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宮女跪在床前,將托盤舉過頭頂。 方形的托盤上,朱漆碗中盛了熱騰騰的粟米粥,黃燦燦加綠瑩瑩,這回是小米和綠豆。粥碗邊,還是放了兩碟子綠葉菜和一份腌菜。 劉徹坐在床沿,懨懨地瞥一眼,皺緊了眉頭向魯女官詢問:“阿魯,可否……?”都第三天了,還沒有葷腥 魯女官十分抱歉地看著膠東王,輕輕地說道:“太醫……大王,皇太后嚴命,須遵醫囑?!?/br> 她問過太醫了,真的問過太醫了。但御醫堅持素食有利于腸胃恢復,說什么都不肯改動配方。所以,只有請膠東王忍耐一下了。 劉徹眨眨眼,慢騰騰端過漆碗,認命地喝…… ★☆★☆★☆★☆ ★☆★☆★☆★☆ ★☆★☆★☆★☆ ★☆★☆★☆★☆ 一天,又一天…… “大王,” 宮女跪在床前,將托盤舉過頭頂。 方形的包金邊托盤上,朱漆碗中盛滿了熱騰騰的粘稠狀半凝固物,黃燦燦的白花花的,如果經驗豐富外加仔細辨認的話,可以看得出是小米和麥仁。粥碗邊,依舊放了兩碟子綠葉菜和一份腌菜。 劉徹瞪圓了眼,惡狠狠瞪著描金的漆碗,就好象那里面的粟米羹和他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樣。 這回連豆子都沒了!粟米中混雜著小麥仁——兩種主食搭檔。 膠東王呲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魯女官他到底還要吃多久的素? 要知道打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從沒連續這么多天沒碰過rou——他要吃rou,吃rou,吃rou?。?! 似乎是被膠東王口氣中的冷意嚇到了,魯女官縮縮肩膀,兩條腿自作主張地往后退了半步;意識到這樣做有失儀之嫌,急忙驚跳著回到原位。端方盤的宮娥更差勁,手哆嗦個不停,連帶著菜碟里的菜汁都溢出來,漆碗也傾斜了。 魯女官見情況不好,立即從宮女手中接過餐盤,放到床邊的小方桌上,然后硬著頭皮慢慢解勸十皇子還是遵照御醫囑咐進餐吃藥罷。就算是看在皇太后關心和長公主愛護的份上,也得多忍忍不是?說到底,都是為了膠東王的健康和福祉考慮。 劉徹知道對方說得合情合理,糾結了半晌,才點頭示意將粥碗送上來。 可待雙料粥真端到面前,瞅瞅粥碗和菜碟,膠東王頓時覺得日子和眼前沒油少鹽的食物一樣索然無味! ‘早知道該堅持回王邸去養病?!瘎匦睦镟止?。 雪剛開始下的時候,天子問過兒子的意見,是愿意回宮外的王邸呢還是留在長樂宮中養??? 劉徹看得出,他家父皇希望他主動要求出宮去;畢竟到他這個年齡,又有了獨立的王邸,沒有再在皇宮過夜的道理。但是,他還是開口請求留下了。 不過,現在,膠東王是后悔了——如果在膠東王官邸,管御醫怎么規劃,最后還不是自己說了算?!哪像現在,上頭有長輩看著,被一群侍女宦官管頭管腳。 相當粗魯地海吞兩口,膠東王從碗沿無意間發現魯女正盯著床腳看。大床前的腳踏上橫七豎八放著十幾個擺件,都是小動物形象,獅子老虎孔雀彩雉俱全,圓滾滾胖乎乎端的可愛。最重要的是,這些小家伙都是黃金的,每個重達一兩左右;鑄造得極為精美,加上小動物的眼睛和腳爪往往由彩色寶石鑲嵌的,就更顯得富麗堂皇了。 ——這些全是阿嬌的,為了讓劉徹在養病期間不至于太寂寞,從館陶翁主的套間專門挪過來供表兄消遣的。 瞧清楚魯女官眼中的一閃而過的貪婪,劉徹嘴角微挑,心里立刻就多了個主意。 