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你這僥幸心理早晚會害死你!”駱謙沉著臉起身,把天都城來的密報甩到他手里,“你自己看看這上面說的是什么!” 云齊翻開密報粗略地掃了幾眼,突然定在一處,臉色微變,“有人故意縱火?難道這一切都是云煜故意設的局?” 駱謙哼了一聲沒說話。 一直靜立在旁的邱季從薄翳中走出來,垂首道:“殿下,臣以為此事不見得與煜王有關?!?/br> 云齊眉一抬,道:“說來聽聽?!?/br> “火燒鑄造坊之人顯然是趁著我們不在天都城才下的手,這樣我們就沒有時間銷毀證據,而最開始煜王是反對來碧落宮避暑的,如果是他設的局,豈不是自相矛盾?所以臣斗膽猜測,下黑手的另有其人,且與秦宣脫不開干系?!?/br>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人想借著這些事扳倒本王然后重翻舊案?” 邱季略一點頭:“極有可能?!?/br> 云齊撩開下擺坐回了夔龍椅上,眼睛緩緩瞇起,望向了夜色的最深處,隔了一會兒才道:“前些天讓你查的事怎么樣了?” “臣正要向您稟報?!鼻窦境冻鲆粋€神秘莫測的笑容,“秦宣死的那天晚上,有個人的暗衛曾經全員出動過,凌晨方歸,期間行蹤隱秘,去處無從得知?!?/br> 云齊眼中厲色大盛,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云懷?” “回殿下,正是懷王?!?/br> “放肆!”云齊猛地拍案而起,暴怒地吼道,“他是什么東西,也敢找本王的麻煩!” 聞言,駱謙不禁冷笑:“你以為今時今日的云懷還是當年那個被你母妃逼得遠上周山的小孩?人家是二十萬邊境大軍的統帥!縱使在官場式微,拼起來你不見得能討了好!” 這一頓呵斥讓云齊的氣焰消去大半,但心里仍舊不服氣,梗著脖子道:“本王知道他羽翼漸豐,可父皇早有收回兵權之意,只要過了這陣,本王自有辦法教他變回那只無毛鳥!” “那眼前這一關你打算如何過?” 云齊輾轉思慮,臉上烏云密布,越來越陰沉。 “當斷不斷,必受其害,這十幾萬兩白銀和戶部侍郎就當本王送他的,日后再與他算總賬,不過既然讓本王付出這么大的代價,總要順手帶走些別的麻煩才是?!?/br> 此話一出,駱謙的臉色終于緩和下來,只見他往邱季的方向瞥了眼,聲線沉凝,威嚴立現:“聽到殿下的話了嗎,還不趕緊去辦?” 邱季會意,二話不說就離開了。 “明天怕是要麻煩相父跑一趟了?!?/br> 云齊斂袖轉身,眸中幽光熠熠,駱謙飲了口茶,淡淡掀起眼簾回望著他,道:“看來殿下與我想到一處去了?!?/br> “自當如此?!痹讫R緩緩笑了。 翌日。 雞鳴破曉,曙光初綻,皇帝尚沉醉在溫柔鄉之中,太監在簾外一聲輕喚,說是丞相有急事求見,他本不欲理會,在聽到事關私銀案之后才懶懶地起了身。 駱謙進來后首先遞上了一封日記,說是女兒駱子喻在清理秦宣遺物時發現的,皇帝耐著性子翻到中間幾頁,突然瞪大了雙眼,隨后怒而擲地,大聲命人提余慶上殿,駱謙不動聲色地拾起了日記本,唇角揚了又收,快得無人察覺。 原來,那日記上面寫著秦宣在大理寺調查普通案件時無意中發覺了余慶鑄造私銀之事,暗中調查了許久,苦于沒有證據才沒揭發他。 日記到此便戛然而止,留下足夠的想象空間給皇帝,而在他眼中只有一個答案——余慶將秦宣滅口了。 昨天在殿上的都是詭辯。 仿佛是要證明這一點似的,余慶得知原委之后,在提審的路上自己跳進了冰凝湖里,太監侍衛連忙下去撈人,可湖實在太深了,上來時余慶早已沒了氣。 畏罪自殺。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順理成章,皇帝為自己昨天相信了余慶而惱羞成怒,于是傳來幫他說話的云齊狠狠訓斥了一遍,云齊態度極佳,不但把罪責都攬上身,還說愿把所有家當充進國庫彌補百姓損失,皇帝挽回了面子,氣自然也消了泰半,象征性地罰了他半年俸祿了事,之后云齊打著將功贖罪的名頭,硬是把調查的差事從云煜那搶了過來,一場危機就這么化解了。 霍驍得知消息后差點沒氣死。 “這個齊王真是好手段!