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太子須挑起眉,輕輕“哼”了一聲。 前些天發生的米麥糾紛,他當時不在場,但事后都聽說了。沒任何男人喜歡看到愛妻和親meimei斗起來;對引發這場是非的禍首,理所當然印象極差。 “嗯……”稍作猶豫,王主姱半撐起身子,叫杜少兒去管錢的李女那里傳話,讓開箱子取十匹帛兩吊錢,再給芹侍女把衣服首飾收拾收拾。 “王主?”杜侍女嚇一跳,這時要驅逐嗎? “阿芹有從母,居城南?!蓖踔鲓^續吩咐,先送芹侍女去她姨母家暫住,養??;等病好了,有機會再進來。 看幾個侍女都想求情的樣子,王主姱揮手阻止:“長公主不豫?!?/br> 侍女們頓時啞了。瞎子都看得出,長公主對小兒子的婚事有多不滿,正憋著一肚子火。 未來的日子,誰將是‘出氣筒‘? 兒子?女兒?不可能。太子妃是嫡親侄女,自己人。欒氏新娘子剛進門,不好發作。算來算去,就只剩余下人和奴婢了——阿芹現在不走,以后想活著離開都難。 看侍女們默不作聲地退出,太子須瞅瞅妻子,聳肩:“阿姱……念舊?!?/br> ‘實際是說我當斷不斷吧?!’不想和夫婿因個婢女發生爭吵,梁王主倒回表兄懷里,柔柔聲長吁短嘆?!^年’和‘娶弟媳婦’兩樁大事,所有雜務都落在她一個人頭上,又沒經驗,她能不難嗎? 長公主姑母滿腔怒火,拿定主意袖手旁觀,徹底指望不上;原先還能分擔些的劉靜,偏偏這時候有了身孕,得養胎。想想真活不成了,還差五天,連新房間的家具還沒著落呢? “呃?”長公子陳須聽到這兒,明顯一愣,困惑地問妻子弟弟的新婚家具不是早準備好了嗎? 其實,何止陳二公子;五年前,館陶長公主就為三個兒女備齊了所有婚禮用品,包括木質家具,青銅家具,珍玩擺設,簾幕帷帳…… 侯太子妃好笑地揮舞米分拳,敲敲丈夫:“從兄,阿母所備者……皆‘公主’制,不可用!” “哦……”陳須恍然,不好意思地拍拍腦袋。他一時忘了,因早定下要尚公主,長公主給次子準備的一切都按公主級別,全部由少府的皇家工匠特制;現在娶進來的是普通侯門,自然沒資格使用——漢朝,是等級森嚴的社會。 “嗯,如此……阿嬌呢?‘琨居’之內,多美飾……”陳長公子倒不是不疼meimei,只是看媳婦過于辛苦,幫著一家人彼此分憂。 琨居中全是好家具,從木質雕功不是百里挑一而是千里挑一;meimei很少回家住,屋子里的陳設保持在九成新以上——搬去新房,絕對看不出來。 感受到丈夫的心意,王主姱心中蜜甜蜜甜;但是,丈夫的想法可不敢茍同。 ‘阿嬌本來就對我沒好感,動她屋子里的物件……豈不更存偏見?’ 王主姱偎在夫婿身旁,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不安:拿阿嬌的東西,meimei雖然不會說什么。但不能忘記,琨居里御賜的珍寶極多,家具更是和宣室殿家具同一批內造——若擅自改作他用;皇帝大伯固然不會明打明追究,但難免心中不快。 陳須也想起這節了,皺起了眉頭,這不行那不行,弟弟的婚事怎么辦? 王主姱也煩心,撐著頭尋思良久,突然冒出個主意。聽說建陵侯衛綰有孫女四月出嫁,想來,嫁妝都已齊備;不如建陵侯商量商量,請衛家將嫁妝中的家具轉讓給我們家。 “此……可行否?”太子須有些遲疑——沒聽說有出讓嫁妝的。 “可行,”劉姱王主越想越覺得有希望,城陽王子是建陵侯的孫女婿,請城陽王室從中斡旋,此事必成;再說,又不是貪人家的便宜;事過后,選好木料和能工巧匠給衛氏女郎補上套上等貨,再送些別的添妝,不就成了。 陳長公子還是猶豫,建陵侯這人生性節儉,他給孫女準備的嫁妝會不會——檔次不夠?被挑理? “足矣,足矣!”劉姱王主深為自己的聰明反應快而得意,對丈夫的擔憂一點不放在心上。衛家和欒家一樣,都是大漢近幾年新封的侯門,爵位相仿,資歷相當。衛家的孫女用得,欒家的孫女如何用不得? ‘未婚有孕,有的嫁……就算好命了。挑什么?!’ 在表兄懷里找個舒服的姿勢,王主姱合上雙眼,打算抽空打個盹:‘看看內史,皇帝的女兒,皇太子唯一的meimei,男人淹死了,天寒地凍窩在遠郊的離宮里,不知將來落到什么下場……噢,好困?!?/br> 待懷中人呼吸平穩,顯然睡著了, 堂邑侯太子陳須低下頭,在妻子額心輕輕落下一吻,打個哈氣,和衣同臥。 ★☆★☆★☆★☆ ★☆★☆★☆★☆ ★☆★☆★☆★☆ ★☆★☆★☆★☆ ★☆★☆★☆★☆ ★☆★☆★☆★☆ ★☆★☆★☆★☆ ★☆★☆★☆★☆ ☆、第85章 甲子ii良宵引 青天白日, 陽光燦爛, 朗朗乾坤,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漢天子被劫持了。 劫道的手無寸鐵,裊裊婷婷,裙裾翩翩,怎么看怎么賞心悅目;兼之嬌聲脆語,軟磨硬泡:“阿大,阿大……走啦!” …… 行行列列的宮廷侍衛此時此刻集體變成了瞎子聾子,仿佛‘拉扯皇帝’‘強迫圣意’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隨侍的資深內官們默默跟在這對皇家舅甥后頭,彼此時不時擠個眉、弄個眼——眼前的情形,很熟悉吧?沒想到館陶翁主這么大了,還和小時候一樣喜歡玩。 …… “阿嬌,今日……”天子好笑又無奈地看著侄女,朝會結束了,他正打算去后宮呢!王夫人這兩天有些不適,讓人擔心。 “阿大,阿大,大母亦念阿大噢!” 嬌嬌翁主高舉著竇皇太后的旗號,撒癡耍賴——可憐皇帝陛下的龍袍袖子,都快給她拽下來了。 “阿嬌……”明知道是借口,對上那雙好象會說話的水汪汪鳳眼,已到嘴邊的拒絕卻說不出口了。 …… 到底, 天子的龍輿還是轉了方向,上復道,去往竇太后的長樂宮。 ★☆★☆★☆★☆ ★☆★☆★☆★☆ ★☆★☆★☆★☆ ★☆★☆★☆★☆ “阿大……至!” 隨著嬌嬌翁主不倫不類的通報,天子被‘推’進長信宮的西殿。 皇帝險些沒站穩,回身,忍不住沖門外的淘氣包笑罵句:“阿嬌?!”這孩子太不像話了,竟然推他?回頭要認真教育一下。 西廂殿內的宮女內侍被當朝天子的突然出現驚到了,急切切拜倒在地。 薄皇后愣愣地坐在席榻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君真的來看她了?不會是她又幻聽了吧? 待到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影當真映入眼簾,皇后陡然慌了心神。 想快些撐身接御駕,卻忘了肚子這個障礙物??翱凹皶r想起來,低低驚呼“呀”,趕忙護著腹部——還好憑幾是矮小輕巧的家具,即使碰到了也沒什么——第二次試圖拜見皇帝,腿邊腳下的藕荷色曲裾下擺卻不知在什么時候糾纏到一處,牽絆了行動。 “皇后!”