幾大口將粥喝到底朝天,揮手讓侍女收拾碗碟出去,大漢膠東王摸摸左手垂胡袖,對魯女官綻開副自以為十分瀟灑的笑容:“阿魯……” …… ☆、第105章 ‘竟然是玉藻紋……玉佩??!很珍貴的哪!’ 卞女關上暗孔,踮著腳尖從夾墻里溜出,很快出現在某間僻靜小室門口。在復雜無比的內宮走道中拐了兩個彎后,推開東廂后一所偏殿的側門…… ~~.~~.~~.~~ ~~.~~.~~.~~ ‘噌!’ 弓弦響處,一支羽箭穩穩地扎入靶心。 隨箭尖和硬木相撞擊發出的輕響,胖兔子在地板上跳了一下,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到箭靶前,仰著腦袋望尚在抖動的箭尾; 很快折回,繞著女主人歡快地奔兩圈;最后,挨在裙邊磨磨蹭蹭不肯走,象是在用撒嬌恭賀嬌嬌翁主箭不虛發。 “胡亥,胡亥……”阿嬌好笑地用腳尖挑開礙事的寵物兔——她才開始射,是第一箭而已。 ~~.~~.~~.~~ ~~.~~.~~.~~ 第二支箭搭上, 纖纖素指上的鳳紋玉韘扣住弓弦,繃緊,繃緊,繃緊…… 拉弓, 射! 箭尖再度狠狠釘入靶心——就在第一支箭的左近。 卞女剛走進偏廳,就看到陳嬌貴女成功射擊的一幕,趕忙屈膝道賀:“翁主……大才!” 阿嬌翁主隨意地笑笑,平靜地接收梳頭宮女的巧言拍馬。 下人或下屬的恭維,是最不用當真的 ——這是皇帝舅舅對侄女反復強調過的觀點。 卞女是外行,看看熱鬧而已。館陶翁主心里可是清楚得很,這偏廳才兩三丈的縱深,又是室內,完全不受風力氣候的干擾;能射中,委實算不得多少本事。 ‘什么時候要能象劉端表哥那樣……不管何時何地,抬手就百發百中,那……才叫厲害!’ 嬌嬌翁主不無羨慕地想到——按皇帝舅舅的講法,射箭和樂器一樣,都需要天賦;而膠西王劉端乃天生的此道高手。 ~~.~~.~~.~~ ~~.~~.~~.~~ ‘嘣!’ 第三支箭劃空而出,卻出人意料地沒能命中目標。 箭矢自木靶子的邊沿飛過,撞上箭靶后的木質屏風上,因力量不夠扎不住,很快就歪歪斜斜地落向地面。 “呀……” 卞女發出聲驚叫,隨即意識到不妥,連忙把后半截話音吞回肚子里,同時小心地看著尊貴的漢室貴女。 只有胖兔子,依舊單純地快樂著;發現箭支落了地,不但沒表現出失望,反而更加興奮雀躍。樂顛顛沖過去,用嘴叼起箭支,跑跑跳跳銜回來放到小主人腳邊,還邀功地扭扭屁股——沒法子,尾巴太短,搖不起來。 “胡亥呀,胡亥!”阿嬌對活寶兔子的主動干預苦笑不得——才第三箭就落空了,明明很丟臉好不好? 練箭需要心境。心緒煩亂,腦子里雜七雜八的念頭老是層出不窮地冒出來,阿嬌晃了晃腦袋,干脆決定不練了。 隨手從腰間扯下塊雙排珍珠穗子的金墜飾,和弓一起扔給卞女:“卞,賞!” 毫不在乎卞女的謝恩,館陶翁主喚過寵物兔,轉身就出了練箭廳,直奔祖母日常起居的東廂暖閣。 ★☆★☆★☆★☆ ★☆★☆★☆★☆ ★☆★☆★☆★☆ ★☆★☆★☆★☆ “皇太后,微臣……告退?!?/br> 負責講解黃老之學博士官一邊滿含哀怨地瞅著嬌翁主,一邊不情不愿地向竇太后告辭。 在皇太后面前露臉的機會多么難得?卻被剝奪了。 都怪嬌翁主,打進來后就不停地插科搗亂,幾乎沒一刻安寧;其用心,昭然若揭。再不識趣些自動請退,估計接下來會被這位天下第一翁主直接轟出去。 ~~.~~.~~.~~ ~~.~~.~~.~~ 竇太后雖然看不見,聽力卻沒毛病。