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皇帝聽后,低頭盯著母親的面容好一會兒,才正了正表情,鄭重以告:“阿母,我從無責難阿嬌之意?!?/br> 且不說當初那件慘案是另有主謀煞費苦心地圖謀不軌,光看阿嬌侄女后來因此受到的驚嚇和傷害,他又怎忍心怪罪于無辜的阿嬌? 阿嬌有兩年可是嚴重‘失音’,以至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劉啟皇帝陛下為來自母親的不信任感到深深不悅:“阿母,朕……豈是彼遷怒無辜之愚婦?!” “然,十四皇子……十四皇子?” 皇太后還是不大放心——皇族對男嗣的執著和重視,再沒有比象竇太后這種在宮闈中沉浮數十載的人更清楚的了! “母親,” 天子陛下握著母后的手,平靜地說道:“兒至今所得之兒女,女兒者,夭折之數十之三四,男兒者,多半數殤……” 說道這里,皇帝陛下的嘴邊閃過絲苦澀的笑意——如果一意沉淪在失去兒女的悲痛中,他這個大漢皇帝也就別管什么朝政別管什么國家,一天到晚就光忙著哀悼吧! 更何況, 一個不足一歲的小兒, 連天家的玉蝶都沒上,正經名字也沒來得及取,這輩子統共才見過三五次面,叫他惦念什么? 說句不怕人說‘不近人情’的大實話,他現在連那孩子的長相都想不起來了——半點都想不起了。 如果母親真要問有什么讓他一直無法忘懷,回答是:并不是那個福薄的兒子,而是整樁事件背后折射出來的野心、貪欲、還有——能量。 嘖嘖! 一個僻居北苑的前代嬪御,竟能在未央宮中掀起如此波瀾??! 他劉啟以前還真是小看了她! 幸虧梁懷王早早辭世了,否則,以那女人的心性和韌勁,還不知惹出什么是非呢!猶記得,當年姓慎的還曾打算收養梁懷王為養子,不過最后沒成功罷了。 聽兒子提到那個曾給自己前半生帶來無數羞辱和隱患的女人,竇太后的氣也不順了:“然也。其從女弟只產昌平。而勝之生母……卑賤不堪問……” 那可是場大危機,還好最后是有驚無險! “枉費心機……如是也!” 皇帝陛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嘴角,淡淡評論道:其實象他們這樣的人家,他們這些人,是最講究命數的。 “夫成與敗,人算幾何?天算幾何?” 大漢天子望了望宮殿飛檐外的半蔚藍半橘紅的長空,幽幽然吟道:“天不佑之人……何惜哉?” 明明兇手算計的是別人,小十四都能因緣際會地湊上去,從而丟掉小命——只說明這孩子有命無運,將來就是長大了恐也是個進則敗壞社稷、退則禍害己身的倒霉蛋。 這種孩子,就是夭折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大漢劉氏皇家已有過太多此類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貨色,相應的教訓也太深了。 話,雖然冷酷; 卻深得大漢皇太后之心。 “吾兒睿智;不愧掌生民,經略天下……之皇帝?!?/br> 竇太后點著頭,不住口地贊同長子的說法:理,的確是這個理! 譬如開國的高皇后呂雉,一意孤行地栽培娘家呂氏家族,不惜擔上千秋惡名大肆屠戮諸王,目的還不是為了她親生兒子的皇位;可最終皇位保住了嗎?非但沒保住,還落得個斷子絕孫的下場。 還有齊悼惠王劉肥的那些兒子們,總想著他們的爹是高祖皇帝的長子,認為帝位就該是他們家的。先是大兒子齊王在呂太后駕崩后見長安有隙可乘,就詐兵起事,想來長安奪皇位,失敗。后來,就是其他兒子們又搞出個‘七王之亂’,一窩蜂地造反;可成功了嗎?最后還不是身死國滅。 倒是先帝,不爭不搶,安安分分地在代國呆著,卻被群臣迎入京都長安,奉為天子。 說到這兒,竇太后起了玩笑之心,摸摸索索地戳了戳長子的面頰,笑著問:“阿啟于代宮之時……可曾預知今日?” “不曾,不曾!” 大漢皇帝也笑了,連連地搖頭。別說前期做單純王子的時候,就是后來消息傳到代王宮,說父王要在長安登基了,他也沒想過那個至尊至貴的寶座會與自己產生聯系——父王的原配王后生有四個嫡子呢! 誰又曾料到后來四位嫡王子接二連三亡故,使他劉啟搖身一變成了文皇帝的長子,進而當上帝國皇太子。 這都是命??! 撫著兒子的手,竇太后神神叨叨地大發感慨:所以,能不期而獲得天降之大富貴,劉啟皇帝是幸運之人;能逢兇化吉、死里逃生,孫女阿嬌也是幸運之人! “如是,如是!吾與阿嬌……嗯,阿母……皆多幸之人!” 劉啟皇帝開頭還沒在心,現在卻是越聽越覺得有道理——并非只有好事才算運氣。 