寧女官大驚失色,連忙伸臂攙皇后,吳女等幾個侍女也趕過來幫忙。 等禮畢,薄皇后臉漲得通紅,都不敢抬頭了——連個禮都行不好,太丟臉了! 宮娥們趴伏在地板上,偷偷向兩邊看看,深深地低下頭,暗暗揣摩皇帝的意思。 注視著惴惴不安的結發妻子,大漢天子一時有些恍惚:“阿……甜……” 影像, 飛越時光的長河,在記憶的某一點——重疊了: ↓↓↓↓↓↓ ↓↓↓↓ ↓↓↓ ↓↓ ◆ ↓↓ ↓↓↓ ↓↓↓↓ ↓↓↓↓↓↓ 那年, 天子還不是天子; 統治天下的是以仁孝寬厚名留史冊的大漢孝文皇帝。 那年, 太zigong的主人血氣方剛,沖動而倔強。 面對宗室和公卿對皇太子性格的種種質疑與非議,椒房殿與長樂宮達成共識:太zigong將有一位姓薄的女主人。 同樣是長信宮, 同樣在這座西廂殿, 甚至同樣的落葉紛飛、寒霜壓枝的季節。 劉啟太子將不滿和不甘掩藏在溫文爾雅的面具下,踏入婚姻的第一步——選妃。 不得不承認,薄太后還是疼孫子的。她沒有指定某個女孩,而是將薄氏家族所有符合條件的適齡女兒都召集起來,讓孫子挑選。 多了二十多華服靚飾青春少女的西廂殿,香風陣陣,珠光寶氣,米分光脂艷,亂花迷人眼。 貴女們起初還有些羞怯,表現得端莊且沉默;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很快就撕開斯文的外衣,或眉目傳情,或伶牙俐齒,甚至有當場賣弄才藝的,競相表現。 女孩們的努力,換來皇太子毫不吝嗇的贊美,人人振奮。 其實,只有皇太子劉啟自己清楚,笑容下的煩躁感已趨向臨界點,被撲鼻而來的香料氣味,也被那些小伎倆——從小到大,在父皇的后宮里早就看膩了的老掉牙把戲! 一個淡淡的身影,漸漸吸引了皇太子的眼光。 小小的細細的,包裹在不起眼的藕荷色曲裾中,靜靜坐在末排,似乎一直沒出聲,也一直沒移動過。 三言兩語擺脫左邊的芙蓉和右邊的芍藥,竇太子起身,走向那末淡色。 西殿所有的目光都聚集過來,那傻女孩竟一無所覺,依舊垂眸端坐,嫻靜得猶如一幅畫。 “吾子……何所思?”劉啟太子微微低頭,慢慢地問。從他的角度,只看到少女頭頂中分的柔順黑發;長長的睫,在皎潔的頰上留下兩扇剪影。 “嗯?!”被意外的男聲驚到了,少女猛抬起頭,怔怔地望著陌生的面容,陌生的冠服,陌生的少年。 有姐妹在旁邊驚恐地提醒:“阿甜,阿甜……乃‘殿下’!” “殿、殿下?!”終于想起身處何地殿下指哪個,少女趕緊從席墊上跪起,手臂舉到齊眉高,垂胡袖中右手壓左手,雙手加額,做勢要行拜見禮…… 可沒想到,倉促間寬寬的袖沿與曲裾下擺纏繞到一起,將自己絆個踉蹌。 “呀!”眼看著少女就要君前失儀、大大出丑了,兩旁的姐妹們連忙伸出援手。 不過她們都晚了一步。 一雙有力手臂搶先而至,穩穩托住少女搖搖欲墜的身子。 囁嚅著道謝,少女的臉漲得通紅,羞得臉都抬不起來了。 凝視少女緋紅的頰,竇太子劉啟只覺心中一片柔軟,于是輕輕道:“子……曰‘阿甜’耶?阿甜……” ↑↑↑↑↑↑ ↑↑↑↑ ↑↑↑ ↑↑ ◆ ↑↑ ↑↑↑ ↑↑↑↑ ↑↑↑↑↑↑ 記憶, 是條川流不息的河流, 連通起‘過去’和‘現在’:“阿……甜……” “陛下……”聽丈夫喚乳名,薄皇后頓時濕了眼圈——有多久,夫君不曾用如此親昵的口吻和自己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