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不說,還順道把秦宣這個麻煩甩了,以前當真小看了他!” 薄湛拂著茶盞淡然說道:“手段有是有,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圣眷正隆,所以即便他為余慶求了情,皇上也絲毫沒懷疑到他身上?!?/br> “那我們這算是白忙一場了?” “當然不是?!北≌科鹕碜叩狡灞P前,拈起一枚黑子填入了激烈廝殺的正中央,“我們已經開了局,之后煜王會動,朝局也會動,下次再出了岔子,齊王可就沒這么容易逃脫了?!?/br> 霍驍聞言眉頭一聳,道:“聽你的意思……還留了后手?” 薄湛沒有回答他,徑自從衣架上取下了外衫,道:“明天就回天都城了,晚上我帶茉茉去城里逛逛,你自己吃吧?!?/br> “哎,這還說著正事呢!怎么就走了?” 薄湛背對著他無聲地揮了揮手,隨后邁出了院子。 洛城的夜景真是美到讓人窒息,走在寬闊的大街上,眼中盡是一片月白風清,無論是迎風招展的楊柳,還是煙水朦朧的岸堤,都把洛城妝點成一顆無瑕的寶石,溫潤而恬美。 衛茉許久不曾這般閑適地走在街上了。 余慶的事她也聽說了,她性子沉穩,并沒有霍驍那么激動,況且與齊王對抗本來就是蜉蝣撼樹,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貿然求進只會讓薄湛和霍驍的處境更加危險,她斷不會允許,所以這一路上她都在跟薄湛商量。 “在這個關頭你和驍哥千萬要沉住氣,一子落錯滿盤皆輸,若是你們出了事,我……” “你會改嫁么?”薄湛順嘴接下的一句話把衛茉問傻了。 “你在說什么……” 薄湛突然回過身,手里變出一個黃澄澄的糖人兒,然后塞進了衛茉嘴里,淺淺的麥芽香氣彌漫開來,頓時席卷了她所有的味覺。 “好吃么?” 衛茉居然含著沒吐,還怔怔地點頭:“還不錯,沒那么膩人?!?/br> “霍驍跟我說你不愛吃太甜的東西,我專登找到了這家鋪子,看來很合你的口味?!北≌啃α诵?,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頭忽然傾身攏她入懷,“你看,這世間還有這么多我們不曾嘗試過的東西,若是都錯過了該有多可惜?!?/br> 衛茉不太明白他為什么突然說這個,睜著一雙迷茫的鳳眸,在薄湛臉上來回晃蕩,誰知俊臉寸寸逼近,某個濕潤的東西從她唇邊掃過,然后含住了她手里的糖人兒。 “是還不錯?!北≌康偷鸵恍?,像是沒看到衛茉緋紅的雙頰。 “相公……” “從前喜歡你卻沒有機會接近你,為你做任何事都得冠上別人的名頭,實在惆悵,后來娶了你,你對我沒有感情,我雖陷于失而復得的喜悅中,但心始終懸著,直到這一刻,我終于可以在人潮中肆無忌憚地摟著你,可以在夜深人靜時看你安然入眠,這一切對我而言,曾經都是不可能實現的事?!?/br> 薄湛頓了頓,異常嚴肅地凝視著她,逐字逐句地說:“所以茉茉,相信我,我會小心保住這條命,不然怎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現在和未來?” “我相信你?!毙l茉忽然伸手攀上他的頸子,極輕極淡地說,“我已經失去了家人,不能再失去你們了?!?/br> “我知道?!北≌渴站o雙臂,仿佛要將那嬌弱的身軀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他怎能不知道?從知曉真相后她一直都在忍耐,就是怕輕舉妄動會連累他,若是她現在不是侯爺夫人,恐怕以她的性子早就在謀劃刺殺齊王了吧,正因為如此,他才要給她更多的信心。 “茉茉,我答應你,以后所有的事情我們一起商量,而你現在的任務就是把寒毒治好,明白嗎?” 衛茉斜睨著他,語氣輕松了不少:“還用你說?我早都煩透衛茉這個病歪歪的身體了?!?/br> 薄湛朗聲大笑:“辛苦夫人了,再忍耐一陣,等好起來了我教你些簡單的功夫,說不準過兩年也能拿劍了?!?/br> “真的?”衛茉驟然抬起頭,眼神發亮。 “當然是真的了,我何時騙過你?” 