能夠擺脫幾乎無法逃避的劫難,也是運氣??!甚至是更深厚更重要的運氣——畢竟,人生還是不順的情況居多??! 母子倆手牽著手,你一言我一語的沿著廊道慢慢地走,越說越貼心,越說越一致。 后頭,長長的宮人行列遠遠地跟隨。 再遠一些, 上蒼與上林苑草地樹林相接的地平線上,亞金色的夕陽與紅彤彤的晚霞連作一片,仿佛把天都燒起來了…… ============================癸巳年九月十九日,上海蘇世居(2013年10月28日,星期一,晴好) 想清楚了! 現在已是月末, 以這個月和十一月的銷售記錄為準,決定是不是結文。 握拳! ☆、第134章 冤冤相報 “撲通!” 是人體砸向石頭地面的聲音。 灰塵,揚起…… 長公主劉嫖舉起垂胡袖,略略轉過身,轉向窗戶的方向——不管是什么樣的貴婦還是美人,繩捆索綁扔出來的動靜,都和一袋面米分沒兩樣。 不知怎的, 這種聯想讓館陶長公主感覺相當的不舒服。 這間房間只有一扇窗。窗戶很小很小,位置高得嚇人,普通人就是踩著桌子上都攀不到窗沿。上林苑的離宮是為皇家游樂準備的,自然不會設置專用監牢。作為一間平時堆放堆放雜物、偶爾有需要才會關個把人犯的兼職牢房,這處地窖的設計相當合理。 “長公主……” 左下手處,負責內宮紀律和法度的中年內官弓著腰身,帶著滿臉討好的笑容請示皇姐是不是可以開始審了? 輕咳一聲,館陶長公主轉過來,發現伏在地上的梁女正向四周張望著。 “梁氏,汝所尋者何?” 說到一半,長公主突然笑了起來,滿臉倨傲地嘲諷梁女,難道以她卑微的身份,還指望能讓大漢的皇太后親自出面審問? 失望的表情迅速閃過,快得幾乎令旁觀者察覺不到; 可是,終究沒能逃過有心人的眼睛——于是,劉嫖長公主神色中的嘲諷和鄙夷更深了。 梁女整個人仿佛癡了,呆呆地望著三尺外空空的地面,面無表情。 長長的頭發披散著,亂糟糟的沾滿了灰塵和污物,在室內昏暗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灰撲撲的色調。曾經的金簪玉釵,早已不見了蹤影;柔軟華麗的錦緞衣袍更是在被捕的當時就給看守們剝走了,余下的絲質中單即使能勉強遮蔽身體,也擋不住初春時節地窖里的陰寒。 區區一晚,六個時辰不到,原先飽滿的面頰就陷了下去,雙眼呆滯,臉色慘白慘白,嘴唇都凍到烏了——館陶長公主就是再恨,目睹此情此景,心里也升起了些許感慨之意。 “梁,何因?何因??!” 大漢的劉嫖長公主實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讓梁女做出如此瘋狂不智之事?到底有什么理由??! 人都說:被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來。 可梁良人的處境,明明是平順是光明的??! 瞧瞧,瞧瞧,要名號有名號,要地位有地位,膝下又有親生骨rou傍身,前途無憂——作為后宮的女人,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阿康!” 梁女抬起頭,倔強地望著高高在上的皇帝jiejie,緩緩說道:“阿……康!” “阿康?” 長公主一愣,想了想,了悟地反問:“十四皇子?” “十四……吾兒名‘康’,” 似乎想起了什么,梁女面上相繼浮出溫柔、憐愛、歡樂、痛苦……最終,化為無盡的哀痛和悲憤:她的兒子,她的長子,她的阿康,她最最心愛的寶貝;就是因為阿嬌,才早早死了,死在惡犬的利齒之下! 那么尖利地獸牙, 刺進孩子如此稚嫩的頭頸, 生生撕開血管和咽喉——她的兒子,死得何其之慘?。??? 人間可曾有一種言語,能表達母親失去愛子的苦痛之萬一嗎?? 開始還是怒斥, 后來,就變作了凄厲的嘶吼, 再后來,就只剩下捶胸頓足,以頭撞地! 狹小的空間,回蕩著女人痛不欲生的哭泣和嚎啕…… 長公主不是沒有同情心的人。 襁褓中幼兒血rou模糊的可憐景象……即便過去這些年,偶爾想起來,還是令長公主鼻子發酸。 ‘以心比心……梁女也不是沒有可憐可悲之處?!?/br>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劉嫖長公主的心,還是有些發軟了。 梁女趴在地上, 淚水伴著聲聲哭嚎,地面不一會兒就濕了一大片…… 憑什么她的兒子死了,阿嬌卻還活著? 憑什么她的兒子生前受盡了苦難,而阿嬌卻能在歷劫之后痊愈,重又變得健健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