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胡亥頂著一臉的無辜裝傻充愣,奮力賣乖。 伸手撓撓胡亥兔耳根,竇貴女旁聽姑祖母和吳女官的對話,慢慢地慢慢地——聽懂了。 望望表妹,竇表姐唇邊掛上朵笑容:好相似的情況??!前年差不多同一時節,阿嬌和竇表姐還有平度表姐一起去看柳絮漫天?;貋砗蟠蠹叶紱]事,就是翁主嬌胳膊上起了疹子。當時的長公主最初也是認為有人欲對阿嬌不利,差點把個長信宮的殿頂都掀翻了。 ‘難道……又過敏了?’經母后提醒過的劉嫖長公主此刻倒是冷靜不少,打量打量女兒白里透紅的小臉還有露在衣裳外的頸子和雙手,開始頭痛。 論到館陶長公主女兒的雪膚和烏發,若在漢宮——甚至在京都貴女群中——認做‘第二’,絕沒人敢自稱‘第一’。 尤其是肌膚。 自打小貴女被母親抱在懷中第一次見外客,這些年數不清有多少內外貴婦向長公主表達過對嬌嬌翁主白皙玉肌的十分羨慕和‘十’分嫉妒——這讓做母親的自傲不已。 其實,華夏族中‘膚白’的人并不少見,但大多是類似于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略顯呆板。非但如此,膚色淡的女子面上往往生出有礙觀瞻的雀斑或小痣,令觀者情不自禁地扼腕和遺憾。 但上述種種的不足,竇太后和館陶長公主的寶貝卻一樣都不沾。 小貴女肌膚之柔嫩細膩,恍白玉如凝脂;白中透紅的嬌妍,仿佛三月之桃六月之菡萏——就算公認長相最標致的章武侯孫女竇綰,哪怕面形和五官樣樣勝過陳嬌,在肌膚方面也是‘完敗’! 不過如此美膚,同樣也成了長公主的‘麻煩源’:太嬌嫩了,稍不留意,就容易出岔子。 想到去年就因為七月的某天一不留神讓女兒多曬了會太陽,當天晚上就長痱子,其后兩三個月的涂藥折騰,皇帝jiejie就覺得太陽xue抽疼——戶外運動對身體好??商柼珔柡α?,女兒的皮膚吃不消?,F在入夏了,欽天監說今天夏天少雨,烈日炎炎的日子只會比去年多得多…… 說著說著,吳女官突然想起一節,跪直了身子上報:“稟皇太后,翁主近日易米分……” “米分?” “米分!” 竇太后母女面面相覷,一同驚叫:這不是頭一回。就在半個月之前,阿嬌因用宮米分臉上起了小豆豆,找太醫配藥,涂涂抹抹忙活上足足十天,才消下去。 阿嬌聽到異動,抬頭瞅瞅祖母和母親;若無其事地垂眸,繼續玩自己的。 “阿嬌阿嬌……”竇表姐見了好氣復好笑,戳戳陳表妹飽滿的額頭,含笑詰問:“豈……與君無干乎?” 嘟嘟小嘴,嬌嬌翁主抱起胖胖兔,歪頭懶洋洋斜睇竇表姐一眼。如水的明眸中轉出一波調侃,好像是在問:‘如此,又干竇從姊……底事?’ 竇貴女看懂了,抿嘴一笑,專心一同逗兔子。 “宮……米分?”竇太后順理成章地認為又是少府脂米分匠人的問題。 “非也,非也。此米分來自……”吳女管趕緊否認,想要糾錯,舉目瞧瞧長公主的臉色,最終沒說下去。 “非宮米分乎?”老祖母關心地追問后續:“此米分出自何處?” 長公主揉揉眉心,嘆口氣主動坦白:“阿母,新米分來自兒之官邸。乃劉靜所獻?!?/br> “劉靜?劉戊之女……劉靜?!”大漢皇太后當下就冷了臉色,深鎖眉頭,面含怒氣:“余孽,余孽也!莫非……其賊心未死?” 陳嬌和竇綰停下游戲,向主位上張望…… “阿嬌,王主靜……憂矣?!北鞈懭说母]貴女,飽含憂慮地嘀嘀咕咕——竇皇太后清凈仁慈,極少有較勁的時候;唯獨對當年那場幾乎動搖了長子皇位的宗室大叛亂一直耿耿于懷。想當然的,皇太后于叛逆的后代們不會存多少寬容心。 嬌嬌翁主聳聳肩,不作表示。 ‘好歹……給我家生了孫女孫子……’皇帝jiejie猶疑片刻,下了決心:“阿嬌,宣室殿。