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衛茉彎起了眼眉,輕聲道:“您這樣可讓孫媳壓力好大?!?/br> 老夫人銳眼微瞠,道:“就是要讓你們有點壓力,不然還以為我這個老太太好糊弄!再說了,哪個父母不盼望自己兒女成龍成鳳的,你倒是心大!” “孫媳是心大?!毙l茉供認不諱,緊接著話鋒一轉,“您也心大些,反正我們今后還會有其他的孩子,總有一個會讓您滿意的?!?/br> 聞言,老夫人瞪了她半晌,終是忍不住笑嗔道:“嘴皮子倒是利!” 衛茉也笑了,垂頭品著花果茶,不再多言。 用過午膳,馬車載著她們原路返回了侯府,熟悉的街景越來越近,金色的牌匾十足耀眼,然而下方的銅獸旁邊卻站著幾名不速之客,看打扮分明是另外幾名沒跟在身邊的暗衛。 衛茉心底咯噔一跳,快步走近,還未說話便聽見為首男子沉重的聲音,仿若一記重錘砸在了頭上,讓她暈眩不止。 “夫人,屬下總算等到您回來了,前線……前線出事了?!?/br> ☆、驚聞噩耗 衛茉醒來的時候床邊圍滿了人,最近的是尤織,其次是薄玉致和喻氏,輕輕的抽噎聲傳來,即便經過克制,仍似雷鳴般響徹腦海,縷縷不絕,將她暈過去之前的記憶全部拼湊起來了。 昭陽關函谷之戰我軍中伏,傷亡慘重,薄湛和云懷下落不明。 衛茉沉默著下了床,不等兩個丫頭伺候徑自披上了外衣,床邊的三人都微微一驚,卻聽見她吩咐道:“備車,去霍府?!?/br> 三人紛紛錯手相攔,尤其是尤織,面色不能更嚴厲,斷然否定道:“不行!你剛剛動了胎氣,必須臥床靜養,哪也不能去?!?/br> 話音剛落,水袖迎面拂來,硬生生將她揮退半步,就在這一瞬間衛茉已經闖出了她們的包圍圈,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面色猶如寒淵之下的冰棱,冷得讓人害怕,即便是留風和留光也不敢擅自阻攔,只得默默地去備車了。 “小茉,你等等……” 喻氏緊追了兩步,怎么也跟不上衛茉的步伐,累得直喘氣,心里是又痛又著急,差點背過氣去,見狀,薄玉致足下輕點飛掠至衛茉身前,一個擰身擋住了她的路。 “嫂嫂,有什么事你讓我去做便是,求你回房休息吧,現在哥哥生死不知,你和寶寶要是出事了我們可怎么辦?” 話說到最后都帶了哭音,終于讓衛茉停下來了,她看著眼眶發紅的薄玉致,凝著臉緩緩吐出一句話:“把眼淚收起來,你哥哥只是暫時失蹤,還沒到哭喪的時候?!?/br> 薄玉致站在原地愣住了,趁著這個時候衛茉繞開了她,筆直地踏出了侯府大門,在暗衛的保護下登上了駛向霍府的馬車。 這段路不算長,也沒有上午行過的山路那般顛簸,衛茉端坐在車內,雙眼無神地盯著晃動的帷幕,一只手不由自主地覆上了腹部,除了隱隱約約的滯痛感,她還發現自己的手居然在抖,旋即緊緊交握住,關節都攥得發白,心底陡然冒出一個聲音。 慌什么!他二人足智多謀,一定不會有事的! 衛茉如同自我催眠般一遍又一遍地想著,直到暗衛提醒她霍府到了她才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氣從車里出來,誰知剛好撞上匆匆出門的霍驍,霍驍頓時大驚。 “雪下得這樣大你怎么過來了?” 他也是剛收到的消息,尚來不及平復心情,拔腿就往侯府奔,哪知衛茉比他更快,這都到了跟前了。 王殊跟著也從紅漆大門里出來了,一眼就看出衛茉臉色不好,連忙挽著她的胳膊往里帶,邊走邊說:“別著急,有什么話進來再說?!?/br> 一進內堂,滾滾熱浪撲面而來,瑞獸銅爐的肚子里盛著許多顆燒紅的銀絲炭,偶爾爆出星火,噼啪作響。王姝把一杯熱水和一個懷爐同時塞進了衛茉手里,又替她摘下沾滿了雪花的斗篷,還未坐定便聽到她焦急的聲音。 “驍哥,昭陽關到底是什么情況?” 霍驍撩起下擺坐在椅子上,眉峰緊皺,面色沉暗,斟酌再三才把詳細情況如實道來。 “湛哥和王爺一到昭陽關就大敗戎軍,飛天鷹隼被火銃盡數毀壞,已無再戰之力,昭陽關守將許孟欲乘勝追擊,便決定夜間出關突襲,誰知戎軍仿佛知曉我軍的策略一樣,暗中設下巨大的陷阱,王爺帶領的整個先鋒營被困山谷,遭到戎軍屠殺,湛哥隨后帶兵去支援,卻與大軍失去了聯系……” 衛茉捏緊了柔荑,咬緊牙關不發一言。 軍情是八百里加急送來的,這么說距離事發已過一天一夜,昭陽關本就位于北境極寒之地,這種季節下即便是當地獵戶都無法在山中野地待這么久,何況他們可能還受了傷,若還不盡快找到他們就麻煩了。 “昨夜軍報傳來時煜王已急調豫、湘、桂三城的守軍前去協戰,想必此時命令也快到了,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他們,茉茉,你要保持冷靜,湛哥和王爺都是久經沙場之人,沒那么容易被打敗,要相信他們!” 衛茉好一陣子沒說話,王姝擔心地握住了她的手,盡管被懷爐捂得guntang,卻不住地滲著冷汗,又粘又膩,怎么也拭不干凈。 “煜王只是派了援軍過去,沒吩咐其他的事?” 霍驍一怔,不明白她怎么會突然這么問,只順著話頭答道:“沒有,怎么了?” 衛茉瞇起眼,面容似覆了一層霜,掀起滔天寒意,“如果我軍內部有jian細,派再多的援軍也沒用,不禁找不到湛哥和王爺,昭陽關也危在旦夕?!?/br> 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因為薄湛和云懷到達之后只擊落了飛天鷹隼,并沒能立刻剿滅戎軍,這本就不正常,況且函谷易攻難守,正常情況下戎軍怎會在此設防?還布下陷阱以待,怎么說都不符合常理,唯一的理由只能是jian細從中斡旋,才讓戎軍逃脫了危機并反攻回來。 “木已成舟,即便有jian細現在估計也逃遠了,還是要想辦法趕緊找到湛哥和王爺才是?!蓖蹑局碱^反復思量,忽然轉過頭向衛茉問道,“暗衛那邊沒有別的消息嗎?” 衛茉半垂著眼睫搖了搖頭,道:“據留在我身邊的暗衛說,隨云懷去的有二十個人,一個都聯系不上?!?/br> 霍驍拍拍她的肩說:“那一定是跟王爺上戰場了,他們個個武藝精湛,或許是護著王爺和湛哥逃出去了,再等等吧,我去兵部多探聽一下情況,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br> “我估計也是,昭陽關守軍已經在函谷布兵搜尋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們,你千萬放平心態,別忘了,現在你肚子里還有個小人兒呢?!?/br> “驍哥,姝jiejie,你們不必安慰我,我也是打過仗的人,對于這種情況我心里有數?!毙l茉放下杯子,站起身向他們二人道別,“我來就是想知道昭陽關發生了什么,現在弄明白了我就回去了,你們不用擔心,我沒事?!?/br> 王姝連忙攔住她說:“外頭還下著大雪,你過會兒再走吧,瞧,這身上還涼著呢?!?/br> “不了,府里還一團糟,我還是盡早回去的好?!?/br> 衛茉推拒了王姝的好意,徑自披上斗篷往外走去,步履甚是匆忙,霍驍和王姝一邊在后頭跟著一邊揮了揮手,大丫鬟紫瑩立刻撐著傘追上去了,一路擋著風雪把衛茉送上了馬車,暗中蹲守的暗衛們也隨之悄悄離開了霍府。 馬車沿著街上兩條清晰的車轍逐漸遠去,蹄聲消失在耳畔,霍驍和王姝站了一會兒,都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她情緒還算穩定,我心底這塊石頭總算能放下了……” “你說錯了,她就是理智得過了頭我才害怕?!蓖蹑D向霍驍,眼角眉梢浮現出nongnong的憂色,“她這個樣子,定是做好與湛哥同生共死的準備了?!?/br> 霍驍猛然大驚,張著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突然身形一錯,繞過王姝就要去追衛茉,卻被她伸手拽住。 “你追她有什么用?我們還能時時刻刻盯著她不成?快去兵部吧,多打探一些消息回來,再不行……就只能上昭陽關走一趟了?!?/br> 霍驍緩過勁來,頷首道:“好,我這就去?!?/br> 兩人在門前別過,一個去了兵部衙門,一個回房收拾行李,然而他們都不知道剛才離開的衛茉并沒有回靖國侯府,而是去了煜王府。 她此刻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了,仿佛一個冷血到極點的人,用自己全部的理智把這件事抽絲剝繭地分析了一遍,早在霍府時就得出了結論,她卻沒有說,因為她知道,他們一定會阻止她去做這件事。 “夫人,您確定要在此時去王府么?” “聶崢,在前方你就下去吧,讓暗衛來駕車,如果到傍晚我還沒回來你就去找霍大人,讓他無論如何想辦法把祖父祖母他們秘密送出天都城?!?/br> 聶崢遲疑著不肯答應:“夫人,這……” “快去!”衛茉冷冷一斥,雖中氣不足,那股凌厲的氣勢卻讓聶崢不敢不從,他微微咬牙,轉身跳下了馬車,隨后便有暗衛飛掠而來cao起韁繩,說的話與聶崢是一個意思。 “夫人,我們奉王爺之命要保證您的安全?!?/br> 衛茉沉默了幾秒,聲音低得近乎呢喃:“所以我更要讓他們沒有后顧之憂?!?/br> 暗衛聽不明白,卻也不再發問,因為他從衛茉的話里嗅到了一絲希望,仿佛云懷和薄湛確實還活著,只是因為某種原由跟大部隊走散了,畢竟她是那么篤定,那么冷靜…… 很快,巍峨的煜王府已近在眼前,波浪般的金色流檐與倒吊著的冰棱交相輝映,下面列著一排府兵,昂首挺立,盔甲泛著慘白的光芒,森嚴中飽含冷寂,讓人涼到了骨子里。 衛茉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待眼眶浮起熱流才從車里出來,一邊讓暗衛奉上拜帖一邊啞聲道:“煩請通報一聲,靖國侯夫人求見?!?/br> 守門的士兵瞧了她一眼,將布滿銅釘的朱紅色大門拉開了一人寬的縫隙,然后邁開步子跑進去了。 ☆、暗藏危機 煜王府的裝潢十分樸素,甚至沒有侯府華貴,若不是門檐上那塊御賜的金匾,衛茉還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 如果跟別人說她懷疑云煜在昭陽關之戰中使了壞,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吧? 盡管衛茉接觸到的信息并不多,但有一點非常清晰,關于軍中存在jian細這件事既然她和霍驍想的到,云煜不可能想不到,而他卻沒有一丁點兒要查的意思,往深處想,其中因由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她要來煜王府走一趟。 沒告訴霍驍是為了留一條后路,即便煜王察覺了她的心思將她扣留,至少還來得及把侯府眾人遷走,別說什么長公主的身份擺在那兒,云煜不敢輕舉妄動,從處斬云齊至今他一直把持朝政,緊接著就把云懷和薄湛支走了,從始至終皇帝都沒露過面,或許宮中早就變了天,只是他們未曾警覺罷了,在這種情況下,區區一個長公主已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衛茉有一點不明白,如果要除掉云懷有很多種方式,為什么要等到這個節骨眼?云懷于揭發云齊一事上有功,近來頗受中立派推崇,正是聲威高漲之時,云煜這時候動手很容易遭到反噬,為何要冒這么大的風險?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動機,衛茉想了一路都毫無頭緒。 “夫人,請這邊走,王妃在花園里等您?!?/br> 衛茉輕輕點頭,順著淺池旁的碎石小徑走過去,眼前豁然開朗,枝蔓展開,白華傾瀉,橢圓形的空地上積雪已經除盡,一張灰色石桌擺在正中央,上置兩盞清茶,裊裊生煙,淡香襲人,煜王妃正端著一杯小口啜飲,姿態嫻雅,動靜皆宜,猶如仕女圖中走出來的人兒。 “參見王妃娘娘?!?/br> 見到衛茉行跪拜禮,煜王妃忙放下茶盞起身托住她,訝異道:“堂弟妹,因何行此大禮?快快起身,有話坐著說?!?/br> 衛茉跪著不動,兩行清淚唰地流下來,幾度哽咽道:“王妃,求您……求您救救侯爺吧,妾身已經別無他法了!” 煜王妃霎時明白了,她是為下落不明的薄湛而來,頓時雙手微微一松,顯得有些為難,邊上伺候著的婢女們非常善于察言觀色,立刻一左一右地扶起衛茉,并奉上了絲巾讓她擦去淚水,待她情緒稍微穩定之后才和煜王妃一同落座。 “這事你可真是把我難住了啊……”煜王妃嘆了口氣,親自為她倒上了熱茶,冒著白煙的熱水從半空中涓涓流下,轉眼就成了一汪碧波,“莫說這是政事,我等婦人不得插手,即便能插手,這千里之外的地方實在難以企及,連王爺都沒有別的辦法,我怎么幫你?” 衛茉不說話,眼圈已然紅透,剛拭干的淚又淌濕了衣襟,煜王妃心頭不忍,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換了個方式安慰她。 “堂弟妹,你要知道,昭陽關守軍搜山的時候搜出多少同僚的尸體,既然王爺和侯爺不在其中,那這就是好消息,你明白嗎?” “妾身明白……”衛茉捂著嘴抽泣著,連喘氣都顯得十分吃力,“可事關己身又怎能做到毫不擔憂?妾身只是想懇請您在王爺面前多說幾句好話,能不能……能不能先與戎軍講和,盡全力尋找王爺和侯爺,等找到了他們再、再……” “荒唐!”煜王妃臉色驟變,無比冷厲地怒視著衛茉,仿佛剛才的溫婉只是錯覺。 衛茉驚慌地聳起了肩膀,囁嚅道:“王妃,妾身知道此舉不妥,可是……” 煜王妃厲聲斥道:“沒有可是!從古至今豈有人命優于國威一說?即便是天子也不得凌駕于國家之上,三歲孩童皆懂的道理,你卻如此堂而皇之地說出口,一旦傳到王爺和朝臣的耳朵里,想保住侯爺都難!”她緩了口氣,怒色稍斂,“今天我權當沒聽見,你休要再提半個字!” 此話一出,衛茉倒真的不出聲了。 她故意借此來試探煜王妃,她卻一臉正義凜然的樣子,話里話外都堅持著國體大義,不像是存了壞心眼,究竟是她不知情……還是自己猜錯了? 反正多的是時間,不妨再試她一試。 “王妃,妾身只是個卑微的婦人,不曉大義也不懂什么國威,只在乎自己丈夫的性命,眼下的情形您也知道,戎軍很快就會乘勝攻來,到時便無法繼續在山谷搜尋,那么侯爺他們生還的希望就……” 煜王妃滿臉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表情,轉念一想,她只是個商賈出身的女子,沒上過女學也沒經過世家貴族的熏陶,有這等想法也不出奇,于是種種情緒又轉化成了同情,靜默片刻,再度開口相勸。 “王爺已經調派了三城的兵馬前往昭陽關,為的就是穩定局勢并擴大搜尋隊伍,此等戰略上的部署他們自然要比我們這婦道人家懂得多,你只管相信便是,懷王和侯爺都是王爺的手足兄弟,只要有一線生機,斷不會放棄他們!” 衛茉垂下眼睫,下面一片濕嗒嗒的,本就素淡的容顏愈發顯得慘淡,似一朵在暴風雨中搖搖欲折的花兒,有種嬌弱的凄美。 “可妾身聽說此事……此事乃是齊王舊部的陰謀,作戰計劃是他們透露給戎軍的,三城軍隊中也有他們的人!讓他們去找王爺和侯爺,這不是……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放肆!”煜王妃又驚又氣,猛地拍案而起,鏤空鑲瑪瑙的護甲差點戳到衛茉臉上,“這種混賬話你也敢說,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衛茉撩起下裳跪下了,青石板上的水漬頓時浸濕了褲子,膝蓋處瑟瑟發涼,含著輕微的刺痛感。 “侯爺生死不明,妾身是不想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