衛茉沉吟片刻,倏地拉起薄湛往回走。 “怎么了?不逛了?” “不逛了,回去祛毒?!?/br> 薄湛頓時啼笑皆非,昨天才祛過毒,今天又來,這是要讓他功盡人亡??!于是在越走越遠的偏僻小路上,不時響起無奈而悲慘的男聲。 “夫人,咱們商量個事,你相公我雖然內力精湛,但照這么個用法遲早英年早逝,咱們還沒生孩子,這樣不合適……” “茉茉,我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百般呼喚未果,薄湛只好暗自哀嘆,他真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返回天都 六月中的天都城已是滿城流火,燥熱蔓延,從四季如春的洛城回來,感覺像是入了另一個世間,讓人分外不習慣。 一路舟車勞頓,本該立刻回府休息,哪知梁東早已在必經之路上迎候,似有要事向薄湛稟報。馬車徐徐停下,翠幕被纖纖素手掀起一角,將兩步之外的魁梧男子盡收眼底,恰好他也在此時抬頭,筆直地對上了衛茉的眼神,然后彎身行了個正禮,舉止之間猶存軍人風范。 “見過夫人?!?/br> 衛茉菱唇微張,啞聲半晌,只微微點頭示意便縮回了車內,想起從前在瞿陵關時的點點滴滴,頓時悵然莫名。不過她還是很清醒的,知道不能讓梁東看出這些情緒,畢竟他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為了彼此的安危還是先瞞著好。 薄湛將她的心思看得分明,湊上去吻了吻她的唇,低語道:“你先回府休息,我處理完事情就回來?!?/br> “嗯?!毙l茉點頭,他旋即下了馬車。 回到靖國侯府,里里外外煥然一新,貼滿了大紅雙喜和彩色繡球,衛茉站在門前還愣了一愣,隨后一個俏麗的身影從里頭躥出來,上來就摟著她直蹦。 “嫂嫂你回來啦!可想死我啦!” 衛茉心頭暖洋洋的,拉開她淺聲問道:“這段時間你和娘在家可好?祖父祖母的身體也還好吧?” “都好都好?!北∮裰炉B聲答著,牽起衛茉往里走,路過拴著繡球的貔貅時揚了揚下巴,“喏,某人馬上要出嫁了,怎能不好?” 薄玉媱和邱瑞要成親了? 這消息著實讓人有些訝異,畢竟從納采到請期怎么也得小半年,薄玉媱又是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女,準備起婚儀瑣事來只會更繁冗,而這才過了不到兩個月怎么就要嫁出去了?該不是薄湛這出了個先例,后頭的都肆無忌憚了吧? 衛茉腦子里拉拉雜雜地想了一通,說出口的卻只有四個字:“這么匆忙?” “唔,那邱瑞成天來侯府串門,祖母都看不下去了,說是既然小兩口如膠似漆不如早些成全他們算了,邱家就等著這句話呢,隔天邱尚書和夫人就親自上門來請期了,最后把日子定在了六月十八?!?/br> 只有五天了,看來他們回來的還真是時候。 衛茉暗嘆一聲,隨薄玉致踏入了白露院,邊走邊聽見她問:“哥哥怎么沒跟你一塊兒回來?該不會還留在洛城吧?” “這會兒才想起你哥哥???”衛茉好笑地瞅了她一眼,解釋道,“他去大營辦事去了,一會兒就回來?!?/br> “哦,這樣?!?/br> 兩人一同走進了屋子,多日未歸,一切擺設如常,干凈敞亮,打開窗戶,廊下和露臺放著的盆栽都是新剪的,洋溢著鮮活的氣息,十分賞心悅目。床帳和簾幕也換成了水藍色的,一眼望去,清涼宜人,可見準備這些的人花費了多少心思。 “小姐,我日盼夜盼,總算把您給盼回來了!” 留光雙眼睜得晶晶亮,只差沒像薄玉致一樣撲上來了,衛茉欣悅地看著她,淡淡夸道:“整個院子拾掇得井井有條,你辛苦了?!?/br> 一句話讓留光熱了眼眶。 大半年來,小姐對她和留光一直都是冷冷淡淡,這次從洛城回來卻完全不一樣了,好像又變回從前那個溫柔和善的小姐了! 這其中的原因或許只有衛茉自己才明白。 在碧落宮的這幾十個日夜中,她本該因為家人被殺的真相而崩潰失控,是薄湛引導著她一步步走出來,告訴她為家人報仇雪恨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好好活著,珍惜上天賜予她的第二次生命,這也是她的家人希望看到的。