阿綰……” 請女史帶宮女們服侍兩個貴女去小憩,長公主斟酌斟酌用詞,委婉地勸道:“母親,劉靜所獻之米分,不合用。然兒觀之,亦屬無心之失……” 當朝皇太后糾成疙瘩的眉頭,略略放松。 思忖片刻,竇太后先是命令余下的侍從全部退出,這才執過女兒的手,神情嚴肅地說道:“吾女,阿嫖,母有一言……” 作者有話要說:連著幾天大雨,今天終于出太陽~(≧▽≦)/~啦啦啦 ☆、第12章 辛未神箭 隨著領軍校尉一聲令下,兩側的漢軍動作劃一地向集體后轉,統統改成背向里面朝外。 前三個,后三人…… 六名健壯的青年宦官扛著由瓔珞和孔雀翎裝飾的鳳儀步輦,從兩列南軍中間穿過連接長樂宮和未央宮的復道。 肩輦在輕輕地搖晃,翁主嬌懷里抱著她的寵物兔穩穩趺坐其中,無聊地向兩邊張望。 深春時節的未央宮繁花似錦,枝繁葉茂。凌晨的一場細雨將花瓣和枝葉洗刷了一遍又一遍;此時看去,輕綠濃翠鮮艷欲滴,姹紫嫣紅異常分明。 大概是為了早晨的遲到大感抱歉,太陽從升起后豁出去的盡心盡職。 在炙熱陽光的照射下,花樹苗圃園中殿頂的水分迅速地蒸發,如煙如霧般環繞在后宮一座座殿臺樓閣周圍,遠遠望過去好似——仙境。 ‘仙境?仙……境?’慢慢撫摸胡亥的背,館陶翁主的鳳眼微合,眸光中帶出一絲譏諷。 從復道下來,肩輿在一個岔路口減慢了速度。 兩條路都通‘宣室殿’。右邊一條先穿掖庭,過中宮椒房殿后再到宣室殿;左邊則是取道青石主宮道,經由幾處宮內官署后直達皇帝舅舅的辦公地點。 帶路的內官拱手相上問:“翁主?” 目光往兩邊一掃,館陶翁主抬手,在左扶欄上重重一拍。 宦官們會意,步輦轉向左側的石階宮道。 跟隨的吳女官向鳳輿上張張,扭頭怒瞪魯女兩眼,隨后暗暗嘆了口氣——那件事之前,翁主無論是自己來還是跟著母親來,絕大多數都走右邊那條;而那件事之后,翁主的足跡從此止于椒房殿,再沒踏入過后宮掖庭。 行進中的肩輿又變慢了。 館陶翁主感覺到,用指節去扣欄桿上的銅飾。飛魚黃金指環上鑲嵌的祖母綠敲在青銅的雕飾上,發出清悠悠的低鳴。 步輦之下,傳來小黃門細細的回稟:“翁主,前方……乃建陵侯?!?/br> ‘建陵侯衛綰?河間王表兄的王傅,劉則家表嫂的祖父唉!’ 把兔子放到腳邊,嬌嬌翁主在前欄的中間連拍兩下。 “唯,唯唯,翁主?!被鹿賯冃⌒牡乜钢巛?,慢慢退到宮道下,為前面的來人讓出道路。 頭戴三梁進賢冠、身穿黑色官服的建陵侯衛綰在不斷的‘叮?!行觳蕉?;經過步輦時略停,沖輿上的館陶翁主陳嬌合袖一揖。 陳嬌自輦上欠身,回禮如儀。一應的宮娥從人垂手列隊,靜謐無聲。 待建陵侯走過去很遠,館陶翁主才拍一拍欄桿。 步輦再度行上青石宮道,前呼后擁地向宣室殿進發…… 沒走多久,肩輿又慢了。 這回宦官不必費事稟報了,長信宮諸人馬上就辨認出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叫聲:“阿嬌,阿嬌,阿……嬌!” 阿嬌掀起錦帷,就見十多個侍從武衛之類的人大刺刺占住宮道正當中,將原本寬敞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這群人個個做緊身打扮,小冠軟甲佩劍背弓,抬頭挺胸氣焰高漲——若不是宮禁重地實在無可能,活脫脫像是來劫道的。 率眾當先的少年皮膚微黑,隆準高鼻,濃眉大眼,又高又壯。 全套親王制的武弁服,從頭上的赤弁冠到腳上的赤舄,韎衣、韎裳、韎韐……統統紅彤彤。他肩后半步的距離,是兩個與之年紀相仿的大男孩,一人溫文爾雅,一個秀美絕倫。 吳女掩口,輕輕笑道:“翁主,膠東……大王……” 宦官互相瞅瞅,合作著預備讓肩輿落地。 