英嫁錯人了!家族給她安排的婚姻十分不幸。 朱家雖然有錢有勢,在魯國算得上是實力排前五位的世家官宦,但女婿本人的品德卻非常惡劣。此人非但吃喝嫖賭無一不沾,侍妾孌童養了百多個,還對結發妻子動輒打罵,蓄意虐待…… “呀?如此惡行……大母?” 嬌嬌翁主驚詫莫名,想不通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朱家哪來的一點都不顧及竇家,絲毫不顧及椒房殿里的竇皇后? “阿嬌,阿嬌……” 闕門氏看看少年貴女,又看看皇太后表姨,感覺無言以對。 那時候的竇皇后,涂有表面風光; 實際,上有文皇帝生母薄太后的威壓,下面得寵異常的尹夫人逼迫。 為了保住竇皇后的后位,竇氏家族廣結善緣都來不及,哪里敢輕易為女兒得罪親家?無論怎么說,朱家小子到底沒休掉竇十九??! 故意跳過孫女的問題,竇太后沉吟地問楚王太后,她記得聽南皮侯竇彭祖提過,自從朱家那個混小子奔馬出了意外、從馬背上摔下跌斷了脖子后,秋英就遣散姬妾,關起門來專心撫養兒子。關于這個侄女,皇太后得到最后的消息是:秋英的兒子與其父截然相反,循規蹈矩,忠厚孝順。加冠后入仕當了,娶親,生子,都很平順……怎么,現在又有事了? “皇太后,汝不知……” 楚王太后說道這兒,眼圈徑自紅了:“七月之前,秋英之子之孫……盡殤?!?/br> “呀?!何故?何故?” 竇皇太后震驚,幾乎從座位上直直跳起來。阿嬌嚇得急忙扶穩祖母的身子。 楚國闕門王太后帶著哭腔敘述,兒子孝道,兒媳乖順,相繼出生的兩個孫子更是人見人愛,十九娘秋英本來的確是苦盡甘來??蓻]想到,去年兒媳的老父七十大壽,兒子帶妻兒去給岳父拜壽,過江時不知怎的渡船翻了。一船的人溺水j□j成,秋英兒子全家竟一個都沒能幸免! “一世心血……皆賦……流水,” 闕門氏長吁短嘆,可憐的十九娘,初婚時第一次懷孕被那混蛋男人打流了產,又是吃藥又是調養,直到中年才僥幸又懷上。一朝禍從天降,兒孫皆去,只落得膝下空空,滿目悲涼…… 竇太后聽了,沉默半晌才喃喃地問,家族中出了這樣的慘事,怎么就沒人和她說一聲?竇家上上下下,出入長樂宮何其頻繁,竟連一個提到的都沒有。 “從母,”闕門氏剛開口,就被竇太后阻止了。 竇皇太后擺擺手,慢悠悠輕道,什么都不用說,她怎么會不懂呢? 竇秋英,只是竇氏家族中旁支的女兒;嫁到外地,夫家談不上顯赫——相對于京都的貴族豪門而言——再加上其父兄本身也沒什么地位。處在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位置,被京城中位高爵顯的親戚們忽視,再正常不過了。 長長吐出口氣,竇太后緩緩問道:“如今之秋英……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