老太太準確把握住了博士官語氣中的幽怨不滿;等外人一離開,就輕輕捶了身邊的孫女一下,嗔怪道:“阿嬌!何故失禮如斯?!” “大母,大母哎!”阿嬌賴在祖母身上,無所謂地搖晃兩把。 何必介意一個無足輕重的博士官?她關心的是驪邑表姐。石公主在劉徹中毒后就被軟禁了,軟禁在長樂宮的神仙舍。也不說放人,也不說盤問,就這樣不清不楚地關著,太令人揪心了! “大母,驪奴從姊斷無害人之心?!标悑膳轶P邑公主撇清關系:“大母,行毒者必另有其……” 阿嬌覺得石公主表姐真是太倒霉了,送個禮也能惹上這等無妄之災——禍害皇子,哪怕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也絕非一名公主能承擔的。這項罪名如果落實了,削為平民是輕的,‘賜死’都有可能。 不等孫女把話說完,竇太后很爽快地接下阿嬌的話頭:“……另有其人?!?/br> “呃?”阿嬌一噎,不可思議地看向祖母:“大母?”如此說來,祖母也認為石公主無辜? 大漢皇太后依舊氣定神閑,慢慢地繼續說:“阿嬌,大母知甚……此事與驪邑無關?!?/br> “如此,何如?何如?”這下,館陶翁主不知該怎么接下去了。 既然明白驪邑公主并非兇手,為什么還要施加懲罰?神仙舍雖然不是牢房,伺候的人也不會少,可軟禁就是軟禁。事實上,就這么兩天時間,未央宮那邊已經風言風語不斷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女孩子的聲名何等重要?哪經得起如此磋磨。 “阿嬌,下毒之人所圖謀者……”竇太后的表情很清淡,語氣很冷:“……非膠東王也?!?/br> 其實,何止是石美人的女兒驪邑公主,被毒倒的膠東王劉徹才真正無辜,平白無故地遭了罪。 “???”館陶翁主陳嬌顯然沒想到這一層:“非從兄徹……非從兄徹……” 嬌嬌翁主腦筋飛快轉動。然后,隨著一聲驚叫,突然抓住祖母的手,神色驚惶不已:“大母……莫非,莫非??” 長信宮里的重量級人物,一則竇皇太后,二則舅媽薄皇后,三是母親館陶長公主。這三人中兩個和她血脈相連,還有一個也是感情親厚,哪個出事她都受不了??! 拍拍孫女的小手,竇太后微笑著安慰,想來那人還沒膽子對帝太后母女下手:“此人心心念念……乃帝嗣?!?/br> 也就是說,薄皇后! 目標其實是薄皇后??! 當今天下,誰最容不得皇后生下嫡皇子?這是連小娃娃都知道答案的。 不過,攸關人命,長公主的女兒還是很慎重的,于是細問廷尉那邊的說辭。 點心沒事,吃了點心的兔子沒事,同樣吃了點心的膠東王卻中了毒;此外,毫不搭界的錦鯉魚居然也能橫插一腳,莫名其妙完蛋了。這串看上去應該沒任何聯系的問題點,到底說明了什么? ——案發后,皇帝命廷尉入宮調查,她還不知道廷尉的調查結果呢。 “廷尉查驗,曰……毒施于甕沿,其上覆以薄蠟,遇熱即化!” 竇皇太后的話音隨著敘述越來越冷,雖然不甘愿,但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膠東王無意間撞上去,還以身試毒——雖然是被動的——幕后元兇幾乎百分之百能得逞。大家都去注意‘飲’‘食’了,誰能想到一只魚缸也能暗藏殺機?! “栗夫人!”阿嬌狠狠吐出這三個字,如果說以前對大表哥的親娘還僅僅是厭惡,現在則是憤恨了。 這時候下手,以薄皇后的年紀和身體狀況,肯定一尸兩命啊——這女人的心太歹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