可還不等六個宦官駐足停穩,大漢的膠東王就滿嘴嚷著“不必,不必”沖過來,兩條長腿三步并作兩步,最后一個大邁跨,縱身飛躥了上去——步輦大搖,十二條腿齊齊哆嗦。 “阿嬌,阿嬌,今時早呀……”劉徹隨口扔出一堆噓寒問暖的問題,人笑嘻嘻地挨過來,鼻尖眼看著快抵上小表妹的臉了。 六人行額頭滾汗,張張臉做‘呲牙咧嘴’狀。 一只手緊緊抓牢扶欄,阿嬌沒好氣地推了膠東王表兄一把——再過來的話,重心嚴重偏移,肩輿非倒了不可。 “哦?噢,阿嬌……”赤色分子總算意識到平衡的重要性,和表妹并肩坐坐好,不再為難下面那六個。 見冠帽造型奇特,阿嬌好奇地伸出手,去摸膠東王表兄頭上戴的赤紅弁冠:‘這樣的帽子,比較少見到啊……’ 劉徹揚頭、低頭、再扭頭,很配合地讓小表妹看個仔細。 赤色的弁冠上并排十二縫,每條縫隙中都綴了五彩的玉珠,落落如星,璀璨光華。 ‘漂亮!真漂亮??!且……英氣逼人!’收回手,嬌嬌翁主用眼神表達了自己的贊嘆。 心領神會的劉徹立刻驕傲地昂起頭,興致勃勃加以介紹:“阿嬌,此冠弁服也?!抖Y》曰,凡兵事,韋弁服;胝朝,則皮弁服;凡甸,冠弁服……” ‘阿彘,阿彘表兄……’聽到如此長篇大論的炫耀,嬌嬌翁主莞爾,好笑地抿抿小嘴:“還真是不經夸啊……” 水汪汪的鳳眼在劉徹腰革帶上掛的兩長一短三柄劍來回打量,最后停在對方斜背的長弓上,小貴女的懷疑之情溢于言表:‘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樣,那么大一張弓。不過,膠東王表兄,你的箭法……行嗎?’ 根據在皇帝舅舅身邊獲得的信息,諸皇子中劉徹的騎射水平不差,但也絕擠不進‘前三強’。 撇開馬術不談,箭法最好的皇家表兄是——膠西王劉端。 ‘就知道一提到射箭,你就只會想到……劉端?!z東王被刺激到了,一反身取下長弓,將弓弦拉得‘嘭嘭’響;拍著胸脯保證他現在的射箭功夫與日俱進,進步神速,絕不遜色于任何其他皇子。 “翁主,大王夙興夜寐,手足胼胝,以求精技?!笔掔牭竭@里,主動出來為劉徹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背書。 旁邊的韓嫣頻頻點頭,以示支持:“吾王……勤勉?!?/br> 兩個伴讀的幫腔,讓劉徹的臉色好了許多。 ‘有這么厲害了?’嬌嬌翁主眨眨眼,客客氣氣不露任何異色——沒辦法,膠西王表兄的神箭是小貴女親眼目睹親身經歷;印象之深刻,地位之崇高,不容動搖。 不需要言語也清楚陳表妹的想法,膠東王心里七個不平八個不忿,這個慪??! 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伏,劉徹第無數次埋怨jiejie們曾經的多事:‘哼!當初……要不是兩個jiejie礙手礙腳,一箭射穿狗頭的就是我了!何用象現在這樣,樣樣落到劉端后面……’ 步輦晃悠悠的,很合乎邏輯地比之前慢了許多。 輿上輦下陷入寧靜——略帶尷尬的寧靜。 大漢的膠東王劉徹在生悶氣, 館陶翁主在看風景, 胡亥在打盹, 蕭琰在陪笑, 韓嫣在陪走, 魯女在發愣…… 見表妹都不來安慰安慰自己,劉徹愈發感到心氣難平;斜眼看到空中有鳥兒飛過,忙抓起弓大喝一聲:“韓卿,箭囊!” 韓嫣舉雙手過頂,奉上箭囊,囊內,二十支長箭滿滿當當。 也不叫步輦停下,膠東王在兀自輕晃的肩輦上就勢半跪半坐,挽弓、搭箭、瞄準…… 弓弦一響,羽箭凌空而發,沖著天幕中某個移動的黑點飛馳而去! 【注音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